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一听这话，心脏顿时酸涩起来。
回想他七岁那年，他爹在外欠了赌债，过年那些人来他家堵人要钱，家里没钱，那伙人就跟流氓似的对他们拳打脚踢不说，还把家里剩余的粮食和囤积了一个秋天的材木搜刮得干干净净。
那会已经下过一天一夜的大雪。
山上白雪皑皑，草房上满是积雪，滴答滴答的融化了往屋里淌不说，人还饿着。
最后实在挨不住了，周奶奶就带着他四处敲门乞食。
乡下最忌过年时遇见乞儿，于是一个个即便听见了动静也装作没听见。
贴着大红春字的窗被人擦得亮晶晶的，周平只要一踮脚便能看见里面的人家生着火，一家老小围坐在伙房吃饭其乐融融的场面。
家里穷，买不起新衣也没有能做新衣的人。
周奶奶和周平仍穿着几年前的棉衣，即便每年都在缝缝补补却仍堵不住要往外漏的棉絮。
周奶奶上了年纪，一受冻就关节疼得厉害。
可即便如此，她也还在为孙子温饱四处乞食。
看着周奶奶那冻得发紫的面颊以及那结了霜的眉毛和藕青的唇瓣，周平一时间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他想叫周奶奶回去，想骗她自己不饿，可那咕噜直叫的肚子却一次又一次的出卖了他。
不过好在周奶奶虽然坚持要领着孙子去找些食物，可在周平的再三坚持下，她没再敲门，而是由年级尚轻的周平代劳。
周平忘不了那天，屋外大雪纷飞，他的鼻子被冻得有些发红不通气，细嫩的手指因为拍过前面几户人家的门有些僵硬殷红。
本以为又是一次徒劳，没想到这次居然有人开了门。
噼啪作响的柴火在屋内响起，橘黄色的亮光从那人身后暖暖的照过来，模糊了边界。
那时的林延之只有五岁，被养得白白嫩嫩的，软乎乎的脸蛋跟刚剥好的鸡蛋似的见不到半分瑕疵，油亮光滑的黑发扎成两个小辫子松软的搭在新衣上。
看起来就像个暖乎乎的小太阳。
让人一靠近就暖了。
周平怔怔的盯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奶娃娃，一时间竟忘了他来的目的，还是林兴昌见林延之开门问是怎么一回事，周奶奶回应，周平这才回过神来，用着那被冻得失去知觉的手摸了摸耳朵，发觉有些烫后，这才不自然的移开目光，跟着周奶奶在林家人的招呼下进了屋取暖。
回想从前和现在，林延之帮过他的救过他的，这辈子只怕数也数不清，还也还不完了。
要是他是个女子尚且能直接以身相许，报答林延之，偏偏他周平是个男的不说，就连名声也是最坏的。
林延之见周平这个面容坚毅的糙汉不知怎么就红了眼眶，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也是润润的，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似的。
正当林延之疑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时，周平突然抱住了他，强有力的双臂将林延之箍得紧紧的，以至于线条流畅结实的肌肉上青筋分明。
周平的心跳声在林延之耳边不断炸响，一声接着一声，就像过年时放得烟花一般，快得让人耳鸣。
“谢谢。”周平闭上眼，声线带着难抑的颤抖。
两人靠得极近。
林延之身上淡淡的菜油香顺着衣物钻进了周平的鼻腔，后者难耐的吞咽了下口水，随后松开林延之，认真道：“钱我以后会还你的，恩也是。”
林延之瞥了一眼周平那红得几欲滴血的耳朵，没说话。
这是周平仅剩的一点自尊。
也是他唯一能许下，能给林延之的。
更何况这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他和周平一没血缘二没姻亲，他愿意帮周平已经是心宽仁厚，要是再免，少不了周平要将他往奇怪的方向想不说，还会把周平和其他村民养得像贪得无厌知知道向他索取的人。
想到这，林延之点点头，“正好，我也有事想要你帮我。”
周平正愁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林延之的恩情，冷不丁听见这话当即点点头，一眨不眨的等待林延之的下文。
“等你回来再说。”林延之莞尔一笑。
周平这才想起还在家等他的周奶奶，于是小麦色的脸蹭的一下就红了，结结巴巴的嘱咐林延之要照顾好身体，他回会来问他的，便马不停蹄的背着背篓下了山。
周平走后，林延之又接着在山里采了一些野菜和周平背篓里的草药后，这才下了山。
白永丰不知道去哪户人家住了，迎面撞见林延之的时候，满脸的黑灰不说，那望着林延之的眼神也带了股蛇蝎的恶毒，令人见了直叫后脊发寒。
就这样陆陆续续摘了几天的蘑菇和野菜。
林父林母觉得林延之的蛇毒好得差不多了，这才同意林延之跟着林兴昌一起下地挣工分。
林兴昌一直觉得林延之的身体还没恢复完，就一直拦着林延之不肯让林延之多干。
就这样歇了一下午，明明正午还直直射下一大片树荫的太阳这会移了位，树荫微微有些偏，露出了林延之大半个身子。
想到一会林兴昌就会忙完，林延之也就懒得挪到一旁，只是慵懒的坐在草垛里看着林兴昌锄地，等着他忙完和他一块去食堂吃饭。
林延之看得有些困，就在他即将要闭眼打瞌时，面前突然射下一大片阴影，圆圆的像是人的脑袋。
林延之被这阴影吓了一跳，他刚想站起身质问对方是谁，为什么一声不响就站在他的身后。
但没等他站起身来询问，对方就像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一般，摁着他的肩膀，轻声道，“别动。”
这声音低沉有力，极富特色，林延之一听便知道对方是谁。
林延之正疑惑周平这是要做什么时，他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被捆住前后脚，仍旧不忘记挣扎蹦跶的灰兔。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
周平的手因为干多了农活有些粗糙开裂，他说着话的时候，顺势坐到了林延之身旁，把兔子随手扔到了林延之怀里。
“你之前说的想要我帮忙做的事是什么？”周平脚下的草鞋破旧不堪，露出的脚心上满是厚厚的灰色粗茧。
林延之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我想要书。你和白永丰走得近，你能不能帮我和他借几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