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封闭的厂房,四周不见光,无法判断现在到底是几点。

  雪灯被绑了许久,浑身关节都在叫嚣酸痛。

  他尝试着动了动胳膊,剧痛袭来,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

  一旁的裴澄屿始终垂着头,听到雪灯的吸气声,忙抬起头看过去。

  “胳膊疼?”他轻声询问。

  雪灯点点头,长叹一声。

  裴澄屿坐近一些,忽然把下巴搁在他肩头,揉动着:“这样给你揉揉肩会好受些。”

  雪灯缩了缩肩膀,弓起身子:“不用,你也很辛苦,对不起因为我……害的你也跟我一起吃苦。”

  “不是你的错,说起来,是我连累了你。”裴澄屿鼻间轻出一口气,慢慢放松了身体。

  雪灯不明白,但看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并没做声,安静等待。

  “你也看出来了,绑架我们的是梁淮,我在想,如果我当初没有对他恶言相向,今时今日是否就不会落到这般田地。更不会连累你。”

  “你和他说什么了。”雪灯倒有几分好奇。

  裴澄屿笑笑,抬起脸,脸上指印清晰可见:

  “我说,我找到真爱了,还说,让他滚。”

  雪灯:这不对啊,原文男主除了梁淮,还有谁算是他的真爱。

  “雪灯。”裴澄屿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知道你结婚的消息,那一瞬间对我来说无异于世界崩塌,直至现在,我也无法从这种失落中走出去。”

  “如果这次我们能平安无事离开这里,可不可以像以前一样对我笑,不是因为萧衍的建议,而是发自内心的,代表你自己最真实想法的。”

  雪灯:哦……

  他是不是在说,他的真爱,是我。

  雪灯当场表演什么叫眼睛瞪得像铜铃。

  是我?!

  不仅亲手拆散了男主攻受,还把男主受的心也一并抢过来了。

  罪人啊,该死啊。

  雪灯:要不我还是装不知道吧。

  他对着裴澄屿露出一抹假笑:“好的呀。”

  裴澄屿释然地笑笑,目光转向地上两碗已经凉透的饭,问道:“吃饭吧?我们现在必须要保持体力,万一等不到萧衍,也能想办法离开这里。”

  雪灯是很想吃饭,但,总不能真叫他学狗狗进食吧,太侮辱人了。

  犹豫间,裴澄屿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忽然道:“你躺下,侧躺。”

  雪灯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做。

  裴澄屿转过身子,对着那碗饭摸索着,抓到了勺子柄,舀起一勺饭:“吃吧,我喂你。”

  雪灯恍然大悟:是啊,躺着吃就不算狗狗吃食了。

  果然是原文男主,聪明。

  雪灯伸长脖子咬了一口。别说,虽然绑匪人不怎样,厨艺倒很不错,甚至比萧衍还强那么一点点。

  一想起萧衍,心又颤了,鼻子又酸了。

  含着泪吃完饭,雪灯如法炮制这样喂裴澄屿吃了饭。

  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可是好困。

  雪灯躺在冰凉地面,很冷,可困意阵阵袭来,上下眼皮开始互殴。

  他听到身后传来衣服与地面簌簌摩擦的声音,裴澄屿带着一点热乎气靠了过来,紧贴在雪灯身后:

  “困了就睡吧,这样会暖和一些。”

  雪灯眨眨眼算是回应,终于敌不过睡衣,沉沉睡去。

  *

  萧衍拎着车钥匙阔步下楼,员工小跑跟过来:“萧总监,春季时装展的方案……”

  “放我办公室,我现在要去首都,回来再看。”

  如一阵风,疾速扫过。

  员工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萧总监好爱他老婆,三天两头往那跑。”

  “是我有那样的娇妻,我直接住那,什么公司事业,不重要。”

  “哈哈,娇妻就过分了,雪记者也是事业型才子呢。”

  ……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依然是密不透风的厂房,手机也被绑匪收走,无法判断时间,雪灯被冻醒了。

  零下七八度的天气,没有地暖,周围尽是冰冷器械,头顶的蓝光还给人产生了心理暗示,更冷了。

  雪灯只觉得鼻尖都是冰凉的。

  他缓缓坐起身,睡不着了。

  旁边的裴澄屿倒是睡得安逸。

  雪灯倚着墙,视线幽幽穿过冰冷空气,落在自己的鞋子上。

  又想起萧衍了。

  这双鞋子是他第一天来首都时萧衍带他一起买的,一双米白色的高帮棉靴。

  当时他这种经常出去跑新闻的人穿白鞋很快会弄脏,想买棕色的,萧衍说白色好搭衣服,推荐白色。

  结果还是弄脏了。

  兴许他是被绑匪拖过来的,脚后跟一片厚厚泥浆,鞋子表面也错落着大大小小的泥点。

  一旦开始注意鞋子,就总想做个比较。

  雪灯的视线落在裴澄屿的鞋子上。

  一双黑色的高帮运动鞋。

  很干净。

  很干净。

  为什么。

  不知道是雪灯的视线太过灼热,还是裴澄屿根本就没睡,雪灯就盯了那么一会儿,裴澄屿醒了。

  雪灯忙移开视线。

  裴澄屿晃了晃脑袋试图清醒一些,问:“怎么没睡,还是醒了。”

  雪灯看也不看他:“醒了。”

  “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你冷么。”

  “嗯,很冷。”

  裴澄屿环伺一圈,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个温度没暖气我们撑不住的。”

  说着,他的视线落在两只空碗上。

  有主意了。

  裴澄屿俯下身子用牙齿紧紧咬住碗的边缘,借助身后墙壁站起身,接着一张嘴,碗应声落地碎成几块。

  他蹲下身子摸索着捡起一块碎片,学着电视剧里的场景用碎片切割着绑手的麻绳。

  “可能需要很长时间,你再睡一会儿吧。”裴澄屿道。

  雪灯不动声色看着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并未作声。

  他看到裴澄屿因为双手被反绑,只能用掌心按着碎片切割麻绳,没几下,掌心已经鲜血淋漓。

  裴澄屿皱了眉,倒吸一口凉气。

  他倒还要安慰着雪灯:“没关系,不用担心我,我感觉绳子已经割开一道小口子,大概很快就能好。”

  雪灯依然没说话。

  另一边。

  萧衍熬了一夜驾车到首都,抵达目的地时已经是早上八点。

  幸而他在这里读的大学,熟人多,现在又是意气风发人,随便动动口,熟人争先恐后上赶着借钱。

  但还是凑不齐十个亿,只凑到了两千万,加上他单日预约最大限额,加起来只有两千一百万。

  两天内凑到十亿现金,绝不可能。

  绑匪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况且就算真能一下取出十亿现金,恐怕也早已上了警方密切关注名单。

  事有蹊跷。

  仔细回想,昨晚接到绑匪电话时,裴澄屿也在身边,那么这场绑架的幕后主使有可能是二人的共同敌人,梁淮?

  不可能的,萧衍觉得他和梁淮虽然私交不多,但也清楚他的为人,自始至终他要的就是裴澄屿。

  十亿固然金额庞大,可出生于大财团的他也不是没见过,更不可能不知道两天内根本取不出这么多现金。

  倒不如说,如果真是梁淮指使绑架,比起十亿赎金,他可能会更想直接对裴澄屿来个霸王硬上弓。

  所以绑匪主谋并不是梁淮。

  极有可能,赎金,只是个幌子。

  再仔细回想,昨晚和雪灯通话,萧衍听到雪灯被绑架的地方似乎有很清晰的滴答声。

  是水声。

  ……

  废弃厂房里。

  “啪!”功夫不负苦心人,裴澄屿终于割碎了绳子。

  他大喜过望,忙解开被绑住的双脚,重获自由后立马帮雪灯解绳子。

  雪灯却缩了缩身体,转向一边。

  “没事的,趁绑匪不在我们快点找出口离开。”裴澄屿轻声安慰着。

  他帮雪灯解开手上的绳子,又要解脚上的,雪灯身体直接转个圈,低声道:“我自己来。”

  两人解开绳子,冲到门口,发现锈迹斑斑的大铁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但门上有道缝,凑过去可以看到一根铁杆横在上面,似乎是老旧的插销式门栓。

  作为原文男主,掌握的技能自然多。

  裴澄屿环伺一圈,在厂房里发现几根片状的铁条,刚好能穿过门缝。

  他将铁条插进去,卡住外面的门栓高高一提——

  “打开了!”裴澄屿丢了铁条,打开门,拉住雪灯的手,“我们快走吧。”

  雪灯抽回手,冷冷道:“我不走。”

  “关傻了么?”裴澄屿抬手探探他的额头,又被雪灯歪头躲开。

  “萧衍说他会来救我,我就在这等他。”雪灯慢慢走回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别天真了。”裴澄屿眉头紧蹙,声调抬高,“你觉得两天内凑够十亿现金现实么?他是萧衍不是神,我现在能带你出去,你跟我走,我保证你会没事。”

  雪灯别过头,嗫嚅着:“见不到萧衍我不走。”

  “为什么这么固执!你知道这里距离晋海有多远么!还是你觉得萧衍能找到这里!不要满口都是萧衍好不好,你的性命安危更重要。”

  这是裴澄屿第一次用吼的方式和雪灯说话。

  雪灯抱紧双膝,视线再次落到裴澄屿的鞋子上。

  良久,他轻叹一声:“他会找到的,我相信他。”

  裴澄屿眼见劝不动,干脆上手,一把把雪灯从地上拉起来,强行拽着往外拖。

  雪灯本就瘦,昨晚也只吃了堪堪一碗饭,现在饿得全无力气,被裴澄屿拽着走,刚扒住柱子,下一秒被无情拽离。

  刚走到门口,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顿住。

  四个戴着猪头面具的男人手提棒球棍,敲着掌心,戏谑笑道:

  “哎呦,有点本事,这都叫你们脱身了?”

  裴澄屿拉着雪灯慢慢往后退,满眼警惕。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雪灯根本不挣扎,裴澄屿脸上重重挨了一拳,嘴角渗出鲜血。

  得,又给绑回去了。

  四个绑匪在厂房墙角铺满破布,倒上汽油,掏出打火机,对二人洋洋得意笑道:

  “既然你们不配合,也别怪哥哥们无情,姓萧的到现在也没凑够钱,不过有多少拿多少吧。”

  “既然能拿到钱,为什么不放了我们。”裴澄屿质问道。

  “因为哥哥们对于你们私自逃跑一事很生气,你们言而无信,我们还有什么理由遵循拿钱放人的规矩?”

  绑匪笑着,点燃打火机,扔进被汽油浇湿的破布堆里。

  霎时间,火光冲天。

  四个人一路小跑到外面,反锁了大门,扬长离去。

  面对锨天烁地的大火和滚滚浓烟,放到以前,雪灯面临此情此景也差不多该吓昏过去了。

  但这次他却很淡定,无神的双目中跳跃着橘色火苗。

  不过这次,绑匪们似乎忽略了一点。

  他们将裴澄屿和雪灯的双手绑在前面,致使裴澄屿可以顺利解开脚上绳子。

  他凑到雪灯面前帮他解绳子,那张原本帅气的脸因为绑匪的折腾已经肿了一边,嘴角的血迹也没来得及擦。

  “他们这次反锁了门,我们得看看有没有窗户,再这样下去等警察来了咱俩就是两具焦尸。”

  雪灯不动声色望着他,脚上绳子被解开也不走。

  良久,他蹙起眉:“裴澄屿,你……”

  “嘭!”

  话未说完,生锈的大铁门忽然传来剧烈击打声。

  一声、两声——

  雪灯不知道感应到什么,明明刚才裴澄屿怎么劝他也不走,这一次他主动站起来,看向大铁门。

  最后一声闷响过后,大门被人用力推开。

  雪灯和裴澄屿同时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老……老公!”雪灯惊叫一声,瞬间泪奔,朝着门口跑去。

  但因为双手被绑住无法保持身体平衡,又因为浓烟过于浓烈遮挡了视线,他一脚绊在铁管上,脸着地趴了下去。

  萧衍阔步而来,拉起雪灯,见孩子鼻血都出来了。

  “怎么样,还能走么。”萧衍随手抹掉他的鼻血,担忧问道。

  雪灯试图往上起,但膝盖疼得厉害。

  早知道就应该听萧衍的话,多穿一条秋裤,就不至于裤子擦破,膝盖擦伤。

  萧衍拂去浓烟,拉过雪灯的手:“我背你。”

  雪灯点点头,配合地挺直身子。

  但下一秒,随着急促脚步声响起,雪灯骤然瞪大双眼。

  那一声“小心”还没来得及喊出口,一声闷响下,萧衍目光一怔,随即眯了眯眼,身体重重倒下,跌入雪灯怀里。

  背后,站着手持铁棍的裴澄屿,双目似充血一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你在做什么!为什么打他!”雪灯上一次吼人,还是面对元茂山时。

  而这一次,是对着他自以为最要好的朋友。

  裴澄屿紧紧咬着牙,颈间肌肉不断抽动,猩红的双眼几乎要滴出血来。

  “我刚才拼了命救你,你不走,见到萧衍就这么开心?”

  雪灯不想理他,双手紧紧扣住萧衍的手臂,卯足了劲儿把他往上提。

  火势还在蔓延,烧的只剩狭小一块区域,而雪灯还是没把萧衍拽起来。

  萧衍不胖,但坏就坏在他骨架大,肌肉瓷实,估计得有个一百六七十斤。

  裴澄屿一把抓起雪灯的手,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狰狞:

  “如果你要救他,就做好葬身火海的准备,你也看见火势蔓延多快,如果你不想死,现在就跟我走。”

  “别、再、管、他。”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裴澄屿,这出苦肉戏你都不打算继续演下去了?”雪灯直起身子,表情与其说是愤怒,不如用心寒形容更贴切。

  裴澄屿瞳孔骤然扩张,明明周遭是高温大火,可他还是感觉一股寒意从后背密密麻麻冒出。

  果不其然,雪灯说完这句话,那四个戴着猪头面具的绑匪就拎着灭火器冲进来了,对着大火一通喷。

  大火熄灭,徒留被烧得漆黑的墙壁和徐徐翻滚的浓烟,和无声对峙着的雪灯裴澄屿。

  几个猪头面具男见此情景,默默对视一眼,火速离开。

  门外传来警车鸣笛声和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至近。

  雪灯第一次感觉对一个人这么失望,只因为这个人曾经是自己毫无保留付出真心,坚定信任的“朋友”。

  “我是被你请来的演员拖进来的,所以我的鞋子很脏,鞋跟处尤其,但你的鞋子这么干净,请问你是不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自己走进来的。”

  雪灯笑问道。

  裴澄屿喉结动了动,面对雪灯的质问,他找不出一个字来反驳。

  “你为了让这场绑架戏更逼真,甚至不惜自毁容颜,让绑匪打你,你是有多想让我对你感到愧疚?然后再因为这份愧疚对你负责,直至动心,抛弃萧衍,对不对。”

  雪灯说着,蹲下身子,抱紧还在昏迷的萧衍,泪水簌簌落下:

  “但是你怎么能打他呢,他出了事我怎么办。”

  裴澄屿冷冷垂视着雪灯,收紧的双拳再也没有力气支撑,狼狈松开了手指。

  雪灯将脸埋进萧衍怀里,瓮声瓮气:

  “裴澄屿,我知道我不聪明,所以不知道,到底要多聪明才能看清你的狼子野心,才能去怀疑一个真诚交心的朋友?”

  “如果早知道是今天这样,我当初绝对不会救你。”

  他抱着萧衍的脑袋,护着后脑勺的手已经沾满鲜血。

  裴澄屿怔怔看着他,随即绝望地闭上了眼。

  正如雪灯所说,这场绑架戏是他一手策划,为的就是能在吊桥效应下让雪灯对他增加好感,再让雪灯看到他为了他挺身而出不惜自毁容颜,最后再让雪灯明白,能救他的只有他裴澄屿,而不是萧衍。

  然后对他愧疚,对他感恩,对他负责。

  急救医生和警察匆匆而入,一帮人检查现场是否有残余火种,另一帮人把萧衍抬上担架送去救护车,剩下的,对裴澄屿敬了个礼:

  “你好,我们现在怀疑你和这场纵火案有关,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雪灯最后看了一眼裴澄屿,跟着医生们追着担架上了救护车。

  萧衍总是说,人性经不起考验,所以用恶意揣测一个人是必要的。

  以前的雪灯不太喜欢这句话,但时至今日,他觉得萧衍是对的。

  *

  医院。

  监护仪器里传来平稳的心跳声。

  床上的萧衍还在昏迷。

  医生帮忙雪灯处理了伤口,鼻子上贴了块纱布。

  雪灯垂着头坐在床边,双手不安地拉着萧衍的手。

  “老公啊,你千万不能死,你要敢死,我真的会杀了你。”他絮絮叨叨,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医生检查了萧衍的情况,说他颅后有明显创伤,具体情况要等他苏醒后做个详细检查。

  雪灯问医生他什么时候能醒,医生也只是摇头。

  病房电视里传来新闻播报声,屏幕中,裴澄屿被警察围着,下面一行大字:

  【知名模特涉嫌故意伪造绑架案并教唆他人纵火被警方立案调查。】

  果然,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永远都猜不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冷静下来后,雪灯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两天没洗漱也没上过卫生间,好歹要去洗把脸吧,不然他都能想象到萧衍醒来后看到他花姑子一样的脸会是怎样一副嘴脸。

  出门前,雪灯还特意看了眼病房号,默念着“210”。

  走廊上,医生护士来去匆匆,不知谁家老人驾鹤西归,子孙后代忙着抬棺送行,年轻的孙子孙女扶着墙失声痛哭,还有迟了一步没能见到老人最后一面的,慌不择路推开雪灯朝着病房跑去。

  这祖孙四辈,就像一个人一生的缩影,出生、成长、中年、老去。

  雪灯默默看着,明明是与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但见到此情此景,还是鼻根发酸。

  不知道等他和萧衍百年老去时,会不会有后代帮他们吊孝送葬。

  大概不会有的吧,或许到最后就只剩两个老爷爷,不知谁先走,剩下的那个则在不多的时日里思念着故人等待夕阳落尽。

  雪灯去卫生间做了个简单的洗漱,嘴里念叨着“201”小跑回病房。

  刚跑到病房门口,身体倏然顿住。

  他眼里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护士用白布盖上了病床上的人,而旁边床的病人和家属则满脸惋惜地围观,“啧啧”两声:“真可惜,才这么年轻就……”

  雪灯觉得自己不是疯了就是眼睛出了问题。

  刚还好好躺在这里的萧衍,在自己去洗把脸的工夫就……没了?

  眼前的景象,让人一时分不出真假,所有的物体好像都有了生命般,不断地蜿蜒、扭曲。

  大脑是一片空白的,血液是冷却后凝固的。

  “萧……萧衍。”雪灯不自觉地喃喃着。

  身体不受控制,机械僵硬地一步步走到病床边。

  上午还生龙活虎的人,此时已经蒙上了白布,失去了呼吸。

  “萧衍……”雪灯只觉浑身失了力,一下子跌坐在地。

  医生对他点点头,说了句“节哀顺变”便离开了病房。

  “萧衍!”眼泪喷涌而出,雪灯不停摇晃着床上的尸体,边哭边喊,“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走了呢,你为什么走得这么急,甚至没跟我说你银行卡的密码。”

  旁边围观人群:……

  哭声中,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一个和雪灯差不多年纪的男生扑到病床前,和雪灯一起大力晃动着尸体,歇斯底里地哭喊着:

  “老公!你为什么不等等我!为什么不让我看你最后一眼,你好狠的心啊!”

  围观群众:……?

  雪灯缓缓抬起头,收住眼泪,温柔的眉深深蹙起:“你是谁,为什么喊我老公叫老公。”

  真想不到啊萧衍,竟然背着我……该死!

  年轻男人抬眼上下打量他一番,火气上来了:“我才要问你谁!为什么喊我老公叫老公!”

  围观群众:卧槽!想不到还有意外收获!

  雪灯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管这人是萧衍的小三还是小四,他才是萧衍合法爱人,能带走萧衍尸体送去安葬的只有他。

  雪灯一把抱住尸体,用胳膊肘把年轻男人往一边推:“我的我的。”

  “你神经病啊!”年轻男人蓦地起身,一把掀开尸体上的白布,“你瞪大眼睛好好看看,这是你老公么?!”

  雪灯看了一眼。

  雪灯尴尬,四处看风景。

  病床上躺着的明显不是萧衍。

  哭早了。

  “对、对不起……”雪灯看了眼门牌号,“我搞错房间了。”

  自己真该死啊,人家小两口因为意外天人永隔,做妻子的过来送爱人最后一程,却被自己搅了清净,还让周围人看了笑话。

  这个男人已经很伤心了,自己却还和他大呼小叫。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雪灯对着男人九十度鞠躬,又对着尸体九十度鞠躬。

  男人摆摆手,似乎没有心情和他计较。

  良久,男人连最后站立的力气都没了,身子骤然倾塌。

  他攥紧尸体一只手,送到嘴边轻吻,眼泪如落珠不止。

  “没关系。”男人望着毫无生气的尸体,勉强支撑起笑意,“反倒要谢谢你。”

  雪灯不明白。

  “我老公生前是个很幽默的人,经常和大家开玩笑,所以他住院的消息没有通知任何朋友,不想他们伤心。如果他的灵魂还弥留在这里,一定也希望看到他临走前的最后一刻,是充满欢声笑语的……”

  男人使劲抹了把眼泪:“真的,谢谢你。”

  雪灯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他再次对着尸体深深鞠躬:“陌生人,一路走好,希望你来世依然做个快乐的人。”

  阒寂中,雪灯悄悄退出病房。

  原来自己把210记成了201。

  他拔腿冲进萧衍病房,看着床上的人虽然尚在昏迷,但还没盖上白布,释然地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