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种种缘故, G市的老房子多是西洋、南洋风格,萧明姿从来不知道,就在云麓居山下,竟然有这么一栋旧式院落。
林蔚然降下车窗, 递出手机刷了个码, 嘀的一声铁门打开。
一进铁艺门, 林蔚然便打方向盘转弯, 稳稳地停下,给副驾开车门。
萧明姿下车, 目光一转,月洞门与铁艺门之间约莫5、6米,两旁的停车位, 满打满算也就能停20辆车左右, 林蔚然停的已经是最后一个位置了。
“来。”林蔚然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手, 察觉到她没有不高兴,就轻轻地握住, 与萧明姿一同走过月洞门。
萧明姿登时挑眉:“这房子……原来是祠堂?将破作趣, 老板真有意思。”
“这也能猜出来?”林蔚然叹服,不愧是他的大小姐。“从前这是一座祠堂,十年前才被改, 是私房菜馆的, 很少人知道。”
萧明姿没说话, 目光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最后落在林蔚然眼中——这不是很明显吗?
跟巷子隔开的几棵树不是G市常见的榕树,而是松柏, 除了祠堂,G市很少有地方种这类树。铁艺门明显是随便做的, 停车场是水泥地板,月洞门虽然是传统样式,但墙壁和月洞门的建造痕迹都很新。
可一走过月洞门,就能发现后面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里头也是一个窄窄的庭院,看得出来是用月洞门紧急隔出来的,但跟外面的停车场不同,院子里的地面是斑驳的青砖砌成。只有一两米的距离,左右角落各有两棵枯树,从残留的树干看也是柏树,但已经被锯断、上桐油加固,做成了支撑。两棵藤蔓从枯木攀援而上,应该是紫藤和葡萄,交织在棚顶,形成了一个横跨整个院落的花木架,可以想象春夏季有多美丽。
不过这会儿是初冬时节,藤蔓都不免枯凋,凭添了几分萧索。但主人十分有意思,竟在阶梯下摆了两盆挂着红包的金桔。墨绿、金黄、朱红与枯凋衰败冲撞,大俗、大喜、又大雅,还真有几分喜气洋洋的意趣。
萧明姿的嘴角都勾起来了:“好热闹。”
半米高的台阶之上,是两间古建筑,准确地说是一间,应该就是原本祠堂的正堂和正堂前面的抱厦。原本抱厦是敞开式的,但老板加了落地玻璃窗,窗后垂着落地的湘竹帘,帘子后面隐约可以看到顾客的身影。如果是春夏季节,在这落地窗下看紫藤花影扶疏,还真是别有滋味。
林蔚然上前一步,将垂下的帘子撩开,萧明姿走进去,便看到一个古色古香的柜台,一个年纪四十上下的旗袍女子正靠在椅子上嗑瓜子看越剧。听到动静,女子转过眼来,真个美人转星眸。
旗袍美人先是一愣,接着“哎哟”一声扔了瓜子。她抽出湿纸巾擦拭手指,星眸又一转,落在萧明姿身后,眼中登时出现了然的神色。
“原来如此。”她笑了,“我就说,谁这么大的面子。”
这话有两层意思。
——我就说,谁这么大面子,值得林生大费周章定位请客,原来是她。
——我就说,谁这么大面子,值得萧董赏脸,外出单独吃饭,原来是他。
掌控了祠堂、大刀阔斧改装成私房菜馆的老板,竟是个女性?这在宗族氛围浓厚的G市可真是石破天惊。
萧明姿眼中的笑意登时浓郁,点头致意:“你好。”
“方老板。”林蔚然也打招呼。
“萧董,林生,欢迎光临,请。”方老板亲自招呼,在前引路。
抱厦面阔三间,中间的一间改小了做前台,两旁隔成了四个包厢。走过抱厦,又上了三个台阶,就是正堂,里头布置曲折,也隔开成了小包间,只隐约听到本地戏曲的歌声,听不到人声。正中摆着关公像和香炉,绕过之后,出了后门,萧明姿的眼睛又是一亮。
这正堂后面竟然是一座小花园,里面错落有致地种了好些茶花名品,其中一棵十八学士高大茂密,看架势至少三百年树龄,此时已经开满了花。
除了十八学士,周围还有宫粉、倚阑娇等品种,有些已经开花了,有些还含苞。满园嫣然,令人心醉。
正堂里靠后的包厢,几乎全部将帘子收起,都在欣赏茶花。但欣赏茶花的最佳视角,却是一座花园中间、立在台矶之上的八角亭。
很自然地,正堂的食客们也看到了沿着白石小径行走的是萧明姿。
一时间,他们全都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萧明姿收到他们的视线,偏头看了林蔚然一眼,林蔚然微笑,方老板便说:“林生早就定下了位置,好多天没来,今天十八学士开得最好,林生也终于如愿以偿了。”
说着三人就到了八角亭外,方老板掀起帘子,林蔚然先走了进去。萧明姿随后,身后的帘子刚落下,眼前就多了一束白色的花。
“景玉?”忽然一个声音惊呼,“这个时节,怎么会有景玉?”
景玉是白牡丹的品种之一,林蔚然送的这束白色调的花束,最中间就是三朵硕大的景玉牡丹,周围点缀着白色郁金香和铃兰。白色是很纯洁的颜色,也很容易让人觉得楚楚可怜,但因为中间那三朵景玉牡丹,这束花不禁没有娇弱,反而轻快中透着十分高致明雅,跟萧明姿的气质再符合不过。
说真的,萧明姿很喜欢这束花,也比谁都知道这束花的难得。
牡丹耐寒不耐热,生长环境必须有严冬进行低温春化,生长之后,周围的气温不能超过25℃,一旦超过,花树就会进入休眠状态,停止生长。开花的环境更是要求苛刻,基本只在17-20℃开花,在催花技术不发达的古代,经常有人算着时节去洛阳,但遇到天气变化,降温或者升温,牡丹哪怕花苞已经满枝头,就是拒绝开花。
这种温带的花,在临海且冬季气温基本在15-22℃的G市,是很难养活的。4、5月当季的牡丹,都是在北方培育好,再运过来,就趁着那么几天的功夫欣赏而已。春节时G市也会有北方暖棚里催开的牡丹,但大多是秾艳的红、粉、黄色系,紫、绿都是偏少的颜色,应和春节的喜气洋洋。除非客订,否则不会培育白色这种跟春节格格不入的颜色。
现在才入冬,小如还没放寒假,自然生长的牡丹已经在严冬里休眠积蓄养分,暖棚催开的牡丹刚刚准备抽芽孕育花苞。就是她萧明姿,心血来潮想在这时节买一朵牡丹花,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可林蔚然送的这束花里,竟然有三朵。这不会是巧合,只能是有人在她还没醒的时候就开始培育,等她醒来后精心催花,用心血和金钱营造了合适的环境,又累积了时间,才终于在今天催开了三朵景玉牡丹。
只能是今天。
萧明姿低头闻了闻,笑了:“如果今天我没有答应你出来呢?”
他准备把这培育快半年的牡丹怎么办?
“明天拿到办公室,送给你。”
这么送也不错?萧明姿笑了:“我很喜欢。”
“哎!”那惊呼的声音不满地叫道,“助理先生,你的景玉……”
这样不遗余力地吸引注意力,萧明姿心情大好,乐于配合。
转过头去,只见花满枝头的十八学士下,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一身暗紫色的旗袍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姿,脖子上戴着一个满绿翡翠葫芦。
萧明姿的目光落在女子脸上,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玩味。林蔚然很快移开眼,看向方老板。
方老板原本还没察觉出什么,被他的目光一看,登时背后出了一身冷汗,脸色立刻变了,语气也严厉起来:“这位女士,难道来时没人告诉你秋风辞的规矩吗?秋风辞的所有顾客,都不能进入花园,更不能靠近茶花!”
“我……”旗袍女子被当众训斥,脸上十分不好看,“可我是跟……”
“没有什么‘你’啊‘我’的,我不管你是跟谁的来的,秋风辞如果看人的身份地位就有商量,那还怎么在G市立足?”方老板一点情面也不留,直接拿出手机发语音。“来个人,有人进入茶花区了。”
她气势极强,旗袍女子一下子就软了态度,不知如何是好。不到半分钟,一个穿着唐装的服务生就过来了,客客气气但不容拒绝地抬手说:“傅小姐是吗?我们方已经去通知钟先生,请您跟他离开,已消费的金额我们会全数赔给二位。如果二位执意索赔,本店将赔付1.5倍费用。”
言下之意是,如果在明明是他们犯错的情况下,还不满足于退款,竟然要索赔,那秋风辞也不是赔不起。
只要他们有这个脸。
只是到时候G市会怎么评价他们,就难说了。
旗袍女子的脸色登时变得铁青,她咬咬嘴唇,目光落在亭子里两人身上,问道:“谁都不可以?”
她语气突然尖锐起来:“如果——是萧明姿呢?”
方老板的视线不由得动了一下,还没开口,旗袍女子又短促地笑了一声,说:“不会也不可以吧?你可是仅仅因为一张脸,就已经为萧董赶人了,不是吗?”
“女士,请你自重!”方老板的脸色更沉了。
这位旗袍客人路过前台时,她就已经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了,却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直到刚刚林蔚然的脸色骤变,方老板才猛地意识到,这个旗袍女子的眉眼,竟然跟萧明姿有一分相似。而这女子今天的打扮——暗紫色的旗袍,戴着翡翠项链,甚至挽起的长发,无一不是模仿当日萧明姿在马术俱乐部拍卖会上的造型。只是她的旗袍没有萧明姿那么好的质地,项链也不是华贵的帝王绿翡翠珠串,而是品质普通的满绿翡翠葫芦吊坠而已,价值不过十来万。
但,只要对马术俱乐部那天发生的事稍微了解,就能感觉得出来,这个女子在极力模仿当天萧明姿的打扮。
这打扮,成功让她原本只有一分像的容貌,在傍晚朦胧的光线下变成了三分。
她居然还挑衅萧明姿……她到底是跟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