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和爷爷都不抽烟, 夏澄其实闻不惯烟味,室内空气不流通时,如果烟味很重, 会忍不住想打喷嚏, 不过也能忍, 只要不是对着她抽。
如今又是在室外, 空气挺流动, 这点烟味可以忽略不计,“你随便。”
裴钊这才将烟点着, 淡淡的烟雾在空中盘旋, 他斜靠在广告牌上, 眉眼慵懒深邃,露出的侧脸, 轻而易举就能摄走人的心魂。
冷风刮来, 浓烈的烟味席卷过来时, 夏澄才悄悄屏了一下呼吸,忍住了想揉鼻尖的欲望。
月明星稀, 烟雾逐渐模糊了他的脸。这么一小片夜空下, 两人安静地站着, 她竟也品出一丝甜来。
公交车过来后, 她冲裴钊挥挥手,默默上了公交车, 车内很暖和,热气扑鼻而来, 她坐下后, 又看了一眼窗外,他仍站在原地, 这一刻,她贪恋的却是外面的朔风凛冽。
第二天一早爷爷奶奶就打来了电话,说想她了,问她什么时候回去,夏澄说:“我明天先去探望一下姥姥和妈妈,后天回。”
奶奶高兴的不行,“行,那就后天,昨天就让你爷爷把你的被子晒好了,就等你来了。”
夏澄也很高兴,爬起来去收拾行礼。
老家也有她的衣服,夏澄只带了两身衣服,其他的都是习题册和试卷,还有一套茶具、茶叶是她逛街时给爷爷买的,奶奶也有礼物,是一个平安扣。
第二天,夏澄来到梁郑辛家时,梁郑辛已经去上班了,梁翼也跑了出去,家里就梁奶奶和妈妈在。
梁奶奶打开门时,瞧见她还拎着两箱牛奶,帮着拎了一下,“你这丫头,来就来,怎么还带东西?”
“也没买什么,您和妈妈需要多补钙,每天喝一下。”
她懂事得不像话,有时候梁奶奶瞧着都觉得心酸,单亲家庭的孩子都不容易。她忍不住叮嘱,“下次来可不许买了,再买奶奶不让你进门。”
夏澄抿唇笑。
林希听见动静,也走了出来,瞧见她有些惊喜,“澄澄?怎么没提前给妈妈打电话?”
夏澄是怕她万一去小区门口接她,母女俩说了会儿话,夏澄就站了起来,“妈妈,我明天就要回临城了,我再去探望一下姥姥。”
林希问:“不在这儿住几天吗?”
“不住啦,还得麻烦梁奶奶,明天爸爸正好有时间送我回老家,我还想去探望一下姥姥,妈妈好好休养,等我回来再来看您。”
“我和你一起去。”
“没事,我自己去就行。”
林希知道她有点怵外婆,已经穿上了外套,说:“走吧,我的身体我清楚,也就闻不得饭菜味,吃了才吐,整体还好,正好我也一个多月没见她了,一起去看看。”
姥姥家也是土生土长的北城人,住在乌水巷,巷子狭窄,车开进去,就只能一股脑往前冲,但凡遇见个出来的车,非堵不可,只能有一个选择让路,要不然只能耗下去。
林希直接将车停在了外面,两人走路进的巷子,附近都是这种胡同,七拐八拐的,房子多是二层小楼,也有破旧的平房,墙面斑驳,有的甚至长了青苔。
小学、初中都已经放假,各家各户都热闹得很,有电视机声、小孩的打闹声,老太太管教孙子的声音,构成了老街独有的喧嚷。
姥姥家是个两层的楼房,带着一个小院子,老城区有不少这样的建筑,听说这片地皮很值钱,政府也有意拆迁,以姥姥家里的面积,如果真拆迁,能得好几套房子。
老太太瞧见她们也没太亲热,只说了一句,“拿这么多东西干啥?家里啥都有。”
她年过半百,头发已经花白,比大她三岁的梁奶奶还要显得苍老。她也是个命苦的,丈夫是老师,一次地震,为了上楼救学生,被埋在了倒塌的房屋下,被救援队挖出来时,早就没了呼吸,是她一个人将林希拉扯大的。
她再要强不过,林希的性子就随了她,年轻时没少跟她吵架。
老太太问夏澄:“是不是已经放假了?”
夏澄点头。
“这次什么时候回临城?”
“明天。”
老太太不由嘀咕了一声,“跟那边倒是挺亲。”
每次提起夏铭易和临城,她就不太高兴。
夏铭易读的少年班,他读研时,林希刚大二,两人其实同龄,他当时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专业课始终第一,大二开始就跟着导师做实验,还修了双学位,足够优秀,长相也出众。
林希对他一见钟情,认识一年,两人才走到一起,大学一毕业,林希就想结婚,刚开始老太太不太同意。
夏铭易刚考上博士,需要念好几年的书,他还不是北城人,在北城连个房子都没,老太太不歧视外地人,却怕女儿一时冲动,选错人。
拖了一年,林希还是坚持要结,她才勉强点头,当时她提了一个要求,就是需要买房,想结婚必须得有个落脚地。
北城的房价不算便宜,那时工资普遍不高,夏铭易还在攻读博士,虽然做项目也能赚钱,想买房还得攒个三年,他不太想靠父母,本想延迟婚礼,林希却很想结婚,租房也要结。
夏老爷子还为此来了北城,给夏铭易看了套房子。老爷子在临城经营一家医馆,他心善,很多穷人去拿药,他基本不收费,为了给儿子在北城买房,老两口将大半辈子的积蓄都拿了出来,钱不多,还找人借了一笔。
夏铭易不肯要,老两口不肯来北城发展,他身为儿子,因为求学,没法在身旁照顾,要是再拿走他们傍身的银钱,夏铭易的良心过不去。
最后还是林希妥协了,同意晚两年再结婚,因为这件事,老太太一直对夏铭易颇有微词,觉得他对女儿不够上心。两人一离婚,老太太对夏铭易更加不满了,提起那边就没啥好脸色。
夏澄有些紧张,忙解释了一句,“我跟姥姥也亲,这不是一放假就来了嘛?奶奶腿脚不方便,我去了能帮着照应。”
老太太哼了声,“没你时,他们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林希没忍住,插了句嘴,“你凶她做什么?不希望她怕你,就别动不动吓她。”
她何时吓她了?
老太太瞪了林希一眼,见夏澄小脸泛白,她动了动唇,终究没多说旁的。
夏澄小声岔开了话题,“姥姥您身体怎么样?最近还好吗?”
老太太给她拿了干果,酸奶出来,嘴上仍旧不饶人,“好不好的,不都那样。”
见小姑娘怯生生的,她语气一软,“也就你惦记惦记我这个老婆子。”
林希清楚她这是埋怨自己呢。她压下脾气,好生解释了一下,“怎么不惦记?我不也跟澄澄一样,三天两头给你打电话,前段时间我是怀孕了,孕吐厉害才没来。”
老太太一惊,布满皱纹的脸上带了丝惊喜,“什么时候的事?嘿,你个死丫头,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怀着孕,还拎这么多东西。”
林希无奈,“我拎的全是轻的,重的澄澄拿着呢,之前没跟你说,是因为没打算要。”
老太太差点急眼,“怎么能不要?你跟梁郑辛是半路夫妻,要没个孩子,永远成不了一家人,你要是想踏踏实实过日子,还是得再生一个。”
林希不愿意听她唠叨,打开了电视,“这不是打算要了吗?”
知道她怀孕后,老太太态度都缓和了些,还特意调了饺子馅儿,要包林希爱吃的饺子,林希闻不得味,上了二楼。
夏澄帮着包了包,她手巧,包的饺子还挺漂亮,老太太夸了一句,“比你妈包得都好,小时候,你就手巧。”
她一贯嘴硬心软,这会儿又有些心疼,说:“你上去玩会儿吧,姥姥一会儿就包好了。”
夏澄没走,认真包完,才站起来洗手。
第二天,夏铭易开了四个小时的车,下午一点到的临城,车子还没停下,夏澄已经瞧见了爷爷奶奶,爷爷穿着军绿色大衣,双手插兜,站在梧桐树下,冻得鼻头通红,奶奶也翘首以盼,不知道等了多久。
车子一停,夏澄就跑了下去,“爷爷奶奶。”
“哎呦,我的乖孙,快来让奶奶瞧瞧。”奶奶推着轮椅,往前走了几步,冲夏澄招手。
夏澄四岁那年,她出了场车祸。司机酒驾,她能捡回一条命都是命大,她大多时间都是坐轮椅。
夏澄跑了过去,在她跟前蹲了下来。
奶奶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心疼地不行,“这小脸瘦的,没一点肉,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夏澄在她掌中蹭了蹭,笑着自我调侃,“吃啦,干吃不长肉,个头也不咋长。”
爷爷笑呵呵的,“个头这是遗传了你奶奶,没法强求,多吃点有营养的,剩下的顺其自然就行。”
林希有一米六八,她姥姥也挺高,家里也就奶奶堪堪一米六。
奶奶不乐意了,“你这老头子,澄澄和我能一样?咱们那会儿饿得都没饭吃,整天饥一顿饱一顿的,能长高才怪。现在可不比当初。”
奶奶转头叮嘱夏澄,“想长个就得天天喝牛奶,你这胃口,猫儿似的,每天就那么几口,这咋行,得多吃些,奶奶给你炒了腊肠,还熬了老母鸡汤,做了你爱吃的鱼,走走走,肯定该饿了,先回屋吃饭。”
夏铭易将车子停好后,把夏澄的密码箱搬了下来,又搬下来几箱东西,茶叶、牛肉、茅台等。
老爷子看得直皱眉,“怎么又乱花钱,跟你说多少回了,别总乱买,有钱也不是这个花法。”
他每次回来都花不少钱,旁的不提,单茅台酒一箱没五位数都拿不下来,老爷子原本也不喝酒,每次都是拿来待客,就这也心疼。
夏铭易笑了笑,“赚钱不就给你们几个花的。”
奶奶也觉得肉疼,夏澄推着她进屋时,她也说了一句,“下次不许再买了,有这个钱,还不如多给澄澄攒点嫁妆。”
夏澄脸红,“奶奶,我还小呢,什么嫁妆不嫁妆的。”
奶奶笑得不行,“呦,小丫头还知道害羞了。”
夏铭易也笑,“攒着呢。”
爷爷问:“你不是说,今年有个新楼盘不错,要给她买一套?买了没?”
夏澄完全不知道这事,好奇地看向了爸爸。
夏铭易回:“买过了。”
他进厨房洗了洗手,帮着将锅里的菜端了出来,夏澄也跟着帮忙,还不忘凑到夏铭易跟前问了一句,“爸爸,干嘛突然买房子?”
“房价一直在涨,买了可以升值,以后你要是不喜欢,置换一套就行。”
夏澄不懂这些,也没再多问,夏铭易没在家多待,最近又接了一个项目,北城一堆事等着,第二天一早他就走了,他每年也就快过年时能多休息个几天。
夏澄每年假期都会回来住,在老家如鱼得水,饭点会帮着奶奶打下手,其他时候都是往爷爷医馆里钻。
爷爷是临城有名的老中医,医治过不少人,医馆里挂满了别人送的锦旗,小时候夏澄最佩服的就是爷爷,在她眼中爷爷那双手最厉害,一摸脉搏,就能将病症辩得清清楚楚。
夏澄喜欢跟着爷爷给人看诊,爷爷忙时,她会帮忙给人抓药,爷爷不忙时,她会让爷爷给她讲病例。
她七八岁时,就跟着爷爷学了把脉,刚开始什么都摸不出来,就图个乐呵,倒是将药材认全了。
医学有很多疑难杂症,呈现在脉搏上各不相同。夏澄觉得很神奇,喜欢听爷爷给她讲,她每年满打满算,也就在老家待两个多月,还要复习功课,能学到的实在有限,夏澄恨不得立马考上中医大学。
小年这天,医馆没什么人,夏澄正给爷爷把脉时,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伯走了进来,瞧见这一幕,他乐了,“哎,小澄澄来了呀,不简单,现在都能给你爷爷把脉了。”
夏澄揉了揉鼻尖,笑容腼腆,“刘爷爷好。”
“好好好,你也好。”
刘老爷子也在平原大街,离爷爷奶奶家不算太远,有个头疼脑热的,他都是来医馆看,平日医馆不忙时,他还喜欢来找老爷子下棋。
他咳嗽了一声,在板凳上坐了下来,笑眯眯地说:“来,今天先让小澄澄给我把下脉,看看你水平如何,像不像你爷爷吹得那么牛,他可是将你看成了他的关门弟子,还说几个学生里就你和小杨天生适合吃这碗饭。”
夏澄眼睛晶亮,爷爷可从来没当面夸过她。
他这些年陆续带过五个学生,小杨哥哥是学的最久的一个,他十七那年就开始跟着爷爷,足足学了九年。
夏澄经常听爷爷夸他,还说不怕人勤奋,就怕勤奋的有天赋。他前年才离开医馆,如今也开了家医馆,人在北城,听说生意还挺好。
夏老爷子咳了一声,板着脸回,“我夸她?你怕是记错了吧,小孩子家家的,有何可夸的。”
刘老爷子乐得不行,让夏澄给他把了把脉。
夏澄刚将手指轻轻按在寸口,一触碰到皮肤表面,就感受到了脉搏的跳动。
脉来绷急,状如牵绳转索。
很典型的脉象。
夏澄又看了眼他的舌苔,问了几句,“是不是怕冷?流清鼻涕?刚刚听见您咳嗽了,咳白痰是吗?”
“对对对。”
夏澄拿出了体温计,说:“估计有些发烧,应该是风寒感冒,刘爷爷您先量量体温。”
刘爷爷竖起了拇指,“不错,来之前我量了,三十八度,要是不发烧,我自己随便吃个感冒药就妥了,一发烧才有些急,怕搞不清风寒风热,万一吃错药,干脆来瞧瞧,竟还真让你把了出来。”
夏老爷子啧一声,“快别夸她了,风寒风热感冒是最简单的,她要是把不出来,这两年白学了,不说小杨,小陈他们没学多久也能把出来。”
刘老爷子乐了,“你这老东西,怎么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夏老爷子瞪他一眼。
“好好好,我闭嘴,小澄澄也不是会骄傲的人,你倒也不必这样。”
“你懂什么。”
夏澄忍俊不禁,忙碌的日子过得格外快,直到夏铭易从学校回来,夏澄才发现,已经腊月二十八了,还有两天就要过年了。
除夕夜这晚,班委群里纷纷有人发除夕快乐的祝福,夏澄也回了一句除夕快乐,这边刚回完,裴泽就给她发来了消息:【小橙子,我初六生日,能过来参加我的生日宴吗?】
夏澄一般都是初八左右随爸爸回北城。
她有些迟疑,犹豫着回了一句:【我现在在老家,不确定初六能不能赶回去,我尽量吧。】
裴泽又发来一条:【这次生日宴是我姑特意为我和阿钊举办的,就在银鼎,你如果能赶来,晚上六点直接来银鼎就行。】
夏澄的目光落在了“阿钊”两字上,心跳徒然快了一分,对裴钊的思念也犹如潮水一般,迅速将她淹没。
他们俩生月早,距离他们生日仅剩六天。
夏澄磨磨蹭蹭回了一句:【我得先问一下我爸爸,如果能回去,我肯定去。】
裴泽开了个玩笑:【没事,来不了也没关系,礼物能到就行。】
夏澄笑了:【人不到,也没得礼物,祈祷我能去吧。】
裴泽:【好,祈祷。】
夏澄不由莞尔,一颗心全飞到了他们的生日上,她没想到裴泽会举办生日宴会,更没想到自己会被邀请,一想到能够假公济私为裴钊准备生日礼物,她就好开心。
啊,还不能高兴得太早。
爸爸和爷爷奶奶在看春晚,比起春晚,夏澄更喜欢听歌,刚刚一直在自己屋待着,她一溜烟跑得飞快,直接冲到了客厅。
奶奶瞧见她,说了一声,“哎,慢点跑,怎么着急忙慌的?地板刚拖的,很滑。”
夏澄吐舌,蹭到了夏铭易跟前,“爸爸,今年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没等夏铭易开口,老爷子就瞥来一眼,目光如炬,“被爷爷使唤累了?想逃走?”
老爷子今年使唤她的次数确实多,会让她帮着抓药,教得也更多了,夏澄连忙摇头,“不是,是我同学,他初六生日,家里给举办了生日宴会,问我能不能去。”
奶奶最怕她性子文静,在学校没几个朋友,笑呵呵说:“同学既然邀请了,早回去两天也好,你生日时,也可以请同学吃吃饭,有来有往。”
夏澄眼巴巴望着爸爸,满含期待。
夏铭易笑了笑,“想回?”
夏澄小鸡啄米般点头。
小姑娘藏不住心事,脸上的欢喜和期待太过明显,夏铭易又问了一句:“哪个同学?”
难道是裴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