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 藩王府内。
宾客依次入列,宴会上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一片欢歌笑语之声。
符年走到王府朱门前等待核验请帖,容陵跟在符年身后,百无聊赖地望天。
“我……我能进吗?”
符年眨眨天真的双眸, 微微有些怯懦。
这还是他第一次到王府这种威严的地方来, 不免有点胆怯,生怕会闯出什么祸端。
侍卫核验过请帖,不自觉地皱起眉,看向形单影只、不及腰身高的少年,侍卫不耐烦的态度显而易见,但碍于对方只是小孩子,只能压低了嗓音:
“你是符年?”
“是的呀。”符年被
盯得有点心虚, 眼神飘忽闪躲, 手足无措地揪着衣襟。
容陵展示了腰间六扇门的令牌,很是自然地昂起头,满是神气说道:
“看什么看,请帖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还不让人家进去?”
毕竟六扇门是皇帝之下所管辖的组织,而且容陵又荣升千户, 谁见了不得恭维几分?侍卫没有细问, 说道:
“二位请进——”
这几份请帖,卿玉案模仿齐管家的笔迹极为相似。幸好没人看出有端倪。
“多谢大哥哥!”
有救星出现, 符年终于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跟着容陵朝殿内走去。
容陵叉着腰, 满面的自豪,说道:“没事啦。叫我容陵就行啦。”
王府内的景致十分优美, 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小桥飞瀑,花园中的牡丹争奇斗艳。
甫一落座,见到面前的不少珍馐,符年的双眼放光:
“这些吃食我在京城都没有见过诶!王府宴会的待遇原来这么好啊!”
容陵笑着说道:“嘿嘿嘿,等你那贺大人升了官,自然什么都吃得上。”
“嗯嗯。”符年用力点了头。
“唉,要是我家公子在就好了……”
容陵不自觉地叹息一声,他仰望王府的富丽堂皇的陈设,忽地回想起以往在汝南侯府待着的日子,在心里感慨起世事无常与物是人非起来。
在潼关附近的世家子弟大多都在场上,难不成还有缺席的不成?
符年好奇地问道:“容陵哥哥说的是……哪位公子?”
容陵满眼透露着哀伤,他无可奈何地说道:
“汝南侯府的卿二公子,卿玉案。”
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周遭忽然一片死寂,宾客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又像是避讳般避开眼。
但是很快,周围又恢复了一派的热闹喧哗。
毕竟四年前汝南侯府抄家后,卿家无一人活命,或战死沙场,或死于火海,或背负谋逆之罪。
所以如此种种,最终还是当做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故此人们谈及汝南侯府时,是将其和“奸佞”相结合的。
但还是孩子的符年自然不懂这些。
在监军和那位驻守在潼关风陵渡的萧将军相见前,符年曾有所耳闻。萧将军有一位早逝的少君,便是叫卿玉案。传闻其人面若冠玉,性子又温良,只可惜身体孱弱。
容陵本以为符年也要像那些人避之不及,但少年天性的符年竟是展露笑颜,他天真地猜测道:
“好好听的名字。贺大人也教过我《青玉案》这首诗呢!卿公子应当也和词中一样,是相当惊艳之人吧。”
何止是惊艳?容陵想。
多少次与世俗不甘对抗,多少次义无反顾。
如果卿玉案没有受到非议,如果他不曾遇见过萧霁月,以他在国子监的优异成绩而言,也应该一日看尽长安花,与他人谈笑风生。
“好啦。不多说了不多说了。吃,吃好喝好啊。”
容陵的腔调中微微带上哽咽之意,他又看向符年身旁的空位,问道:
“对了,你们贺大人怎么没来。”
符年夹起一块银丝卷放入口中,腮帮鼓鼓的,说话也不大清晰:
“喔,大人和任主簿公务繁忙,估计很快就到了吧!诶,好像萧将军也离席了呢。”
容陵这才注意到,原本是萧霁月的位置,从始至终都没有人落座。
……
与此同时,卿玉案正站在风陵渡渡口眺望,背手而立一言不发。
和往日不同的是,今日他特地换了身崭新的黛青色官袍,像是在迎接什么。
身后的任平生站着都快睡着了。
任平生身形摇晃了下,猛然惊醒,看到江面依旧波澜不惊,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他睁着疲倦的双眼,嗳气道:“监军大人,咱们还能等到那个安抚使吗?”
卿玉案挑着眉:“兴许。”
但任平生不那么觉得,他的双臂枕着脖颈:
“没准那安抚使也去赴宴了。我看符年的信来说这次寿宴丰盛的很。那安抚使肥头大耳的,多半是去了。”
卿玉案冷不防地轻笑两声,双眸微微眯起:
“放心,他一定会来的。”
和万贤良当做同窗同砚多年,自然对万贤良了解甚多。
既然上一世万贤良都能想得出让卿玉案用万家家法伺候自己,来防止太子找总督衙门的麻烦,证明他肯定心思不简单。
若是万贤良真的想拿到从西域那里拿到乌沉香,区区一场王府的宴会他怎么会在乎?
甚至可能窃喜,正是宴会的缘故,今日河岸防线不严,才能让他有了运乌沉香的机缘。
“大人,来消息了!”
不远处,一个小杂役气喘吁吁地跑来,却是满面的欣喜。
他遥遥指向江面小小的阴影:“贺监军,有一条漕运船过来了啊!”
卿玉案唇角微勾,转过身来,正好看到漕运船上挂着的旌旗飘摇。
——风波又起了。
任平生又想起风陵渡是萧霁月所管辖的范围,要是萧霁月亲自出马,应该对万贤良那厮更有威慑力。
免得万贤良有恃无恐。
任平生问道:“要不要让萧将军也来啊?”
“不必。”
卿玉案淡漠开口,他头也不回地说道:
“任主簿,先找人去把这件事禀报给将军,我先将细枝末节理清扫除,其余再由将军定夺。”
可这哪里只是细枝末节?任平生知道,贺监军又是在谦虚。
卿玉案的衣袂在清风中飘起,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走,上前去看看。”
他早已料到,今夜必定会有一场好戏。
任平生终于听到心心念念的话,立马精神起来。
他对着身旁的杂役交代完话,兴致勃勃地搓搓手,马不停蹄地跟上卿玉案的脚步:
“好嘞,来了!”
终于来大活了。
卿玉案独自一人坐在渡口的木椅上,悠闲自在地轻轻摇动折扇,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日暮橙红色的光辉将他的背影拉的长长。
真是不枉费他等了整整一天。
果然,在漕船靠岸停靠的瞬间,几个锦衣卫迅速地上前封锁了码头。
安抚使万贤良走下船,满脸疑惑地看着锦衣卫大肆地搜查,他怒目圆睁,唾沫横飞地斥责道:
“谁他妈的敢搜我的船?这可是漕运总督衙门的船!你们不知道死活了吗!”
在万贤良的背后,响起冷若冰霜的声音:
“说完了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万贤良整个人身形猛的一颤。
万贤良转过身,只见卿玉案双眸微微眯起,清秀的脸庞透着凌厉:
“真是好久不见。”
折扇蓦地合拢。
为了见万贤良这位“老朋友”,他这回特地没有服用易音丹。
万贤良瞳孔骤缩,却不知道从哪里曾经听过,但当下他来不及让他细想了:
“你是那个新来的监军?”
原来已经不怎么记得自己了啊。卿玉案嗤笑。
没关系。
他会一件、一件的帮万贤良全都记起来的。
随即一名锦衣卫上前恭敬地禀报:“监军大人,船上的货物已经卸完了,请您过目!”
“知道了。”
卿玉案一摆手,示意将船舱打开。
万贤良迅速挡在卿玉案面前,义愤填膺地指责卿玉案的僭越,他大声呵斥:
“不过小小六品通判,不过是有个监军名头,漕运的事情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搜我的船?”
“哦?什么资格?”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戏谑的意味。
卿玉案摆摆手,身旁的任平生将兵部的勘合与监察御史的令牌举起。
任平生笑嘻嘻地问道:“那你看,这个够不够证明啦?”
卿玉案手持折扇,笑容温润如玉,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气势却是让人胆寒。
当时初到潼关,冶清昼送卿玉案了一份不大珍贵的礼物,说但凡他遇到棘手的事,可用来解忧。
如今卿玉案想来,果真如此。
冶清昼的御史之职,负责监察百官,能直接调动部分锦衣卫,必要时拥有生杀大权。
“你……你们……”
万贤良被他的话语吓得浑身一抖,大脑一片空白。
“拿下。”
卿玉案的话语不容置喙。
说罢,他便缓步走向漕船。
万贤良惊慌失措:“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我是安抚使!你们不能乱抓人。”
万贤良的护卫顿时蜂拥而上,欲擒贼擒王,将万贤良控制住。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贺迦楼,我是总督万欣荣的嫡子,我要是有半分不测,你肯定也好不了!”
万贤良被拖拽地踉跄不稳,一边挣扎,一边威胁似地大声嘶喊。
卿玉案的脚步滞回。
都什么时候了,还仗着他那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爹呢?
卿玉案再次折返,他盯着被团团压制住的万贤良,饶有兴趣地说道:
“乌沉香啊。朝廷三令五申禁止这物什流通。安抚使难道不知道么?还是说……安抚使根本不知道这是要流放三千里的罪?”
若非是任平生翻阅尽古典,应该无人知晓乌沉香除了疗伤的功效,还是能致幻的子母蛊。
万贤良不过是借着抚恤经过乱战的地区或灾区的名头,到各处招摇撞骗,再用漕船大量收购乌沉香罢了。
这一刻,万贤良惊恐到了极点,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卿玉案:
“你怎么知道的?!”
任平生抢先一步,他振振有词地说道:
“那天我们大人都看见你在神机营做的勾当了!你还想抵赖什么?”
听到这话,万贤良反倒没那么恐惧了,他忽然低低地笑出声,众人的背后不由得冒起阵阵凉意:
“反正难逃一罪。既然你们都知道了的话——”
说到这里,他的笑意更加阴森可怖,眸色倏尔变得犀利。
寒光闪烁。
一把短刃措不及防的刺向卿玉案的腹部,目的直击要害!
这一幕连卿玉案都始料未及。
但万贤良的刀尖离卿玉案尚且有半寸之遥时,便听得兵刃相接的声响:
“铮——”
下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挡住了攻势。
殷血顺着那人的小臂涓涓滑落,但那人似乎不知痛般,捏住没入掌心肌肤的短刃。
随后,短刃“啪”地落地,反射出异样的光。
卿玉案错愕地抬眸,看向不请自来的萧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