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像机停止,厉容才仿佛从戏中脱了出来,缓缓起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早已自行取下束缚的秦之易。

  对方似乎对自己方才的失误,并不想多说似的,神情自然地和上来询问情况的副制作人聊了起来。

  就算再如何克制自己的情绪,厉容也明白,自己方才那明显不对劲的反应,已经让秦之易意识到了些什么。

  想起走道上,他刚刚才听闻的那些传言,一身戎装未褪的墨衣副将微微握住了拳,调整好自己的神情,笑着上前加入了话题。

  没过多久,临时拍摄结束,布景道具再次被收拾整齐,所有四班学员回到了常规准备之中,秦之易从休息室走出的时候,已换回了自己的一身常服。

  今天他的镜头基本上已经拍完了,之后需要他出场的地方不多,也不需要天天来这儿报道。

  走在后台走道上,他想起了小张之前提到的那个事故,就发了个消息给对方,准备一起去现场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时光舞台》主舞台前。

  秦之易站在空旷的舞台中央,顺着小张指着的方向仰头,看清了发生事故的那处吊杆。

  吊杆如今早已请专门的维修工人,换上了崭新的。从主舞台的方向看去,事故的地点正巧对着主持人的站位,怪不得当时调试主持人设备的实习生会伤得那么重,至今还打着石膏在家里躺着。

  “这次,他们依旧没能查出任何的事故原因,”小张叹了一口气,眼底的担忧几乎要凝为实质,看着秦之易若无其事站在舞台上的样子,甚至有种劝他当场退出节目的冲动,继续道,“他们看过当时那一周的监控视频了,没有发现任何人为的因素,你说是不是因为这里风水太差?”

  秦之易微微皱眉,他知道这世上除了人为的因素,还某些不为人知的“东西”,能对现实产生影响。

  可一次或许是巧合,如果接连发生两次,那必然是有什么原因。

  就算是鬼神,如果没有“人”专门去请来,也不会妄动。

  他不会忘记当初的那一幕,当他在那部低成本灵异片片场,穿着一袭血红嫁衣从昏迷中苏醒后,那几名剧组成员看向自己时厌恶又害怕的神色。

  他是科班出身、长得引人注目、又看起来从未吃过苦的样子,对那些在娱乐圈沉沉浮浮数载,却只能扮演不露脸的群演或是没几句台词的配角的那些人来说,仿佛是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将人踩入泥潭,取而代之。

  所以,当最后意外暴露出,剧组里有人偷走了他的随身物品,悄悄用不知哪里得到的土法子试图设下恶咒的时候,虽然对旁人而言,这种玄学上的东西算不上什么罪证,可他还是从此留了一个心眼。

  忽然,秦之易口袋中震动声起,他取出手机,看见严律竟然在工作时间给他打来了语音电话。

  这位工作狂竹马从来不在工作时间和他联络,若是对方破了这个例,那必然是有相当反常的事情发生了。

  秦之易疑惑地接通了电话,就听见对面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响声,严律憋着痛呼的声音传了过来,语调仿佛很兴奋似的:“诶,我这边全解决了。”

  秦之易的思绪还在事故这儿没转过弯,疑惑道:“什么?”

  严律爽快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还带着点得意自满:“刚刚我在家里搞了一出’变态跟踪狂’改过自新的戏码,把当初所有带着你头像的小初高毕业照、一起出去踏青的旅游照,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一把火烧了,还胡子拉碴地装作被这些日子的闹鬼搞得良心不安,决心割舍自己对你的这份心思。”

  “你猜怎么样,我还没烧干净,就发觉一直接触不良的电暖恢复了正常,就连之前莫名其妙报废的摄像头,都能看得清东西了。”

  秦之易眉心一跳,对这套剧本简直满心的匪夷所思,却又只能硬着头皮追问道:“你是刚刚才发现的?”

  严律这回的声音倒是很正经,严谨道:“不完全是。我趁着中午午休时间烧的照片,但下午开始工作了一段时间,才渐渐发现了不对劲的。”

  也就是说,异象停止的准确时间,应当是下午更早一些的时候。

  秦之易满腹心事,只又问了几句细节情况,就心不在焉地挂断了电话。

  比起自己那微不足道的体质,眼前的舞台事故,明显更是有人蓄谋恶意伤人。从主舞台上望下去,只能看到评委导师席、一大片的观众席、和各个角度的摄影机位。

  如果对方真的要对谁下手,那么为了确保事故发生的准确率,下手的那个人本人,很可能就待在一个能看得清大舞台的位置上。

  评委导师席、观众席、摄像机机位,“那个人”就待在其中之一的位置上。

  想起不久之后,厉容就会站在这片舞台之上,秦之易心情复杂地轻笑了声,声音几不可闻:“如果这事情是冲着我来的,倒还好办得多。”

  厚重幕布之后,一抹虚虚的黑色身影沉默着站得笔挺,仿佛一座人形雕塑似的,在外面的两人脚步声渐渐远去后,才忽地化为黑雾,消散无踪。

  无人知晓,那抹黑影腰间摇曳的一点莹光,究竟代表了什么含义。

  即便是台下暗流涌动,《时光舞台》的拍摄依旧按照着进度表,顺利推进着。首先是四个班筛选出了第一批优等学员,给予晋升机会。一次次抽签、表演、评分,在评委的综合评选下,最终留下每班各一人,和专业演员共同准备一出戏,再由全网直播这四人的毕业表演,公开投票排出第一位到第四位。

  在正式直播前,需要把其余所有内容拍摄完毕,并提前开始放映,以形成最佳的话题效果。

  不出秦之易所料,厉容每次考核的分数都非常优秀。不管他抽中的是什么时代背景的剧本、扮演的是正派人物还是亦正亦邪的复杂角色,都能够以几乎以假乱真的演技,让人几乎打心底里信服那个人物是真实存在的。

  当初在那场对戏之时,秦之易就惊喜地发现了对方的这份宝贵天赋,只不过厉容在面对他的时候,因为一些缘故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然而在此之后,厉容便没再犯过那样明显的失误,一路披荆斩棘,冲入了四班第一的名次。

  学员总比特别导师要忙碌些,当初的一次对戏指导,不过是副制作人临时想出的节目花絮,这样的机会并不常有,而更多的时候,两人不过是在镜头下客套地进行些演技的探讨。

  秦之易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厉容,他知道,自己如今的这般做法,正是从前的自己所最不齿的行为。

  可除了避开两人的私下接触之外,他却想不出任何的办法,能够处理这段关系了。

  在《时光舞台》录制结束之前,他必须得做出一个了断。然而,是怀揣着自己这份特殊体质,不负责任地去冒着可能伤害到对方的风险去接近,还是一了百了,用最明晰的话语,断绝了两人的可能性,从此不复相见,他却几乎无法做出任何决断。

  秦影帝有史以来第一次,知道了自己也能是个如此优柔寡断的性子。

  这让他几乎辗转失眠,就连看到经纪人长袖善舞地套出八卦的那般身影,都觉得赏心悦目了起来,忍不住在第五次目睹对方称兄道弟的能耐之后,将人拦了下来。

  小张顶着满脑袋疑惑,听秦之易靠在主舞台旁的昏暗过道上,用梦游般的语调艰难开口问他:“赵导的那部新古风文艺片,现在进展怎么样了?”

  小张转头看了秦影帝一眼,对这种陌生的问法深感惊异,压根想不出是什么导致了这位居然对爱情片感兴趣了,虽然那部电影也不是以情情爱爱为主基调的片子,可男一男二的恩怨纠葛摆在那里,要忽视也难。

  他细细搜刮了一遍记忆中的印象,不确定道:“男一还没定下,虽然其他剧组成员都凑齐了,但暂时还拍不了吧?”

  秦之易不知理解了些什么,神色间隐隐放松了几分,遥遥望着舞台上的热闹,垂眸漫不经心道:“你读过剧本,是不是记得男一男二之间有哪几段对手戏?”

  小张一个激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浑身僵硬地回过头,看清了舞台上正在被采访的四班第一名,正是数月之前被赵导介绍给秦之易的新人演员厉容。

  这几个月间,这两位之间的私下交往淡得几乎没有,只是在小张每每注意到这位新人的时候,对方的目光似乎都隐晦地落在秦之易身上。当时他只以为那是粉丝心理,毕竟两人除了同出一校之外,也没什么别的交集,更别提特殊的暧昧氛围了。

  可难道其实不是如此,他错过了什么重要的剧情吗?

  小张讷讷开口道:“男一男二的对手戏当然多,但其实没有多少太过露骨的亲密戏,毕竟这是一部正经文艺片,现在同性婚姻也早就合法了,赵导并不是要拿这个当噱头。”

  他背后一凉,似乎有种被什么给盯上了的错觉,只敢目视前方老老实实地继续回答问题。

  “要说有哪几幕亲密的对手戏的话,也就是电影最初的那幕场风月场上舞剑、出征前夕的情不自禁、梦中那场真假难辨的幻境、和男二死前的强迫戏份了吧。”小张忍着头皮发麻的凉意,强行报完了几幕戏。

  可不知怎的,秦之易似乎又兴致不太高了。

  他只是低低“嗯”地答了声,就把视线从舞台上移了下来,直到最后厉容的采访拍摄结束,也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