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预测到了会发生什么, 但依旧猝不及防。
只感觉平日好闻的草木气息,此时尽数涌进口鼻里,那气息织成一张网, 网住她思绪。
他的睫毛长而微翘,垂眸近乎闭眼的时候,她看到他眼尾的弧度。
他侧了侧脸,鼻尖挨上她面颊。
她从未想过空气也让人溺亡, 仅剩的一丝空气消失时,一起消失的还有距离。
她下意识抿唇, 已经来不及, 尚未抿住就沦为眼前人的猎物。
意识霎时间空白,心跳得那样剧烈,呼吸却那么缓而漫长, 几近屏息。
她想起小时候吃棒棒糖。
只是品尝,并不深入进攻,正如他此刻, 留一分余地。
但仅是如此, 他不甚有序的气息都像一簇挠心火苗, 悄然钻心, 足以摄取她心智。
直到他退开,她都完全木然。
因此他作恶地提醒,空气未降温时又在她嘴角和眼尾点水般浅浅盖印。
此后仍不放过,他的视线在她脸上落下过印的所到之处寸寸逡巡,像极了作案的人返回检查现场。
江旎被这般审视灼得快要燃尽。
明明走廊已经完全没人, 他的声音倒比刚才更低, 松开她手,捏了捏她鼻尖:“回神。”
江旎哽了一下, 实在不知道说什么,问了一个丝毫不着边际的问题:“你的眼镜不要了吗?”
说出口那一瞬为自己变了调的嗓音一震。
霍司臣扬了扬眉,浅笑,掀起帘从窗台拿过来,交到她手里:“你帮我戴。”
怎么得寸进尺?
也行,刚才一场较量她落败,得趁此拿回点主导权。
江旎拿过眼镜,笑语嫣然:“我腿软,踮不起脚,你凑近点。”
霍司臣顿了顿,倾身。
江旎把眼镜帮他戴上,缓缓往后推,侧过去看他耳畔,“我确认一下有没有戴好。”
然后趁其不备啄了一下他耳尖,白皙里透着的红瞬间变深,退回看,他眼中显然不可思议,江旎有种快意升起,然后迅速推开他,侧了个身掀开另一边帘子溜出去。
谁知快意过了头,她去开门,却发现打不开,而霍司臣在她身后悠然抱起双臂,话里几分揶揄:“这是后门,我们从前门进来的。”
江旎放开门把,“我知道,就想试试。”
霍司臣又是一眼洞穿的表情。
江旎折回几步去往前门,从他身旁路过时,故意轻飘飘撂下违心的一句:“啧,你进步空间还很大。”
“……”
原路出去,没人发现,所谓探险无果,却已然经历过一重比险更险的刺激。
校内钟声还是照常响起,江旎需要去天文台看看。
两人到了科技楼,乘电梯上到最顶,来到天文台,其实这里说白了就是个天台,天台向来是学生时代故事发生最多的地方。
四周墙上满是涂鸦和粉笔字,江旎跟他介绍:“这都成学校的表白墙了,明恋的暗恋的总有人留名,当时翘课来这,一大乐趣就是看墙上名字,常能看见熟人。”
他在她身后,她说完转身,见他还真有兴趣似地,正在挨个打量墙上的涂鸦。
霍司臣掀起眼:“嗯,所以你没写过。”
江旎:“我怎么会写这么无聊的东西,我喜欢谁就会坦坦荡荡打直球。”
说完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眉眼,江旎竟有一霎心虚,但这里一届覆盖一届,早都没了痕迹。
她由着他在那看,自己拿出相机,进入工作模式,拍照录视频,还走着丈量了一下合适的拍摄角度。
霍司臣问她:“需要帮忙站个位吗?”
也好,江旎指挥他:“你去右边那堵墙那里。”
他照做,江旎跟着他脚步录像,随时调整,录完回看一遍,就可以存档结束。
但她在拉进度条的时候,自己的豁然名字闯入视线。
怎么还会有的?!
江旎目光从屏幕移到墙体,不露声色地找自己名字,下一秒,霍司臣施施然弯下.身,帮她指了指:“你是在找这一组?”
江旎嘴角抽搐。
霍司臣还好整以暇地念了出来:“江旎,心,姚牧深。”
歪七扭八的字体,用涂鸦喷瓶喷的,经他之口这样一本正经地念出来,格外一层精神凌迟。
她咧出个僵硬的笑。
他要追她,那让他受点打击没什么,主要是这种中二黑历史被他当面挖出,有点社死。
姚牧深是老一代武侠男星,她跟着老妈看完姚的电影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不过上中学的时候谁还没迷过几个男明星了?当时大家来这写写画画的,也不全是现实中身边的人,这墙上明星名字占比不少,比起同学,她这也还好吧……
江旎神色如常:“你没听过他吗?学生时代半个班的人都买他小贴画的。”
他只是勾了勾唇:“见过,有联系方式,要帮你牵个线吗?”
“……”装什么大度?
江旎把相机装好,大摇大摆地走人:“总归还是虚拟的,隔着屏幕,不用认真,谁没青春过呢?你以前没有喜欢过女明星吗?”
“没有。”他说得肯定。
江旎盯他眼睛:“真的没有吗?”
他笑而不语,稍稍倾身,接近,目光相撞。
江旎退了退:“问你问题,看我干什么?”
他也直起身:“我在判断,你发问的动机,是演还是真。”
这样直白地把剖析宣之于口,江旎一怔,而后问:“判断结果呢?”
他错身而过,“待定。”
江旎跟上去:“所以你还没说到底有没有?你是故意顾左右而言他。”
霍司臣涌上几分笑意:“现在确定了。”
江旎:“……”
这是狐狸吧?故作败退诱她一步。
两人下电梯,霍司臣方才说:“没有,上学的时候分不出心去做别的。”
江旎歪了歪头看他:“那你都做些什么?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死读书的人。”
自然,他不是,但他没有自己的时间,课余全被占满。
江旎还歪着脑袋等回答,霍司臣只是揉了揉她软乎乎的发顶。
她头皮一阵发麻,也不再问。
校内走完,出校门到思学巷。巷子里新与旧乍看矛盾,但又依附着共存,有赛博风的体验区,也有架着大锅灶的老店紧挨在旁边,眼前时不时过去一辆路边摊小车。
江旎放眼去看一排门店。
霍司臣跟着看去:“找哪家?”
她收回视线:“满记,很好吃的一家蟹黄汤包,思学巷必打卡点。”
霍司臣:“过去看看。”
江旎之所以找,是因为这家老板是难得生意火还开门早的一个,这附近总有人惦记着他家汤包。
他们走过去,果然已经开门,现在快到饭点,陆陆续续已经在进人了。
老板还是那个,圆头圆脑一大叔,就是头发白了许多,在门口柜台给人结账。
江旎上前去打招呼:“满叔,你节后开门还是这么早。”
“小江!”满叔眼一亮,别的学生过来他可能不认识,但江旎毕业后还总来,次数多了已算是熟人。
江旎:“您过年好,还有座位吗?”
满叔:“有,你的专属座,照片墙旁边那个。”
江旎拉上霍司臣进去:“两个人,招牌双人份。”
满叔眨了眨眼睛,认真打量霍司臣,随后恭喜道:“呀,小江你和任钧成啦?”
江旎:“???”
满叔:“别不好意思,那时候任钧天天给你送花买奶茶,小子又帅,在这一带都是风云人物,现在总算成了,是好事啊。”
江旎几近裂开,求求满叔把认下她脸的一半记忆力分给别人吧。
她正想解释,没想到满叔还对霍司臣说:“不过现在你这孩子比以前好看了不止一两个档啊,人也贵气得很,这气质完全不一样了,简直是质的飞跃,怪不得现在能追到我们小江。”
“不是……”江旎欲哭无泪:“满叔,他不是……”
霍司臣先她一步,对满叔客客气气道:“嗯,赢过不少人,挺不容易的。”
满叔深以为然:“那确实是不少人,我记得当时还有……”
江旎:“我们先过去坐了!好饿啊,麻烦满叔快点上哦。”
江旎绕开一路的桌子椅子,快步过去,一屁股在位置上先坐下来,捧着脑袋思索。
她决定还是安慰一下他,打击一次就够了,多了的话,好不容易攻略到今天,他一个回头,再去专注骚扰老妈可怎么好?
霍司臣信步过来,落座在她对面。
江旎抬头,僵硬地笑了笑:“都是过客,你别往心里去。”
霍司臣缓缓点了下头:“嗯,理解。”
他说着转头看旁边的照片墙,一副从容欣赏的样子。
江旎随意地扫了一眼那些照片,继续对他说:“所以啊,人这一辈子数不清的过客,但总有那么一个人,站到了心尖尖上。”
霍司臣转眼过来,抬了抬眉,淡然一丝笑,静静地看着她。
这笑真叫人发寒,江旎犹豫了下,选择暂时放下身段,拿出惯用的那套,对着他粲然扬起一笑:“所以,你,就是我心尖尖上的那个。”
霍司臣对她招了招手,然后手指调转方向指上照片墙的一张合照。
江旎跟着看过去,一愣。
又是另一个男的,她都记不清了,这照片底下还写着他俩名字:江旎,顾宇航。
而画面里他们并排坐在这家店,互相扯着耳朵,笑得肆无忌惮。
她眼角抽抽两下,只有尬笑。
霍司臣:“所以,江总的心是榴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