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澄垂下了眼睫, 试图将咕噜噜冒泡的小情绪压下去,“我能自己打,实在不行, 还有朋友, 不需要你帮忙。”
“不是我打。”
夏澄有些懵, “啊?”
裴钊单手插兜, 难得有耐心, “我联系了一位食堂里的阿姨,接下来一段时间, 她会帮你送饭, 你想吃什么告诉她就行, 她会直接帮你送到教室,不用你跑上跑下。”
夏澄不习惯这种关照, 认真回了一句, “我伤的是手, 不是腿,我自己来食堂就行。”
赵翔笑了笑, 将手臂搭在了裴钊身上, 偏头对夏澄说:“别啊, 我们钊哥难得对女生主动, 给个面子呗。”
夏澄有礼貌地摇头,“真不用。”
赵翔上下扫了她一眼, 这才关心地问了一句,“伤得要紧吗?”
“不要紧, 谢谢了。”
裴钊似是料到了她会拒绝, 也没太意外,他推开了赵翔的手, 忍着闹哄哄的环境,对夏澄说了一句:“左手没那么方便,食堂打饭的人也多,不怕万一碰到?”
食堂里都是进进出出的学生,声音嘈杂,几人站这儿甚至挡了点道,时不时有人朝他们瞥来,夹杂着女生的小声议论。
夏澄很不习惯大家的注视,飞快说了一句,“我小心些就行,本来也不是你的错,你不用有负担。”
说完,扯着方悦离开了。
方悦偏头看了裴钊一眼,嘀咕了一句,“没想到他还有细心的一面,你干嘛拒绝,不用下楼多爽啊,你吃那么少,我还能去蹭饭,难得见他出血,就应该趁火打劫。”
夏澄好笑地捏了捏她的手,“正经点。”
方悦做鬼脸,“略。”
裴钊站在原地一时没动,想一走了之,忍了忍,又留了下来,找了个靠近出口的地儿。
夏澄吃完,从他们身侧路过时,裴钊再次开了口,“你记一下阿姨的手机号,有需要随时联系她。”
秦旷来得晚,正埋头扒饭,闻言抬起头瞄了夏澄一眼,打了声招呼。夏澄颔首,再次拒绝裴钊,“真不用。”
裴钊仍注视着她,一时没吭声。
似乎是不想欠她。
想起他糟糕的成绩,夏澄心跳微快,垂眸看他,“比起送饭,我更需要课堂笔记,你如果想补偿,可以帮忙记一下笔记。”
裴钊神情微顿,笔记是什么玩意?
长这么大,他压根就没记过。
怕他拒绝,夏澄扯着方悦离开了。
秦旷实在饿了,又吃了几口米饭,才靠在椅背上,“搞半天是你将她弄骨折的,怎么回事啊?周末偷偷跟人干架了?”
裴钊没解释,只偏头对秦旷说:“既然知道了,就帮着记一下笔记。”
秦旷上课只带一个脑子,最烦记笔记,当即翻脸,“靠,你欠下的债,凭什么我来还?”
裴钊也烦,恹恹丢下一句,“新设计的那款机器人归你。”
秦旷一时愣住,反应过来后,激动地揽住了他的肩膀,“真的假的?你不是宝贝得很?我借走几天都舍不得,真的舍得割爱?”
裴钊睨他一眼,秦旷闭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随即拿拳头捶了一下裴钊,“成交。”
夏澄并不知道,他已经将记笔记的事甩了出去,还在为自己的机智点赞,回到教室时,宋悠还没回来,她中午偶尔会回宿舍,教室里没几个人,裴泽和他同桌许博阳正在讨论机器人大赛的事。
这次大赛国内有289支机器人战队参赛,如今已经在筛选阶段,北城参赛队伍共有十六支,下个月将开展分区赛的角逐,每个地区会选出两支队伍。
许博阳感慨了一句,“北城要淘汰十四支,竞争还挺激烈,你们机器人组装的怎么样了?”
“已经差不多了,这两天能组装好,过两天测试一下稳定性。”
“加油兄弟,听说全国前四名不仅能去国外参赛,还有奖金拿,你这成绩,妥妥的省状元预备,我等着你夺冠。”
裴泽有些好笑,“想夺冠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国外的暂且不说,国内都有不少厉害的,不是学习好就稳了。”
许博阳:“先不想国外,将你弟打败,拿个国内第一,对你来说,应该轻轻松松吧?”
裴泽又笑了,“你别低估他,说不准最难对付的就是他,他也没怎么招你吧?怎么每次提起他,都这么火大。”
“我就是看他不爽,我可听说了,最初秦旷拉他加入时,他没同意,后来你参加了,他才参加的吧?不是我针对他,你不觉得他是故意的吗?”
裴泽笑了笑,眼中里像盛着光,“你可以换个说辞,如果不是因为他 ,我不会参赛。”
他们坐在第四排中间,跟夏澄离得挺近,夏澄不想听见都难,她忍不住偏头,不明白裴泽什么意思。
许博阳也一头雾水。
裴泽没多说,笑了笑,“做题吧,别总盯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他,因爱生恨。”
“艹。”许博阳一脸别扭,“别乱说,我喜欢女生。”
“哦,不知道的以为他是你情敌。”
许博阳一张脸更红了,支支吾吾一时没说出话来,裴泽有些惊讶,“不是吧?真是情敌?”
许博阳一张脸涨得通红,飞快反驳,“不是!我就是单纯看不惯他,傲得跟什么似的。”
裴泽笑了笑,埋头继续刷题。
夏澄也掏出了自己的习题册,她右手不便,用左手写的,遇到算术时,能心算的直接心算,数字大的,她懒得一一列式子,干脆掏出了手机,使用了上面的计算器,一天下来,倒也刷了不少题。
她手臂有伤,没背书包,只拿了三张卷子,叠好放到了兜里,宋悠还想再刷会儿题,没和她一起离开,只问了一句,“你怎么回?”
“我爸爸来接我。”
谢谦收拾书包的手一顿,没再继续收拾,又翻出习题册刷了刷,教室十点二十熄灯,好多同学都是十点多才回去。
宋悠也没走,冲夏澄挥手,“路上慢点。”
夏澄点头,走出教室时,掏出手机看了眼,爸爸果然发来了信息,说已经到了,在学校对面等她。
夏澄回了个消息,发现手机上还有个未接电话,是个陌生号,夏澄怕对方有什么事,走出教学楼时,回拨了回去,“喂,你好,你给我打电话了吗?”
对面传来一个略显熟悉的男声,“你好,是夏澄同学吧?我是金律师,不要立即挂断好吗?我就说几句话。”
夏澄秀气的眉蹙了起来,金律师单刀直入,“我先代替我的当事人,郑重向你道声歉,他不是有意让你骨折,只要你愿意撤诉,我的当事人愿意赔偿你一百万,这笔钱也许弥补不了对你的伤害,请你相信,我们会拿出我们最大的诚意。”
夏澄抿唇,“金律师,需要道歉的人不是你,我也不需要你代他道歉,我已经明确告诉过你,我不会撤诉,更不会接受这一百万,请你转告你的当事人,有些伤害不是钱能弥补的,希望这次的事能够给他一个教训,让他明白家庭暴力同样是严重的犯罪行为,他理应为自己的过错赎罪。”
夏澄说完直接挂了电话,再次拉黑了这个号码,她将手机收了起来,正要放入兜里,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熟悉到令她心悸。
夏澄偏头,果然对上了裴钊过于俊美的脸,他正无声注视着她,眼眸深邃且复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的这儿,又听到多少。
夏澄压下狂跳的心脏,适时地露出一个笑,“裴泽?”
她没穿校服,白色短袖,黑色长裤,很朴素的打扮,路灯下有种出水芙蓉的美。
裴钊扯了下唇,压下奇怪的情绪,朝夏澄走了过来,他没提电话内容,也没追问她为何会说起家庭暴力,裴钊不清楚她知道多少,又是如何知道的。
在她身前停下后,他压着情绪,居高临下,问了一句,“脸盲吗?见了多少次了,还分不清?”
夏澄抬手揉了一下鼻尖,有点心虚,“那个,你们长得太像了,抱歉,我还以为是他。”
她初中留长发,每天都梳得很整齐,上学时会扎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高一开学便成了短发,发丝到下巴,将小巧的脸颊包裹了起来,仰头说话时,越发衬得一张小脸只有巴掌大。
他似笑非笑地扬唇,忽地来了一句,“以为是他,还是盼着是他?”
说不清是调侃还是嘲讽,眼眸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啊?”夏澄一怔,不等她反应过来,裴钊就再次开了口,他收回了视线,冷冷说了句,“如果需要背书包,我可以让秦旷帮忙拎下来,他还在楼上。”
夏澄这才知道,他是特意来找她。他其实很细心,不仅细心,还很仗义,秦旷等人对他死心塌地,就有这个原因。
“不用,习题册都做完了,不需要背书包。”怕他不信,她指了一下兜,“我带了卷子,回去做这个就行,就算需要书包,我也拎得动,你不用这样,裴钊,你不欠我什么。”
当着他的面,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喊他的名字,“裴钊”两字从舌尖滑过时,心跳也乱了,有欢喜,有悸动。
怕爸爸等久,她弯了弯唇,冲他挥了挥手,继续朝校门口走去。她的笑太过灿烂,周围好几个男生,都忍不住朝她看了过来。
直到夏澄走出一截儿后,才有个男生,小声跟同伴说,“艹,终于明白,她的票数为什么比陈曦、白欣然都要高了,这一笑也太他么甜了,是心动的感觉。”
“再心动也没用,她这么乖,不可能早恋,劝你趁早打消念头。”
裴钊偏头看了两人一眼,舌尖抵了下恒牙,笑了笑。
夏澄走出校门时,竟然又瞧见了徐晓焜,他那个块头实在显眼,从学校走出来的学生都会看他一眼,他一直留意着学校门口,看到夏澄时,逆着人流上前了几步,“嘿,手臂怎么伤了?”
夏澄没答,越过他,就要离开,徐晓焜伸手去拽她手腕,夏澄缩回了手,冷声说:“我爸爸就在马路对面,不怕惹事,你就尽管动手动脚。”
徐晓焜手一顿,下意识抬头,学校对面停了一辆保养很好的车,男生对车都有研究,这车是豪华品牌的中大型轿车代表,十四年前新上市时,曾风靡整个北城。
普通家庭根本买不起。
一个白衬衫,黑长裤的长腿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他眉眼冷峻,比教导主任还威严,徐晓焜身体一僵,也不敢再逗留,飞快跑了。
怂是真怂。
这一刻,他只庆幸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夏澄顺着人流过了马路,夏铭易瞥了一眼徐晓焜落荒而逃的背影,“他谁?”
夏澄略过网吧,老实说了一下,“他堵过我一次,说要交个朋友,我没同意,删掉了他的Q/Q,爸爸他好烦。”
夏铭易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平日虽不苟言笑,从未像今天这样板着一张脸,夏澄有些紧张,抱怨完,又后悔了。
“爸爸别担心,学校门口这么多人,他不敢怎样的,上次我说给教导主任打电话,就将他吓跑了。”
夏铭易问:“不是你们学校的吧?”
“嗯,应该是隔壁职高的。”
夏铭易皱起的眉,并未缓和多少,说了一句,“职高的学生平时也这么不像话吗?当真是疏于管教。”
夏铭易不是要夏澄给个答案,说完,便帮她拉开了车门,“先上车,这件事爸爸会解决。”
夏澄钻进了后座,夏铭易的眉一直皱着,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女儿确实长大了,不仅有了喜欢的男生,她这么优秀,身边也少不了追求者。
正常爱慕者还好,就怕遇见无赖。夏铭易有些自责,觉得自己太过粗心,竟完全没考虑过女儿的安全问题。初中还好,学校对面就是他们小区,过个马路就到家了,高一一年,竟让她一个女生一直在走夜路。
夏铭易边打方向盘,边问了一句:“晚上你们学校几点关门?”
“十点半,住宿的学生晚自习能上到十点二十。”
夏铭易点头,“那你多在班里上节自习吧,以后晚上爸爸都来接你。”
自从初三毕业那个傍晚,被男生围堵过后,夏澄就有些怕黑,闻言,眼睛都亮了一分,“可是这样会不会太麻烦爸爸?”
夏铭易:“拐个弯的事,麻烦什么?”
夏澄眼眸乌溜溜的,“嘿嘿,我就随便跟爸爸客气一下。”
夏铭易好笑地摇头。
见爸爸总算笑了,夏澄也弯了弯唇,下车后,才想起金律师的电话,“爸爸,金律师联系你了吗?他今天给我打过电话,还说了愿意出一百万和解的事。”
这笔钱不算小数目。
哪怕夏铭易专业过硬,年纪轻轻已被评为国家级院士,罕见的青年才俊,单靠工资也得几年才能赚到这个数。
夏铭易说:“联系过,可能是因为我态度坚决,他才想法联系的你,裴钊的爸爸是家族企业,他估计是怕自己一入狱,会引起董事们的不满,对公司、对自己不利,这才着急和解。”
裴氏集团是裴振远的父亲一手建立的,他敢于冒险,不拘小节,在商场上纵横驰骋,在政治上也有一定的话语权,堪称一代枭雄,裴振远因为是长子,才继承了家业,老爷子走后的这十几年,裴氏集团一直在走下坡路,已不复当年的荣光。
裴振远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身为公众人物,他身上自然不能有坐牢的污点。
电梯抵达后,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夏澄揪住了衣摆,很小声地问了一句,“爸爸,我如果坚持起诉,你会觉得我任性吗……”
夏铭易打断了她的话,“别胡思乱想,你想起诉,是在为自己和同学讨个公道,并不是任性。你能抵挡住金钱的诱惑,反而让爸爸觉得很骄傲,需要钱咱们可以自己赚,靠你骨折换来的钱,爸爸也不会接受。”
夏澄松口气,脸上不自觉露出个笑,“爸爸,能成为你的女儿,是我最幸运的事。”
夏铭易揉揉她的脑袋,心中软成了一团,一本正经回了一句,“这句称赞,也是爸爸获得的最高荣誉。”
“不信,国家级院士,三十三岁就被提拔成教授的人,受到的称赞还少吗?听说您的课每次都学生爆满,那些个研究生、博士为了成为您的弟子,更是花样百出。”
夏铭易失笑摇头,“连爸爸都敢打趣了?”
夏澄嘿嘿笑。
父女俩进了家门,吴姨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瞧见他们,忙站了起来,“正等你们呢,我去放洗澡水。”
夏澄弯唇,“谢谢吴姨,最近又要辛苦您了。”
夏澄的爷爷在老家开了个中医馆,每天要出诊,奶奶十年前,出了一场车祸,腿脚不便,父母离婚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吴阿姨给她做的饭。
吴阿姨笑了笑,“这有什么辛苦的?你需要什么直接给我说就行。”
家里有两个浴室,一个在主卧,夏铭易自己用,另一个挨着客房,吴姨和夏澄共用这间,她手脚麻利,很快就放好了洗澡水,在浴室喊了夏澄一声,“澄澄可以进来了。”
夏澄放下笔,乖乖走了进去,石膏不能见水,夏澄沐浴时还需要她帮忙,每次都挺不好意思的。
小姑娘脸颊粉嫩嫩的,吴姨笑着揉揉她的脑袋,“怎么剪头发啦?小时候还能扎个小辫子呢。”
她短发虽然也好看,吴姨还是更喜欢她长发的样子,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长发一衬,跟个洋娃娃似的,别提多漂亮。
夏澄没提被男生揪掉皮筋的事,笑了笑,“短发好打理,高中学业不是繁忙吗?就剪掉了。”
吴姨还是很惋惜。
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时,夏澄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只震了一下,是条短信,夏澄扫了一眼,眼神一僵。
短信上赫然写着几个字:夏澄同学,坚持起诉,不仅会对我的当事人有恶劣的影响,还会毁掉裴钊的前程,如果这样,你还坚持吗?
又一条短信,发了过来,仍是金律师:【我今天刚见过裴总,他说裴钊一直想考军校,如果他的父亲坐过牢,留下污点,政审肯定很难通过,时间有限,希望夏同学能慎重考虑一下。】
夏澄盯着“军校”两字看了许久,一时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