李隆基不就是勤政了前半生后, 后半生就开始奢靡享受了吗?
掌握至高权力的人,要管理好自己的欲望,面对能对任何东西都予取予求的境况, 还能守住本心, 就很难得。
李治忍不住说:“读汉史时, 我也时常生出一些奇特的感觉, 王莽在言行品性上,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道德圣人,可他所做的叛逆之事,又十分不符这个性情。”
李世民耐心道:“人有千面, 更何况, 人也是会变的。”
帝王驭权,便也是在驭人心。
更何况, 皇帝本身也是人,就像李隆基, 前后不也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么?天幕也说,李隆基像是换了一个芯子似的。
赵德芳急切地问赵德昭:“大哥, 天幕说的是真的吗?”
赵德昭点头:“自然是真的,史书上便是这般写的, 不同的人记下的文章书著中, 表述的意思接近。”
赵德芳抓了抓头:“这与我知道的不太一样。”
赵德昭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他的头:“你天天只爱听故事, 看那些传奇,自然就容易被人带歪了。”
西汉末距离宋,毕竟也有一千年了,世人发挥的地方很多, 让赵德芳这等小儿听了,自然十分容易相信, 王莽有个乱臣贼子的名声,所以往他身上安什么罪名,不知情的人都会愿意相信的。
赵德昭本还想念叨一下,让赵德芳多读读正史,可是想起这话已经说过无数回,赵德芳全然都未听进去,再这么说,也只会惹他厌烦,还不如让他自己好好悟一悟。
于是赵德昭还是把教导之语咽了下去。
朱元璋看戏似的点评道:“这王莽,过的肯定不轻松。”
要做一个没有任何差评的好人,支起那样大一个名声摊子,人前人后都要做到一致,哪能轻松得起来呢?
朱元璋自己尝过动辄得咎的滋味儿,那些人想挑毛病,你做什么都是错的。
朱棣道:“倒也不一定,毕竟是王家子弟,他能做到五分,别人就得给他十分的赞誉和脸面。”
哪怕王莽自己早年并不依靠家中权势什么,可是世人便是如此,敬的不仅仅是你本身这个人,还有你身后的家族与势力。
朱元璋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他刚开始上位时,也遭受了无数质疑和反对,可是他牢牢掌控住权力,能对那些人生杀予夺后,他们对着自己,也只剩下笑脸了。
有时候想想,人也怪没意思的。
朱棣细心地剥好了一个果子,连丝络都摘得干干净净地,放在朱元璋面前的小碟子里,道:“王莽若是真的,对平民与穷人,又何尝不是好事呢?”
不管王莽是真君子,还是伪装的,但只要他下恤平民百姓的举动,是真正在做的,就是好人好事,这样的人因为稀缺,才显得珍贵。
朱元璋露出深思的神色。
天幕的说法,与刘彻在刘骜记忆中翻出来的王莽,都一一对应上了,刘骜的这个表弟,确实是世人眼中的大好人。
这让刘彻也想到了李隆基这个割裂感极强的人,但是王莽离他更近,也更让他感觉到前后不一致,带来的奇异感。
【背靠着王家,所以王莽的仕途算得上是十分顺遂,可是他也遇到了一个天然敌手,那就是淳于长。淳于长是太后王政君的外甥,和王莽一样,都是太后的关系户。但淳于长有一个更加突出的功绩:他帮助了赵飞燕当上皇后,当初王政君不肯接受赵飞燕当皇后,还是淳于长帮着游说,才让王政君松了口的。多了赵飞燕这一线关系,淳于长直接弯道超车,哪怕王莽在朝野的名声再好,也抵不住赵飞燕吹枕头风,于是在竞争大司马一职上,王莽处于劣势。】
【这时候,王莽小试牛刀地展现了他在政斗上的能力。他暗中调查后,抓住了淳于长的小辫子,公事上淳于长公器私用,还未继任大司马就开始到处许诺官职好处,私事上他欺骗诱*奸被废的许皇后,秽乱宫廷,哪一桩都是大忌。王莽把这些事和王根以及王政君一说,淳于长立马就被追查下狱,最后死在了狱中。】
【王莽能这么顺利搞倒淳于长,还是因为他是王家子弟,这些事,你换一个和王家没什么关系的人,看死的人会是谁?当然,王莽一直以来的优秀表现,也为他此次成功干掉淳于长,打下了基础,王根和王政君这些王氏一族话事人,肯定更愿意选王莽这种出色优异的后辈来传承王氏的权力与辉煌。】
【但淳于长只是小小绊脚石,对王莽影响更大的,应该是汉哀帝刘欣的继位。王莽才当上大司马一年多,皇帝就从刘骜换成了刘欣,刘欣与王氏这门外戚天然敌对,除了太后王政君刘欣不能明面上下手,还要恭敬对待,其他的王家人就没那么好待遇了。刘欣虽是新皇,可人家毕竟是皇帝,所以王莽只能卸职隐居。借着二儿子王获杀死家奴的事,王莽逼死亲儿子,重新获得了民间声誉与支持,刘欣不得不将他召回长安。】
【如果说,王莽对淳于长的下手,还只是一般的政斗,可是看到王莽逼死亲儿子时,主播还是心中一惊。杀死家奴这种事,按照当时律法处理就行了,不包庇不偏袒,已经是正直之人做能做的极限,可王莽直接逼死了亲儿子,到底有些冷血无情了。王莽是不是主观意图上,就计划好了利用儿子的事回长安,主播无从得知,只能从既定的事实上来看,这个人,表里并不如一。“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①在情与法之间,不管是过于偏向情,还是过于偏向法,都是极端的行为,体现的是极端的心理取向。】
帝王们都不由自主地点了一下头。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这句诗,也令众人品位良久。
嬴政来回复诵好几遍,最后点了点头道:“人心都是肉长的,若是对身边的血脉至亲都没什么牵动挂念,对外人又如何做到呢?”
这句诗,也令李世民突然有些触动到了,他被后人赞颂为“千古一帝”,被称为是“天选帝王”,可是在亲情儿女之事上,有了太多的错误和遗憾,有时候李世民都怀疑,自己这份帝王心,是不是修炼的不够彻底和到位,所以才铸就了现在的情况。
听到这句诗,李世民突然释然了,他是帝王没错,可是他也是一位父亲,他的孩子们,是他心爱的女人为他生下的,他对他们怀有一腔的慈父心,并没有任何问题。一个爱孩子宠孩子的父亲,并没有问题,所以那些事并不是对他的惩罚,也不是他的报应。
李治注意到李世民的情绪波动,发现他眼眶中有泪光隐隐,吃惊过后,也反应过来了。两个同父同母的哥哥的事,还有早夭的姐妹的事,都是他父亲心头的伤痕,那些伤,比他身上的病痛更加折磨他。
李治默然无语,只默默地递上了自己的手帕,他也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父亲,可是许多话滚到舌尖,只品咂几下后,便觉得不能入父亲的耳朵。
李世民接过帕子,轻轻拭了拭眼睛,很快恢复如常。
但他牢牢记住了这句诗,能宽慰他这位饱经沧桑的父亲的心。
朱元璋轻轻拍了一下桌案:“好!这句诗写得好啊!‘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这不比那些酸唧唧的诗好得多?”
朱棣也笑了:“是啊,这句诗写得真好!”
朱棣自己做了父亲,看着朱高炽等几个孩子出生长大,也能慢慢体会到朱元璋的心情了,当他得知朱高炽竟然因为肥胖,当皇帝不到一年就死了,那种心痛感,让他一下子就共情了失去了大哥的父亲。
就是!“怜子如何不丈夫”!真大丈夫,心中如何能没有一份柔软之处呢?
玄烨也喃喃念叨:“怜子如何不丈夫……怜子如何不丈夫……”
这一句诗,是他对胤礽的写照了。
他儿子众多,最得他心的,是胤礽,最令他失望的,也是胤礽。
胤禛知道,胤礽就是皇阿玛的一块心病,所以他识趣地不发出一点声音。但胤禛心中也颇为触动。
他本以为,像他们生在皇家的人,父子亲情,便不能温情脉脉,要隐藏,要显得公事公办一些,他的皇阿玛便是这样对他的。可“怜子如何不丈夫”?是啊,作为父亲,多给自己的孩子一些温情,多亲昵一些,又有什么问题呢?这与他成为铁面雍亲王,甚至成为一位冷血帝王,又有什么矛盾冲突的呢?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有一些东西,在悄然瓦解。
刘彻有些失神,王莽的做派,让他想到了自己。
他对太子刘据的防备,对刘据的猜疑,是他们父子罅隙的原因。王莽逼死了亲儿子,历史上的他,也做了同样的事!那他和王莽这等冷心冷肺的人,又有多大区别呢?或许这背后是因为一些误解,可误解的原因,不就是来源于不信任吗?
一直觉得自己心硬如铁的汉武帝刘彻,这时也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呵呵……怜子如何不丈夫?!”
卫子夫,是他那稳居椒房殿49年而无过错的皇后;刘据,是他寄予厚望的太子,那样的两个至亲,怎么会走上那样的绝路呢?都是自己造下的孽吧?刘彻有些崩溃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