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钊眸色如墨, 像是没听清似的“嗯?”了一声。
夏澄脸一红,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有些慌, 忙摇头, “没什么。”
她赶忙将药膏还有那一百块钱拿了出来, “这是我让医生帮你开的药膏, 你按说明书涂抹就行, 一天三次,好得快一些, 这是昨天欠你的钱。”
裴钊也停了下来, 瞥见药膏心中像被什么蛰了一下, 曾几何时,也有那么一个人, 虽然会责怪他淘气, 却会在他受伤时, 给他准备药膏。
阳光透过树叶倾洒而下,在他脸上留下斑驳的光点, 他似笑非笑, 神情有些古怪。
夏澄伸手在他跟前晃了晃。
裴钊眼睫一颤, 眸光暗沉, 眼神一下锋利几分,他双手插兜, 转身就走,丢下一句, “这点小伤, 不需要。”
夏澄追了上去,挡在了他跟前, 嘟囔着抱怨了一句,“什么小伤?血痕这么深,再深点都能瞧见骨头了,我又不瞎。医生说这个很管用,你涂涂看,不会留疤,还有欠你的钱,你也拿上。”
裴钊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因烦躁一双眸微微眯起,带着一点原始的凶劲儿。
夏澄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被他盯得头皮发麻,硬着头皮没退缩,黑白分明的眸,因紧张,显得可怜巴巴的。
裴钊俯身,抽走了她手中的药膏。
他靠来时,身上带来一阵独有的沐浴露香味,淡淡的,像雨后即将成熟的青苹果。
夏澄整个身体都紧绷了起来,心跳快得似要蹦出心脏。
他没拿那一百块钱,只道了声谢。
夏澄舔了舔干涩的唇,喊他,“还有钱。”
她追了两步,挡在了他身前,想将钱塞给他,他抬起手臂,挡了一下她的手,衣袖下滑,那道血淋淋的抓痕完全露了出来,夏澄心中的涟漪散了个干净,只余心疼。
他晃了一下手中的药膏,紧绷着一张脸,“抵药费。”
“药费很便宜,够买好几支了。”
裴钊没放心上,垂着眉眼睨她,漫不经心回了一句,“剩下的自己买杯奶茶喝。”
夏澄一怔,一双眸澄清灵动,以为她非要等个答案,裴钊无端卡了一下壳,不爽地说:“怎样?给个跑腿费都不成?”
夏澄才不想要跑腿费。
比起完全扯平,她喜欢这种欠着他的感觉,她清清嗓子,小声说:“我现在不能喝奶茶,既然你不收,那等我能喝了,请你喝一杯。”
她说完,冲他挥挥手,走得干脆利索。
裴钊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眼,舔了下后槽牙,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唇角。
算得倒是清楚。
夏澄走到教学楼入口时,赵雪也已经到了,两人相跟着回了教室,班里十分热闹,大家都在讲冲上去阻拦其他学生时有多惊心动魄,“还好大部分人都明事理,有那么一两个想出去的,也被他们班同学阻止了。”
“我们这儿也是,也有三个不服管的,想出去,同学们你一句我一句,吐沫星子都快将他们淹没了。”
同学们都很兴奋,“咱们也算帮了忙,幸亏人救下了。”
夏澄和赵雪一进教室,班里就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坐在第一排的女生说了句,“陈老师刚刚接到了教导主任的电话,特意表扬了你们,你们俩太牛了。”
夏澄原本没觉得有什么,被同学一表扬,脸有些红,忙说:“我没帮上什么忙,她摔下去时是雪儿一把拉住了她,喏,手腕都脱臼了。”
赵雪是最先扑上去拽住她的,她被拽的身体往下移了十几厘米,要不是她拖住了这三秒,裴钊根本冲不到跟前。
大家惊呼了一声,忙追问她的手怎么样,赵雪勉强扯出个笑,“我没事,大家别担心。”
好几个人将他们包围了起来,裴泽也多看了赵雪一眼,小姑娘蔫蔫的,不像做了好事,反倒心事重重的,以为她是手疼,才没精神,裴泽回到座位,从抽屉里,拿了一包话梅,哄小孩似得塞给了她。
赵雪一愣,将话梅塞到了兜里,露出个明媚的笑。
班里闹哄哄的,直到陈老师走进来,还安静不下来,陈老师拿黑板擦拍了一下桌子,脸上也带着一丝浅笑,“知道大家兴奋,我现在也久久不能平静。”
大家闻言,哄堂大笑。
陈老师笑了笑,“我再表扬一下夏澄和赵雪同学,感谢你们勇敢地冲上了天台,也感谢你们拖延了时间,因为有你们,才留住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教室里逐渐安静了下来,只余掌声和陈老师的声音,“不仅她们俩值得表扬,还有宋悠,裴泽,陈冬耀,班里的每一个同学都贡献了自己的力量,孟子也曾说‘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今天咱们班同学都做到了,我为你们感到骄傲,能成为你们的老师,也是我的荣幸,希望大家走出校园,踏入社会时仍能保持这份初心、善心。”
陈老师说话一向干脆利索,还是头一次说这么多,不知道谁附和了一声,“老师,我们会的!当你的学生,也是我们的荣幸。”
她不是那种和学生打成一片的老师,平日也略显严肃,却是一位认真负责的好老师。
她会针对夏澄的语文作文,提出让她找辅导老师的建议,也能瞧出哪位同学状态不好,能及时给与大家一定的帮助,班里的同学都很喜欢她。
掌声一下更热烈了。
陈老师笑了笑,“成了,都别鼓掌了,再拍下去,手都疼了,这次的事,估计要热闹一阵,希望大家出了教室后能谨言慎行,不传谣,不造谣,不跟着凑热闹……压力过大的同学,可以随时向老师和同学寻求帮助,遇到困难时,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
课间操时,夏澄才知道那个女生叫周一梅,是高三理科二班的学生,特别刻苦,去食堂吃饭都会背单词。
操场上同学们都在议论这事。
有个跟她同班的女生说:“老师好不容易劝好她,刚上课,她妈妈来了,不信她女儿会跳楼,还说肯定是有人欺负她,非要警察说出来和她一起待在天台上的人是谁,要找他们对峙。”
“她妈妈太过分了,我都替周一梅感到窒息,如果不是周一梅爆发,问她是不是还想逼她跳一次,她妈妈肯定还要继续找他们算账。”
“现在想起她妈妈震惊的眼神,我都觉得痛快。”
同学们又抖出好多事来,都在说周一梅的妈妈对她要求很严,听说周一梅不喜欢理科,原本报的文科,是她妈妈非让她改的,觉得理科有前途,从一班掉下来后,又怨她不够努力。
她每天第一个来学校,最后一个走,体育课都在背课文,比任何人都努力,真的是拼了命地在学。
月考成绩出来时,见她考得不好,她妈妈还来过学校一次,不仅跟各科老师见了一面,还找到了周一梅的同桌,让她周末不要再找周一梅出去玩。因为这事,周一梅很是羞愧,还主动要求换了座位,远离了好友。结果期中考,成绩又下降了。
“肯定是家长给的压力太大了吧,换我我也崩溃。我真的觉得,老师不应该让家长把周一梅带走,应该建议她妈妈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操场上闹哄哄的,直到开始做操才安静下来。
广播体操结束后,校长还亲自上台讲了话,他重点感谢了赵雪、夏澄和裴钊,感谢他们的见义勇为。
一班和十二班的同学顿时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赵翔等人兴奋极了,“靠,不是吧?钊哥,真是你们将人拉上来的?”
裴钊还是那副神情,淡淡的,颇有些宠辱不惊的意味。
赵翔很兴奋,竖起了拇指,“牛逼!不愧是我们附中的校草,不仅脸能打,力气也他么是这个!”
裴钊笑骂了一句,“智障。”
校长话题一转,又说了一句,“裴钊同学的行为虽然值得表扬,但是以后上学还是要穿校服才行,要不是余警官认识你,谁知道做好事的是你?”
同学们噗嗤笑了起来。
笑声像被传染了似的,一个比一个笑的欢,夏澄也忍不住看向了十二班的方向,虽然没看到他,也能想象出他拽拽的模样。
她忍不住也笑了。
接下来校长又表扬了一班全体同学,“没有你们,学校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谢谢你们的挺身而出……”
操场上掌声不断。
一班的同学都与有荣焉。
校长最后针对高考压力的事谈了谈,让大家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遇见困难时,要及时向学校求助,心理疏导老师随时都在。
学校很注重这次的事,周末时还要给高三的同学召开家长会。
听说因为这事校领导都召开了紧急会议,还特意交代了周一梅的班主任让她再好好和周一梅的家长沟通一下,务必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这天放学仍是夏铭易接的夏澄,瞧见她,夏铭易竖了个拇指,“今天的事,余警官都跟我说了,做的很棒。”
夏澄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是我另一个同学及时抓住了她,才等来了救援,爸爸,她手脱臼了都没放手。”
夏铭易几乎能想象当时的情况有多危急,由衷地赞扬了一句,“她也很勇敢,你们都很棒,爸爸为你们感到自豪。”
夏澄弯唇。
周末时,林希又打来了电话,问她这周作业多不多,想带她出去吃个饭,夏澄今天还得去医院复查,“妈妈,我这周也有些忙,下周校庆,这周是最后一个周末,需要和同学再排练一下,您如果有时间,可以来参加我们的校庆。”
林希来了兴致,窝在小沙发上,认真跟她讲起了电话,“你也要上台吗?什么节目?”
“小品。”夏澄有些心虚地补了一句,“我要演霸凌的受害者。需要打石膏那种,妈妈要来吗?来的话,我提前给您占位。”
校庆要在礼堂举行,他们学校礼堂算大的,就这也只能容纳几百人,虽然允许家长参加,但座位有限,想舒舒服服地看演出,只能提前占位,要不然只能站在两旁的空地。
“行,那给妈妈占个位吧,这么重要的日子,妈妈当然得去。”
夏澄没料到她会答应,毕竟以她的性格,应该不喜欢这种节目才对,夏澄忽然有些紧张,唯恐到时,被她看出真骨折的事。
下午,夏澄在夏铭易的陪伴下去的医院,给她做检查的是另一个医生,她恢复的还可以,医生说,下周过去拆石膏就行。他说的时间正好是校庆结束后的第二天,夏澄笑了笑,终于要熬到头了。
周一来到学校时,夏澄才知道,周一梅转到了高三文科班,高三都上了两个月了,现在转文科班,其实是有些冒险的,她态度却很坚决。她妈妈也来了,刚开始死活不同意,被老师劝了又劝,她才认命。
中午放学,夏澄随着宋悠、赵雪下去吃饭时,在楼道口看到了周一梅,她冲夏澄和赵雪挥了挥手。
夏澄一愣,宋悠也意识到了什么,对夏澄和赵雪说:“我先去食堂占位。”
两人点头,朝周一梅走了过去,经此一事,周一梅瘦了不少,眼底也有红血丝,虽然疲倦,精神头比之前好了不少。
“虽说大恩不言谢,还是要谢谢你们。”她看向了赵雪,“你是赵雪是吧?还跟我说你也是高三的,我当时真信了。谢谢你。”
赵雪挠挠头,“我、我也是一时心急,就想拖延一下时间。”
“我知道,还有你夏澄,也谢谢你那番话,她们都说你作文不好,完全不像,你的话真的打动了我,我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作文了,你要不嫌弃,可以随时找我。”
夏澄含笑点头。
周一梅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这里有我的满分作文,已经整理好了,你们俩都可以看看,本来想请你们吃饭,又怕你们不自在,我干脆亲手做了三样礼物,送给你们,希望不要嫌弃。”
赵雪和夏澄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学姐太客气。”
周一梅有些局促,脸颊也有些红,“你们收下吧,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是我自己动手做的,只是一点心意。”
赵雪和夏澄推辞不过,只好收了下来。
周一梅对她们说:“蓝色袋子这个是送给裴钊的,听说他不怎么搭理女生,也不收女生的东西,所以我写了一封感谢信,在袋子里,你们替我转交一下吧,以后有机会我再亲自道谢。”
她低声说:“另一个袋子里是电影票,也替我谢谢你们班同学,多亏有你们,有个科幻电影听说挺好看,我请你们班同学看电影。”
夏澄和赵雪这才发现她一共给了四个袋子。
一张电影票二十多块钱,四十个同学,将近一千块钱,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无措,赵雪说:“学姐,你不用这么客气,同学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周一梅摇头,“收下吧,这点零花钱我还是有的,你们去吃饭吧,不耽误你们了。”
她转身要走时,夏澄喊住了她,“学姐,你真的转到文科班了?”
“嗯,我觉得你说得对,一年不行,大不了两年。我想为我心仪的学校和专业拼一拼。”
夏澄抠了抠掌心,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当时只是为了劝你冷静些,可能没考虑现实。”
夏澄很害怕自己的话误导了她,她说的也未必对。
周一梅却说:“但是我觉得你说的很对,你知道吗?和我妈摊牌后,我从来没这么轻松过,我之前总怪她干涉我的决定,怪她只追求成绩,不考虑我的实际问题,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是我过于软弱,当我勇敢表达我的想法,并且坚持我的意见,跟她分析利弊时,她也不像我以为的那么顽固。能转到文科班我真的很激动,从来没这么轻松过,就算今年高考失利,我也不怕,大不了我就复读。”
她眼睛逐渐有了亮光,那是对未来的憧憬。
夏澄至此才松口气,也不由笑了笑,她握了一下拳头,“学姐,你肯定可以考上,我一直觉得坚持就会胜利,你好好加油!”
周一梅露出个笑,“谢谢。”
她挥挥手离开了,赵雪说:“我把咱们的礼物先放回教室,你去送裴钊的,一会儿直接食堂见。”
夏澄点头,来到十二班时,裴钊还在,几人靠在他桌上,正在讨论去哪儿吃饭,秦旷说:“就去食堂三楼吧,等人少点再去,最近天天吃后街,腻死了。”
夏澄来到他们班门口时,有个男生吹了个口哨,“来找我们钊哥?”
他目光暧昧,就仿佛她和裴钊有点什么。
夏澄脸一下红了,耳根都烧了起来,她紧张地抿了抿唇,攥紧了手中的袋子,“我、我替人送东西。”
男生挤眼,“啊,情书吗?”
秦旷也扭过了头,看到夏澄,笑骂了一句,“少特么起哄,这我同学,什么情书不情书的,人家好学生,不搞这一套。”
裴钊原本靠在桌上玩手机,瞥见她,将手机塞到了兜里,上下扫了一眼她手中的蓝色袋子,袋子颜色不算太深,隐约能瞧见有个盒子,还有封信。
瞧见信,他就头疼,这学期桌斗里被塞了好几封情书,他神情有些冷,“拿回去。”
夏澄总觉得他有些生气,她巴巴望着他,连忙解释,“真不是情书,是周一梅学姐,她很感谢你,做了手工礼物,知道你不搭理女生,才没来,特意写了感谢信,你别误会。”
那小眼神,不止赵翔他们,裴钊都有些扛不住,他喉结微微滚动了下,“用不着感谢,拿回去吧。”
这句语气没那么冷。
夏澄一时有些纠结,想了想,还是觉得带回去不太好,毕竟里面还有感谢信呢,她鼓起勇气,往教室里走了两步,他就坐在最后一排,夏澄将礼物放在了他书桌上,“这是她一片心意,你收下吧。”
她说完,转头离开了教室,又有男生吹了声口哨,“好一个擅自做主,就冲我们钊哥拿你没辙是吧?”
夏澄一个踉跄,险些绊倒。
秦旷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本以为阿钊会拿书抽他一下,让他闭嘴,谁料他竟轻笑了一声,并非敷衍的笑,实实在在的笑,喉结都跟着上下起伏了一下。
哪有半分不快,分明乐在其中。
???
秦旷顺着裴钊的目光,看向了门口,险些绊倒的夏澄已经扶住门槛,她再也不敢逗留,匆匆消失在门口,那落荒而逃的模样,倒是怪可爱。
她走后,裴钊也收回了目光,不仅没揍人,礼物也没扔出去。秦旷一脸不可思议,抬手撞了一下裴钊,“靠,什么情况?你特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