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秋在这几天接了个电话,是祝扶打过来的。

  她对他说:“秋天,我要回蛋城的老家种橘子去了。”

  原来她操起了她爸年轻时候的老本行,将老家的半个山后重新开荒打理,照顾起了那堆曾经祖宗似的李子和橘子,还跟他们说到时还打算进些其他的花草果树一起种上去。

  “虽然太久没去打理,没有多少收成,但我保证到时候给你们塞塞牙缝的分量还是有的。”

  关于他们这群人里,祝扶和李甘居的故事充满了戏剧,李甘居当初进原大是因为知道他现在的爱人也想考进这所学校,而祝扶也以同样的念头选择了与他在同一所学校里度过了四年。

  某个方面来说,祝扶是个很好强的人,尽管她不喜欢自己的专业,但她不想因为考进了自己喜欢的人一样的学校却不能在一起而消极怠工,她是个很较真的人,毕业后她去当了销售,吃了好几年的苦头,但都是咬牙给熬了下来,后来干出了点成绩,在公司里也拿过不少好看的业绩。

  她是独生女,爸妈也有些资产和房子供人出租,她大可当个小包租婆,踩着人字拖拎着钥匙去收租。

  这会儿却突然选择要回来元今。

  在蛋城的辛秋和冼智柏两人得了空自然跟着跑去帮忙去了。

  他们去到的时候正看见她站在半山腰处,脖子挂着顶草帽,扛着把锄头眯着眼看他们。

  冼智柏差点没笑岔气,对着她说:“你像是刚从山上滚下的……”

  “估计你们村干部看见你这样都得考虑重新扶贫。”

  “得!你清高,你高贵,那你来照顾照顾一下我这个小老百姓的民生怎么样?喏,这半边看见没?都是属于您的江山。”祝扶随手一扫。

  辛秋一看,不得了,长满了草就算了,还横生有灌木的荆棘,冼智柏一看,恨不得把刚接过手的锄头给一把扔掉。

  辛秋抓了一把枯草,朝冼智柏扔了过去,草屑黏挂了他大半个脑袋。

  “少气她吧,刚回来,等一下又跑出去怎么办。”

  “腿长在人家身上,真要跑,我也拦不住。”虽说这话说出来是回他的话,但对方一副意有所指地盯着他。

  “也对。”辛秋撑了撑下巴,对着他点头。

  冼智柏根祝扶当着他的面明晃晃地打着眉眼官司。

  “磨磨唧唧的,一句话,所以你到底留不留年啊?”

  辛秋看着他拿出了他盯学生的架势,祝扶甚至还拿着一双工装手套,大有一副他不给出个满意说法就给他来几下的架势。

  “留留留,回来了就留呗。”辛秋坦坦荡荡地跟他们对上视线,笑得随意。

  “那竹子你呢?决定留下来了?”冼智柏得满意的答案,就去揪另外一个人来问了。

  “怎么就不行了?”心想他这人不也一毕业就跑回蛋城待着了。

  然后将头扭向辛秋那边。

  “你说的嘛,累了就回家呗,高中班主任也说过,读书没读好的人啊,以后是会回家会种田挖地的。”她沉默一会,视线显得有些:“她们嘴跟开过光一样,真是准啊!”

  “对啊,这不,个个跑来挖地。”然后看向扔了工具去翻橘子的两人,觉得幸好这里的果子还没熟,不然等他们吃饱再干活,还不知道要干多久才能干完。

  后来来了一些工人,是早就雇好的人,冼智柏跟辛秋松了一口气,幸好,他们还以为这活真的要靠他们三个干,那么大的山头,单靠他们,还不知道要干到猴年马月呢。

  等到日落西山,一行人没了走回去的力气,坐爬上工人的三轮车,一路颠簸着回去的。

  坐办公室站讲台久了的冼智柏回来更是嚷嚷着腰酸背痛,就连嘴贱的力气都没有了。

  由于太久没打理,大半个山头都是荒草遍野的,结了果的橘子青的还一大片,暂时还不能吃,刚才几个人翻来覆去找了几个卖相好的,掰了几瓣去尝,愣是给酸得五官乱飞,走的时候他们倒是摘了好些祝扶老家院门口的小金桔。

  第二天的时候辛秋实在看不下去冼智柏那老人扶腰的样子,把人赶去百安堂去做推拿去了。

  辛秋跟着一起过来,还装了一罐金桔过去给何忍冬。

  “这玩意有点酸,没有怎么打理和施肥,凑合着吃吧。”

  何忍冬跟他说没关系,但在他尝了一个后,却表情古怪地跟辛秋说:“如果你们还吃的话,我糖渍给你们吧。”

  辛秋一看他那反应,直接就笑了出来,他想祝扶家这金桔是有多不招人待见,要是被她看见就说话最好听的何忍冬都是这个反应的话,估计会伤心死。

  因为几个人在不大的小县城中待着,还爱跑去辛秋家,一来二去得多了,几个人就遇上了,双方作为辛秋的朋友,又加上都从对方的嘴里听说过对方,自然就认识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临近年关,每个人都在忙,忙得各不相同,日子过得风风火火。

  祝扶天天捣鼓她那一亩三分地,不是拔草就是去喷药,幸亏现在是冬天,不然整一个被晒得没法见人。

  冼智柏跟着毕业班,天天都忙,放假前抓学习,放假后忙改卷和提分方案,天天愁着怎么想办法提升学生的成绩。

  尽管如此,但在小城的他们,其实远比别人多上了几分清闲。

  辛秋就更不用说了,学校陆陆续续都放了寒假,线下他在蛋城没几个人找他,大多数都是线上的咨询,对比别人他更是显得自由得不行。

  而何忍冬,也是那些忙得各不相同中的一员。

  辛秋才知道,何师兄这个人还真是每每都能让他感觉到惊奇。

  例如刚才他才从他爷爷嘴里得知,何忍冬要去帮忙卖年货!

  他们昨天聊了一会,年关将至,他们计划一起去赶集看看年货,不过还没定时间,只是他今天清闲又有空,在家刚做完案例报告,跑出来遛弯,何忍冬前段时间来找他的时候将他们家的那辆双座自行车放在了他家,他这会直接骑去了何忍冬家,经过巷口的时候突然玩心大起,一路摁着车铃出去的,惊了树下和树梢的花斑猫与灰雀。

  像是小憩的老人被突然的热闹给惊醒,觉得就连这些小东西都得有蛋城悠哉闲乐的真传。

  他看见那些小动物受惊后就笑,呼出的气成了白雾,风吹落了他的围巾,冻得鼻头发痒,他扯住围巾给裹住了大半张脸。

  何爷爷跟他说何忍冬在安良路,他跟何菖蒲打了招呼就骑着自行车过来找人了。

  辛秋站在一家面积不大的店面前,店面装修似乎比其他地方还更具有年味一些,地板铺了红幕布,门口摆着几捆稻草,上面满当当的扎满了糖葫芦和糖人。

  卷帘门的两侧挂着装饰用的金红相间的假花、灯笼和福字帘等,里头更是入目皆大红,墙面贴着红墙纸,里头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格架和袋子,被人贴了写了大福字儿的贴花,上面堆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年货,右边有张木桌,摆着些装饰品,都是跟门侧差不多的假花和金扇、小灯笼等,一看就能让人感到喜庆。

  而那个技能多得总能令人张口结舌的何忍冬围着他那身白色麻布的药工围裙,被喜气洋洋的人群衬得满面春风,笑得像晒太阳晒得懒洋洋的橘猫一样和蔼近人,但又由于生得好看,身形挺拔突出,看起来鹤立鸡群得很,让他想起了刚才在巷口被车铃声吓到的田园猫,他突然也想看看这人被吓到的样子。

  只是这个行动还没实施,就被人眼尖地看见了。

  “辛秋你怎么过来了?”何忍冬抬头,看到站在铺子门口围着红围巾的辛秋,在带着孩子买年货的中、老年人中也很鲜艳显眼。

  他看见何忍冬跟旁边问价的人打了个招呼后就绕着人群走向自己,将他带到收银桌旁的一张板凳上。

  “这些都是你们自己做的吗?”他指向那些琳琅满目的木格。

  何忍冬点头。

  “过年免不了大鱼大肉,吃多了药又实在不好,我和爷爷就琢磨出了这些药糖。”这种类似于食补食疗的药丸做起来不算太难。

  “降火的、祛油脂的、清心的……药茶包和药糖都做了不少。”何忍冬挨个点这过去给他介绍,辛秋顺着去看,上面都插着张卡牌,看字就知道是何忍冬的,上面写了药名和简单易懂的功效。

  何忍冬看着他去翻那些卡牌,说:“不少人会在不舒服后才来看看病,平时还不注意预防,积微成疾,而且不少孩子过年嘴馋,又不爱吃药。”

  “花样可真多。”

  “花样多,才好吸引人。”

  这时候来了个客人结账,买了一大堆,辛秋没打扰他们,站在一边看着何忍冬拨动着算盘,珠子咔咔作响。

  等他给人结完账,辛秋才开口跟他说话:“我不站这了。”

  “我站这会妨碍到你和买东西的人的,我听何爷爷说你在这,就想来看看,随便帮帮你。”

  何忍冬笑了笑,“不用你做什么,你可以随便逛逛。”

  说完又去拔了支糖葫芦,一路抓了些东西,还特意拿了个给人用来装货的编织筐,一股脑放了进去然后给了他。

  “想吃什么自己拿,小心被别人踩到。”语气带着哄,像照顾跟着长辈上街赶集的孩子,孩子被哄着安分待着了,看起来乖了后又顺手给一两颗糖和花生米奖励的那种。

  辛秋被自己的比喻乐到了,只觉得何忍冬哄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我来都来了,一直待在多无聊?何况这免费来了个义工,不得使唤使唤?”

  他想起了当初在道观吃的那一签一个的糖葫芦,剥开薄膜咬了一口,虽然这玩意吃起来味道都差不多,但他觉得这人做的味道就是要上乘一些。

  “那、你就帮我给结账了的客人按人头发给这他们一些药糖和药包吧。”他得照顾客人,估计会分不了太多精力给他,但他的确不想他特意过来一趟然后又一个人回去。

  那些赠人的小袋子里都是他和他爷爷还有药厂那些药工师傅们一起做的药糖和药包香薰之类的,上面印了百安堂的红印,算是他们家独一份的了,吃和用都行,总归是对身体好的。

  辛秋放了不少在筐里,然后抱着那个筐子站到了门口堆着年货的木格前,避开了让人进去的两条走廊,等着付完钱准备出去的人发那用亚麻袋装着的半个巴掌大药糖和药包。

  后面来了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身上是百安堂那身白面长褂千层布鞋的打扮,辛秋也没少看何忍冬穿,而且也一样占沾了一身药味,但要让他来看,何忍冬那身打扮看起来就是要更有滋味。

  年轻人大概多少岁其实他也琢磨不透,与中医打交道的人群,看起来总是比别人要更显年轻,何忍冬看着其实也不像三十来岁的人,但他骨子里的谦卑和气质使他看起来已足够稳重成熟,倒也有了几份别人对而立之年的刻板印象在。

  何忍冬见人来了就去摘了身上的药工围裙,跟他打着招呼。

  “可算来了,百安堂忙不?”

  “不忙,估计快过节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老爷爷老太太来得少,挺好的。”年轻人说话带着滑头,看着是个聪明伶俐的为人。

  “这是钟易,在百安堂抓药的活计,这个时候就专门过来打理这边的生意。”何忍冬给辛秋介绍着人,说完转头跟人家小钟介绍着辛秋。

  “这是辛秋,比你大个几岁,是个心理咨询师,在附近社区工作。”

  “你好小钟。”辛秋跟他点头示意。

  “哥,你好你好!心理咨询?那可稀罕,何师兄你这朋友倒是跟咱门当户对上了啊!咱医身上的问题,辛秋哥给人治心里的毛病,双管齐下、内外联动,可以可以!”

  “什么毛病,胡天海地瞎夸,门当户对这样的话张口就来。”

  “哎~这话我可就不赞同了,话是死的,人可是活的,一个字一句话的不都是给人说着用的?”

  辛秋听出来了,这伙计还是个话痨,社交上半点都不怯场子。

  “小钟这么会说话,是百安堂的门面吧?”

  “嘴上功夫好,店里也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现在来这店里招待就特别合适。”何忍冬和他解释着。

  “的确。”他点头附议。

  “交给你了。”何忍冬拍了拍钟易的肩。

  这边有人专门打理,临近年关,药厂那边也准备放假,然后这边相反的正热闹,他得了空才会过来帮忙,也不是一直守在这的。

  “放心吧师兄,保证完成任务!”因为客人多,说完就跑去柜台招呼客人去了。

  何忍冬看着那辆自行车,问他:“你还把车骑过来了?”

  “对啊,想着直接骑着放回你家。”辛秋手冷,一路来都没捂热,他知道何忍冬是个体热的,也没对他客气:“你推。”

  何忍冬接过车柄,推着车带着人走往闹市。

  “我们走吧,到处逛逛去。”现在也热闹,正好带着人去看看年货。

  “没想到你会过来,我这边有一些货,到时我给你送过去一些。”

  辛秋听他大气的发言,挑眉看着这位大款,说:“何老板出手可真是大方。”他顿了顿。

  “不过,我看上了什么可以直接跟你买,送的话……”他晃了晃自己怀里抱着的让他解馋用的编织筐,“还是算了,这里都给了我不少,赚的钱可是要用来养家糊口的啊,何老板你勤俭节约点!”

  “辛先生这么勤俭持家。”

  “毕竟我现在的工作还不够我交水电费呢。”这话还真是实话。

  心理咨询这块,富的富到流油,穷的穷得千奇百怪,他在元今的咨询受众面小得可怜,主要撑着的还是他找他做线上咨询的来访者。

  何忍冬看他目显颓废和闲散的样子,开口安慰:“逢年过节才开,做的是薄利多销的生意而已。”

  “原来何大夫体验的是民生啊。”尽管何忍冬这么说,但他也知道他家的盈利不在这家小铺子。

  医生和咨询师虽然都得治病医人,但同样也是要生计和吃饭的,毕竟他们又不是喝花露水长大的。

  听起来这店还不是经常开,这店面隐在老街旧巷里就算了,逢的还是年节假日,也怪不得他平时对这没印象。

  不是地道生活在元今的老城区人,估计还摸不出这家店开店的规律呢。

  何忍冬听出来他的调侃,没有接话。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们共同迎接着春节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