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北的春秋格外短暂, 往往还没有太真切的感受，就骤然转入下一个季节，十二月初的一场初雪, 更是将这座城市彻底卷入了寒冬。
铃声一响, 刚刚还无精打采的学生立马欢呼雀跃地飞出教室, 不顾寒冷的天气, 伸出手接一片雪, 或者干脆在地上抓一把，等感受完温度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同伴身上一砸，惊呼过后又是一片欢声笑语。
见状, 温宥安的唇角缓慢上扬, 转头想起什么, 对班里仍在犹豫的人道：“玩雪可以, 但要注意安全。”
“知道了，温老师再见。”
“嗯，再见。”说完, 她背着包往外走。
温宥安今天穿得不多，还是入秋那套打扮, 在开着暖气的室内不觉得有什么, 等出了教学楼，被裹着寒气的风一吹，瞬间感觉骨头缝里都塞满了冰渣子，冻得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飞快往走廊里退了几步，这种感觉才稍微减轻了些, 不过望着天空中连绵不断的鹅毛大雪, 她又犯起了难。
这种天气，以她的车技, 开车回家多半要出差错，偏偏地铁站距离学校又隔着一段距离，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打个的。
手机刚解锁，还没来得及点进打车软件，视线内就多了双黑色皮鞋，紧接着，一把伞落在头顶，颀长的身影为她挡住了不断飞过来的雪花。
她没抬头，却已经认出了来人。
仔细想想，她和裴寂至少已经有两周没见过面了，而他的气息却一一种强势的姿态占据了她的记忆，让人想忽视都难。
短暂的沉默过后，男人垂眸问她：“回家吗？”
温宥安压根没看他，低着头继续手中的操作，仿佛没听到他这话一样。
男人也不生气，迈开腿又往前走了一步，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近，近到温宥安不得不抬起头与他对视。
半个月没见，男人看起来疲惫很多，眼底的乌青怎么也遮不住，不知道是天太冷冻得还是别的什么，总让人觉得他的脸色不太对劲，似乎有些过于惨白了……
但一想到他不回自己消息这事儿，温宥安就烦躁得厉害，伸手将人推开，冷冷道：“我回我父母家。”
男人踉跄一下，站稳脚后才回：“我送你。”
“随你。”
左右也打不到车，没道理跟自己的腿过不去。
从学校到温家，正常车程是一个小时，天气恶劣再加上堵车，到地方时天已经黑透了。
听见引擎声，张姨立马跑了出来，看见两人是一起来的，笑得合不拢嘴。
只是还没走近，就听温宥安开始赶人：“你可以走了。”
裴寂站着没动，张姨步子慢了下来，犹豫着开口：“姑爷今天不留下来吗？”
“他还有事儿。”
“我没事儿。”裴寂迎着她不满的目光，缓缓补充道，“路况不好，我打算在这儿住一晚。”
温宥安不吃这套，“你刚刚开得不挺好的吗？”
“刚刚雪下得不大。”
“……”
不想与他浪费口舌，温宥安直接往里走，将沾染着寒气的外套脱掉，换上拖鞋扫视一周也没看见人影。
她回头看了眼张姨，“我爸妈呢？”
张姨这才回神，笑着说：“小姐您是不是忘了，先生和太太从来不在这边过冬的呀，这不，今儿一早就飞南方去了。”
说着，她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这个时间估计已经到地方了呢。”
温父温母确实有这么个习惯，北方的冬天太难挨，去南方会好一些，但今年的情况与以往又不同，她好看的五官皱成一团，“我妈妈才做完手术，怎么这么急？”
刚进来的裴寂听到‘手术’二字，关门的动作有一瞬间的缓滞，随即眉头比温宥安皱得更深。
张姨知道她担心，于是安慰道：“小姐您就放心吧，先生问过贺医生了，他都说了没问题的。”
“另外，那边的医疗条件也蛮好的，不会出岔子的。”
温宥安还是不放心，掏出手机注备给贺延庭发消息，余光瞥到她身后的人，语气不由冷了些，“张姨，麻烦你给他打扫间客房出来。”
她现在不想看见裴寂这张脸，分开住是最好的选择。
张姨啊了声，先是看看温宥安，又看看裴寂，眼观鼻鼻观心，不过片刻便意识到这小两口闹矛盾了。
她应了声，走两步又拐了回来，一脸苦恼，“行是行，就是一楼的供暖出了点儿问题，这个天儿让姑爷住客房，可能要受些罪。”
温宥安才不管他受不受罪，拿着手机进了客厅，满不在乎道：“那就再多给他加一床被子。”
况且客房有空调，他总不至于让自己冻着。
张姨嘴角抽搐几下，没再说什么，等她出来打算进厨房做饭时，客厅里的人又发话了。
“我最近减肥，不吃晚饭，张姨你去休息吧。”
张姨瞥了眼一旁沉默的男人，犹豫着出声：“可姑爷…”
“不用理他，他会做饭。”
裴寂也点点头，示意她照她说的做。
在温家待了这么多年，张姨可以说是看着温宥安长大的，几乎就没见过她发脾气，就算与温母吵架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怄气。
她忍不住思忖，姑爷这是做了什么，能让小姐反应这么激烈？
不过她没敢逗留，确定窗户关好无误后就回了自己房间。
等人一走，温宥安也上了楼，整个过程没给裴寂一个眼神。
听着二楼传来的摔门声，男人唇角忍不住上扬，不过很快便淡了下去，强忍着不适进了客房。
＊
自从温母生病以来，温宥安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刘主任不批假，她只能学校医院两头跑，许是神经绷得太紧，等温母出了院，她依旧没办法放松，甚至患上了更严重的失眠症，不靠药物根本无法入眠。
凌晨两点钟，多次尝试无果后，她干脆起床下去接水，经过一楼客房时，发现里面的灯还亮着。
这个点还没睡？
这么想着，里面突然传来一阵闷响，似是有什么东西摔倒了地上。
温宥安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回过神门已经被她推开了。
看清里面的情况后，温宥安呼吸都停住了。
里面的男人确实没睡，半边身子都掉下了床，看姿势应该是要去够什么东西，但没够到，床边地上躺着的那个碎玻璃杯恰好印证了她的猜想。
没给她过多的思考时间，眼看男人又要往下掉，她也顾不上什么直接跑了过去，撑着他的肩膀费劲地将人重新搬回床上。
“你是喝醉了吗？”
他脸色潮红，意识也不清醒，很像是醉酒的状态，但今天在车上也没闻见酒味啊。
温宥安皱着眉去捏他的脸，想试一试他的反应，结果却在碰上的瞬间，直接愣住。
“你发烧了？！”
裴寂额头烫得厉害，嘴唇都烧得起了层干皮，怪不得今天脸色那么不对劲，原来是生病了。
“生病了怎么不说啊？”
温宥安有些生气，要不是她下来喝水，就算他烧死了都没人知道。
裴寂整个人都没意识了，自然不可能回答她的问题，温宥安一个人也弄不动他，就算把张姨喊过来，这个天气开车去医院最起码也得一个多小时。
思来想去，她只能掏出手机给贺延庭打电话。
凌晨两点钟，打扰人家确实不好，但她手机里也就这么一位医生的联系方式了。
裴寂烧成这样，她也顾不上好不好了。
电话快要自动挂断时，那边才传来一阵男声，“温老师就算有疑惑，也要等人上班之后再问吧。”
他以为她还是放心不下温母，所以才打电话给他。
温宥安飞快道了歉，然后把裴寂的情况同他交代了下，那边才收起打趣，“体温量了吗？”
“没有，但摸着特别烫。”
贺延庭嗯了声，“先凉□□温。”
温宥安在柜子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支温度计。
“39.2。”
“怎么办，是不是得送医院？”
烧成这样，愣是一声都不吭，还开车把她送了回来，她是真不知道该感慨裴寂车技好还是忍耐性好了。
“先找个干净毛巾，再打盆温水，物理降温。”
温宥安一一照做，“然后呢？”
贺延庭问：“你家住哪儿？”
温宥安报了个地址，怕他找不到又发了个定位过去。
那边沉默了会儿，才说：“我十分钟后到。”
温宥安根本没听清他说的时间，满脑子都是怎么才能帮裴寂降温，直到贺延庭背着个急救箱出现在她面前，她整个人直接愣住。
贺延庭问她：“人呢？”
“在里面。”
二十分钟后，裴寂输上了液，温宥安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致完谢，去客厅给人倒了杯热水，温宥安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来这么快？”
贺延庭挑挑眉：“大概是因为……我也住这边？”
“……”
他是笑着说的，温宥安却一点儿都笑不出来，先是温母，又是裴寂，最近真的累到要吐血。
贺延庭抿了口茶，漫不经心问道：“里面那位是？”
温宥安往客房那里看了眼，确定人没乱动后才不咸不淡道：“我丈夫。”
她还是第一次向别人这么介绍裴寂，倒也没想象中那么难以开口。
贺延庭脸上划过一丝异样：“……你结婚了？”
温宥安点点头，“不像吗？”
“不是，只是……有些惊讶。”贺延庭端起杯子，继续喝水。
温宥安嗯了声就没再问，拿出手机问他：“出诊费多少，我发给你。”
贺延庭却拒绝了：“不用，没帮上多大忙。”
他坚持不要，温宥安也没办法，只能换种方式：“那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别改天了，明天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