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纪奕以一种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复杂目光在看姜稚妤, 姜稚妤却没有看他。
她穿着质地柔软的开衫，坐在院子里的木色躺椅上。正翻看着殊一的手稿，纤细的手指按在纸张上, 阳光倾斜而下，洒在她脸上为整个人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容貌绮丽面容素白，有种说不出的贵气和清冷。
敞开的大门前安静了几秒。
提着各种高档礼品的各位高层和制片人们, 第一眼先是认出纪奕，北城内小有名气的二世祖, 然后顺着他的目光发现了姜稚妤。
一个最近频繁出现在荧幕上、风头正盛的漂亮女孩。
他们感到惊讶和疑惑。
艺术家多少有些怪癖, 殊一就是其中的典例，孤僻乖张, 恃才傲物，总是频繁提出一些让资方感到为难的要求。
但架不住她的影响力和作品质量太过出众, 无论怎么被拒绝，大家只能想方设法的向她求合作。
可殊一所表现的清高和难以接触，和对方是否有钱或者有权没有任何关系。她有一套自己的评价体系, 别人捉摸不透。
总而言之, 殊一是个非常难搞且古怪的人。
可忽然出现在这里的姜稚妤, 居然能随意的翻看起殊一的手稿。这说明殊一对她的评价到了某种高度。
一众社会精英感到匪夷所思。
纪奕的想法和这些人完全不同。
姜稚妤幼时家教森严, 从不看流行小说，成年后早早出国, 她怎么可能认识殊一呢？
她一定是在背后默默关注他，了解了他的困境。
为了制造机会接近他, 甚至不惜动用姜家郑家的势力，让自己成为殊一的座上宾！
果然啊, 姜稚妤后悔之前拒绝他了。
纪奕眼底浮现喜色，之前萦绕的不安和担忧消散。这一次他不仅能拿下《盛夏》的版权, 还有意外之喜。
大家心思各异。
寂静之中，殊一第一个开口。
她注意到纪奕的眼神，语气不快，“你看什么看？”
纪奕被吓了一跳似的收回视线，又趁着殊一没发现，飞快瞥了一眼姜稚妤。
她还是没看他。他心下落寞。
姜稚妤：“………”
好吵啊，看个书都不安宁。她决定换个地方。
那头，殊一本想把纪奕赶走，顺便把其他登门拜访的制片人也应付走，别打扰她和姜稚妤难得的相处时间。
可被这几个人提醒后，她想起自己刚好要找个时间公布一下《盛夏》版权已经卖给姜稚妤的事，让他们别再惦记着这件事了。
殊一把他们放进屋。
待遇突然好转，纪奕只觉得自己的猜想得到验证。
他往屋内望去，姜稚妤的身影已经从院子里消失了，空气残留一抹余香。
见到他和姚满月的恋情后，她是感到生气和不自在吗？
所以才刻意避开他了？
纪奕心头涌现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满足，还有大仇得报的快意。
曾经在姜稚妤面前低伏做小，舔得不能再舔的几年似乎有了价值。在他发觉自己无法打动姜稚妤的那一刻，他给自己留下了一个体面的结局，主动从姜稚妤的世界消失。
他坚信未来有一天她会后悔。
殊一远远走在前方，其他人跟在她身后。
院子广阔，穿过院子需要十几分钟时间。纪奕按捺不住激动，在路上向其他人透露出自己对《盛夏》版权的势在必得。
他目光中的自信得意，和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让其他高层心里一咯噔。
难道纪奕真有什么高招能说服殊一？
其他人羡慕又失落，心里不是个滋味。
经过宴客厅大门时，殊一顿了一下，心说要不直接在门口就宣布吧？
这群人不配进入她的家。
可今天姜稚妤也在，不能暴露她平时没有礼貌的事实。
殊一沉着脸把人领到客厅，没等他们坐下，开口道，“今天，我有一件事想和大家宣布。”
纪奕心中明了。
他勾唇露出点笑，“姜小姐呢？她怎么不在？”
不亲自来见证一下这个场合吗？难道姜稚妤也会害羞？
说话被人打断了，殊一很不高兴。
可一听是和姜稚妤有关，她语气变了，“你认识姜稚妤？你找她有事吗？”
纪奕坐下：“没什么，旧识而已。”
其他人一愣，没想到纪奕和姜稚妤居然认识。
殊一没搭话，但多看了纪奕两眼。
气氛骤然有些僵硬凝滞，人精们出来打圆场。他们寒暄了起来。
“那纪总什么时候给我们引荐一下姜小姐。”
“没想到还有这么巧的事，殊老师和姜小姐认识，你和姜小姐也熟人。”
“这都是缘分啊。”
纪奕勾唇微笑着点了点头。
一派现场状况尽在掌握之中的从容气场。
殊一打断众人说到兴头上的寒暄，“《盛夏》的版权我已经卖给姜小姐了，你们回去之后，通知一下自己同事和公司，以后不用再为这件事来找我了。”
其他人：“？！！”
高层们下意识的、齐刷刷的望向纪奕，目光逐渐古怪。
纪奕暗自得意的表情僵住，失声道，“你是不是搞错了？”
他整个人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殊一冷冷的看着纪奕。
其他高层的目光在殊一和纪奕之间切换。
纪奕方才面对大家艳羡和恭喜时的谦虚自得，在这一刻显得十分滑稽。
错了。
一定是什么地方出错了。
纪奕的眼底浮现红血丝。
“姜稚妤和你中间肯定有某种误会，她怎么可能会这样呢？你再去找她问一下，是不是中途沟通的时候出现什么问题了？”他的语速越来越快，甚至都顾不上其他人刺眼的视线。
他的神情笃定且很有信服力，让殊一都犹豫了一瞬。
她皱眉，安抚好在座的客人后，来到隔壁房间询问姜稚妤。
纪奕甚至想起身和殊一一起过去，被殊一拒绝了。
隔着一扇门，一垒垒书放在沙发旁，姜稚妤慵懒的坐在厚实毛绒地毯上翻看着书籍。
墙壁隔音极好，空气中流淌着悠扬的钢琴曲。
殊一在门边静静的看了十几秒，灵感从脑中闪过，她拿出随身的小本子唰唰唰的记了起来。
然后她敲了敲书柜，开门见山又挺费解的问，“你认识纪奕吗？”
姜稚妤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但确实听过这个名字：“……他怎么了？”
“他挺奇怪的。”
殊一复述了一遍刚才的事，越想越不爽，逐渐暴躁，“MD，要不我现在把他赶出去？还想要版权，都给我吃屎去吧！”
姜稚妤：“……”
这个女人居然生气到都不装了。
姜稚妤原本并不是为了版权来找殊一的。
她们认识了三年，一直是对方最珍贵的朋友，但大部分时候都只能隔着网线联系。回国的第一天她们就计划着要见面。
今天一到别墅，殊一就拿出《盛夏》版权合同问她，“你会留在国内吧？在我看完《春风河雨夜》的第一天，就拟好了这个合同，但一直没等到你回国。现在终于有机会亲手交给你了。”
《春风河雨夜》是让两人认识的作品，在国内被封了五年，一直上不了。
是姜稚妤人生里第一部 电影。
也是让沈星昼人生发生改变的一个契机。
当时姜稚妤捧着那几页合同，觉得沉甸甸的。
另一边，殊一离开后屋内反而热闹起来。
其他人一脸掩饰不住的探究。
而纪奕心中越是不安，越急于求证什么。
他故作为难的向大家讲述起他和姜稚妤的过往。
纪奕说的很含蓄，点到为止。在他口中，姜稚妤和他曾经有过一段陈年孽缘，对他很是有感情。
知道他遇到困境后，主动过来帮助他，但或许是姜稚妤知道他和姚满月的恋情，因爱生恨，所以故意为难他。他语气里全是甜蜜的负担。
一群富二代吃饱了没事干，上演痴男怨女的戏码。
这种事在豪门圈子里并不罕见，大家平时多少听过。
而纪奕确实有一副好皮囊，往日里绯闻消息不断……听着虽然奇怪，但也有可信度。
大家心里感慨，真没想到来工作应酬，还能吃到这么一个大瓜？
屋内满是议论声，纪奕焦虑的握紧手指，越想越清醒，一颗心宛若坠入冰冷的湖底。
他向来自视甚高，从来没认真考虑过，如果他拿不到《盛夏》版权会是什么后果。
可一旦他冷静思考，发现后果是他无法承受的。
被大哥带着进去荔枝平台高层后，他急于做出点什么成绩证明自己，因此隐瞒大股东和执行总裁，私自做了很多决策。
如果苏总因为《盛夏》版权的事被降职处分，绝对会和他“同归于尽”的。
一想到大哥和父亲失望的眼神，纪奕就恐惧焦虑得大脑一片空白，紧张压抑的情绪被血液带着流向四肢百骸。
这时房门轻轻打开，姜稚妤和殊一走了出来。
纪奕用深情期盼的眼神望着姜稚妤。
“好久不见啊。”他唇角扯出笑容。
姜稚妤倒也不是很想和纪奕打招呼。
她眨了眨眼，“你是？”
纪奕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大脑宕机了一秒，
他脸色难看，语气焦急压抑的说起以前。他在美国为了姜稚妤学做中餐，跑了整个城市去给她买花……
纪奕回忆中的细节逼真，还全是情侣间才会做的事。高层们有些反应不过来。
殊一都听懵了。
姜稚妤越听越无语，甚至有些想笑。
她打断纪奕的深情回忆，面无表情的说，“我想起来了。刚才我和你开个玩笑。”
纪奕的表演戛然而止，同时松了一口气，有种劫后逢生的感觉。
是啊，他曾经为姜稚妤做了那么多，她不会一点触动都没有的。
姜稚妤会帮他的。
他可是纪奕哎。
没有女孩能抵挡他的全身心付出，哪怕当时不显，也一定姜稚妤人生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下一秒。
姜稚妤看着他，轻飘飘的补充一句，“你就是那个，怎么赶也赶不走还被我公寓保安打了一顿的傻子吗？确实让人印象很深刻。”
她声音很轻，目光轻轻扫过纪奕，甚至都没有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明明没有外露任何情绪，却有种看不上纪奕、目下无尘的冷淡感。
屋内鸦雀无声。
纪奕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他的脸瞬间扭曲到近乎狰狞，丝毫没有平时在普通人面前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形象。
砰——
几乎同时，纪奕仿佛听见了一声什么东西落地的重响。
他那几年所付出的一切的价值，三年前没人能给出答案，现在才真正尘埃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