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容的脸色变化,脚下的步子顿住,却没有在那一刻伸出手,拉住夜色之中的秦之易。

  会场宴会厅内的灯光,映照在露台吧上,可站立于半明半暗之间的那个人,却显得仿佛比以往所有时候都陌生而遥远。

  厉容慢慢走上前了一步,垂下目光低声道:“就算你会对我失望,就算这一切会被破坏掉,也想要去看那个地方吗?”

  秦之易沉默着,从他的双眼看去,整片会场被或明或暗的各色光点环绕,可唯有厉容的身上,是干干净净而纯白的。

  与那片幽冥之底的宫殿中,古怪扭曲的家具摆件不同,也与厉容常穿的那身融于夜色的黑衣不同,他的灵魂颜色仿佛过分单调,没有融上一丝杂质。

  秦之易觉得这样的颜色很漂亮,所以,他其实并不能理解厉容的担忧。

  可他仍露出微笑,认真地告白道:“我觉得不论结果如何,我对你的爱慕与亲近,都不会因而改变。如果事实证明我果真错了,你可以……嗯,你可以试着对我做一些过火的事,我相信我会重新回想起这一切的。”

  厉容浑身微一僵硬,却没有再次拒绝,而是抬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伸手抱住了秦之易的脊背。他避开着恋人的目光,低声呢喃道:“嗯,我们走吧。”

  之后,微光浮起,一点一滴都化为虚影。

  相拥的两人从露天吧上凭空消失,只留下夜空下的点点灯火。

  而等秦之易再次睁开眼,清爽的微风拂面,他与厉容两人站在了同一片旷野之上。

  厉容浑身的气场有些许改变了,成了秦之易记忆碎片中的样子,却用着一种他所不能理解的复杂眼神,看着他。

  “你记起了,多少?”厉容缓缓开口,忍不住伸手,轻轻拉住了秦之易的衣袖。

  秦之易摇摇头,他不知道厉容所说的是指哪些事,但是看眼下的状况,恐怕他一定会慢慢全都记起来。这不是他与幽冥中少年的过往,也不是他和演员“厉容”的故事,而是更久远的东西。

  厉容深呼吸着,慢慢贴近秦之易的眉心,闭上了双眼。

  无边无际的画卷在秦之易眼前铺展开,厉容的声音仍在耳边,可秦之易的目之所及,却不再是方才的那片旷野——

  画卷之中,万物繁茂,参天古木与嶙峋山峦间,有着从未见过的山灵精怪跳跃其间。

  这是和方才的旷野截然不同的景象,这里不再衰败,不再荒芜,反而充斥着满溢的生机与不可思议的奇景,而一股从内心深处汹涌冒出的熟悉亲近感,让秦之易微微怔愣。

  而密林深处,天然形成的石洞之内,无人看见的岩壁下,一面圆形的镜盘凭空缓缓出现。

  这里没有水源,没有动物与野怪,甚至不生长任何仙气充沛的植被,可是当第一束日光照入洞穴、落在镜盘上之时,镜面下方,一个蜷缩着的婴孩身躯缓缓凝实。

  秦之易望着这一幕,与模糊的记忆碎片中对照着,发现自己似乎不曾见过这个形态的孩子。

  岁月流转,小小婴儿睁开了双眼,看到的第一件东西,就是身前的圆镜。

  他伸出手,触碰到的第一件物品,就是冰冷而光滑的镜面。在那里面,他迷茫而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倒影,手舞足蹈,却无法真正触碰到镜子之中的那个人。

  终于玩累了的婴儿,再一次陷入了沉睡。而当他下一次苏醒的时候,已经成为五六岁的孩童了。

  他深深地望了镜子一眼,离开自己的诞生之处,向着洞口的光芒寻去。太阳如火般热烈,第一次见到太阳的他,被光芒灼伤了眼睛,流着泪水回到了镜子前,哭着再度陷入了沉睡。

  再一次苏醒,他成了十一二岁的少年。他第一次离开了洞穴,赤足踏在绵软的植被之上,却被密林深处缠绕的荆棘刺破了小腿,痛楚让人难过,可是他却不想再回到那个阴暗冰冷的石洞了。

  走到筋疲力竭的少年,终于寻找到了一片遮雨避风的树洞。他蜷缩着身子,沉沉入睡,却没有注意到,自己一路踩踏着的草叶木灵,早已将他这个异类的存在,暴露给了这片山林原本的住民。

  那一天,当少年终于从沉眠中苏醒之时,他已抽条长个子,成了十七八岁的年纪。

  墨黑的长发,如瀑般披落至脚踝,他从安静得过分的树洞中走出,就看到了一团比太阳更明亮的光芒,炽热而温暖地洒落在树叶缝隙之间。循着光芒,他顺着草叶铺就的蜿蜒小路,向着林间更隐秘处走去,视野豁然开朗。

  一片轻飘飘的织物忽然落在了他的头顶,将他的视线遮挡住大半。

  目睹着一切的秦之易听见空气中微微震动,一道辨别不出任何方向的声音,仿佛凭空就传到了所有人的耳边,带着温柔与笑意,却凛冽而又有几分戏谑的意味:“你既无羽翼又无皮毛,为何什么都不遮掩,就来我家中玩耍了?”

  而被一片浅淡月白色织物劈头盖住的漂亮青年,茫然地抱住了滑落到肩头的极轻织物,张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眼前,是从未见过的美丽景象,而即便青年还无法理解任何一种语言,他却本能地垂下了目光,紧紧地抱住了身前的衣物,耳尖微微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