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吗?”温眠没觉得。
温眠扭头看了眼空调温度, 自顾自呼叫出语音系统,让它把温度调上去。她也算是在这个房间住过两个月,对周遭很熟悉, 用起来得心应手,“我跟你说, 要是看不见空调温度是多少, 你下次就喊我, 我帮你调,再不然,方姨也在外面呢。”
嘀、嘀嘀——
也不知道上调了几个度。
“好……”谢今舟总不能推翻自己的言论。
温眠仔细思考了一下,觉得谢今舟刚才那个作为,大概是在因为自己去世真相不明的爸爸妈妈伤心。她沉吟了片刻,决定跟他说点事。
“谢今舟,我也没有爸爸妈妈。”
谢今舟知道, 温眠跟他说过, 自己是孤儿院长大的, “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是在冬天被丢在孤儿院门口的。”
温眠用最普通的语气跟他说,“院长妈妈就是我的亲人,就跟方姨一样,很亲切,但是孤儿院的孩子很多,她有时候注意不到我。”
她掰着指头, 数自己的光辉历史, 没有发现谢今舟的眼睛闪烁着微光, “经常有大孩子欺负我, 一开始我还哭,后来发现哭没有用, 我就比他们还凶。”
“渐渐的,他们就不敢欺负我了。”
谢今舟问,“然后呢?”
除了系统和穿书,身世上温眠没有骗谢今舟。
“我学会讨大人欢心,得到资助,在孤儿院的帮助下上了学。认识的朋友越来越多,学到很多东西,赚到很多钱,但……你也知道,我最后患了癌。”
温眠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谢今舟不知道她为什么提起这些,却是遵循内心此刻最真实的想法,伸出手,缓慢放在温眠的头顶上,跟平时揉小猫毛茸茸的脑袋一样,揉揉那颗蓬松扎起的丸子,“你已经很努力了,非常棒。”
这是真心话。
在温眠说之前,他不会知晓这些。
温眠被揉脑袋习惯了,也没发现这个动作有哪里不对。她靠着桌沿,面对面瞧着谢今舟,“我听方姨说,你爸爸妈妈在世时对你很好,很关心你。”
谢今舟嗯了一声,像是摸索一般,把照片放回抽屉里,“我小时候,是父亲亲自教导。”
温眠跟他说了那么多,谢今舟也不介意把自己的事分享出一部分,“他教我为人处世的道理,教我功课,教我如何管理公司,那个时候,母亲就在旁边看着。他们很尊重我的想法,从来不会勉强我。”
只可惜,他做不到父亲希望的样子。
谢知晟在的时候,谢家哪怕是表面和睦,也要整整齐齐,他能约束好每一个人。
但是谢今舟忍不了。
忍不了父亲母亲被害,自己眼盲之后,还能宽恕这个家里所谓的亲人。他以前也曾按照父亲的做法,顾着这个家两年,得来的却是这个结果。
“我不是这个意思。”温眠语重心长的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我的意思是——至少你还体会过爸爸妈妈的疼爱,不要那么不开心。做人呐,还是要向前看,你要是难过的话,就想想,这个世上还有比你更苦的人,比如我,是不是就心理平衡了?”
谢今舟:“……我不难过。”
谢今舟无奈,“我也犯不着拿你的不如意,来填补自己的心态,你想多了。”
原来刚才突然倒那么多话,是因为这个。
温眠不信,不难过干嘛要在生日的时候拿出爸爸妈妈的照片看,他又看不见。
她的目光充满同情和鼓励,“好啦好啦,自己人面前,就不用这么逞强了。”
送温暖原则贯彻到底。
自己人?
谢今舟被这个词戳的眉心跳动。好吧,他承认刚刚是有点感伤,但是被温眠突然跑进来搅和这么一出,的确是感伤不起来,“你就不难过吗?”
“难过什么?”
“没有爸爸妈妈。”
温眠噤声两秒,脚尖磨磨柔软的地毯,别别扭扭的说,“我又没见过他们,再说了……他们都把我丢了,我为什么要因为不值得的人难过?”
谢今舟忍不住笑。
因为温眠说的太简单,简单又让人无法反驳。
“眠眠。”
“怎么啦。”
谢今舟的嗓音温和,“很开心认识你。”
“……”
温眠没出息的被击中一枪,不好意思起来,方姨都知道换称呼,改成温小姐,怎么谢今舟还一直念着这个叠名,虽然,她又让方姨改回去了……
“我先回去啦,蛋糕记得吃,不够你就去我那拿,方姨做了好多。”
“还有啊,我晚上订了好多菜,都是上次市中心那家的,跟方姨说声不用做晚餐了!”
当然,花的是谢今舟的钱。
温眠说的是上次买完衣服,和秦夕颜一起吃的那家餐厅,她还真把菜名都记下来了。
边说着,声音也越来越远。
谢今舟眼底映着温眠落荒而逃的背影。
仅剩的那么点伤感荡然无存。
他有时候觉得温眠胆子很大,有时候又觉得对方胆子小极了,又刚又怂。
两种矛盾的特质都让温眠给占了。
温眠背影彻底消失后。
谢今舟的淡定没能多持续一秒,转过身的第一件事,就是调低空调温度。
很热。
这是调高了多少度,才吹一会儿,就把他这里的温度吹成暖炉了。
-
往年都是谢老爷子带头,开办年夜饭。
今年谢老爷子出了这档子事,原以为年夜饭就这么算了,毕竟大家都心知肚明,彼此之间关系没那么好。结果谢知霆不知道搞什么幺蛾子,非要除夕全家聚在一起,一个不少,谢今舟也不能例外。
到时间出门,没走多远路。
就在路上遇到一个陌生面孔。
谢今舟已经戴上隐形镜片,目无光泽,手持导盲杖缓步行走,和往常无异。他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装作没有看见途径有人,直到那人喊住他。
“今舟。”
谢今舟才慢半拍的转过头,停顿两秒,似是判断出来人身份,“二姐。”
温眠也认出来人的身份。
——谢妩。
谢家二小姐,大房所出,早年跟父亲谢知恒大吵一架,离家出走,一直住在研究院,只不过这个二小姐在整本书中存在感都很低,是个工作狂。
在那三言两语的提及中,谢妩对谢今舟的态度不咸不淡,两人没什么交集。
怎么这会儿喊住了谢今舟?
谢妩跟他走在一起,“顺路。”
“二姐怎么回来了?”
以前就是过年,谢妩也不会回来,她跟谢知恒闹得挺大,父女谁也不容谁。
“爷爷出事,该回来。”谢妩极为公式化的回答,让温眠险些以为是在汇报工作。温眠揣着爪爪窝在谢今舟臂弯,观察着新人物,思索有用信息。
外人面前,温眠一般都是装做乖巧安静模样。
谢妩瞄过来的眼神跟她对视上。
“……”
“……”
死一般的寂静。
谢妩盯着她,长达五秒,直到盯得温眠毛骨悚然,有些绷不住乖,才收回眼神。
温眠:“……谢今舟,你二姐好奇怪。”
谢今舟捏捏她的后颈,在外面不方便搭话。
温眠思索一大圈,也没思索出有用信息,关于谢妩,在书中好像就是个背景板。不,连背景板都算不上,只有介绍人物关系的时候出现过一次。
两人果然和书中一样,这么长的路,统共就说了开头那两句话,余下都是沉默。一路到主楼别墅进去以后,才分开落座属于自己的位置。
谢知恒早就到这里,和谢清屿聊得眉开眼笑。
奇了怪了,谢知恒早就在这了。
谢妩不跟自己的爸爸一起过来,反而跟半路遇到的谢今舟一起走。温眠觉得这对父女的感情恐怕比书中概述的还要恶劣,原因书中也没写。
见谢妩落座,谢知恒惯来佯装的笑容减淡。
父女之间几年不见,仿若陌生人,挨着坐下连句招呼都没有,各安一隅。
姐弟关系倒是还不错。
温眠有注意到谢妩摸了摸自家弟弟的头,神情缓和不少,跟谢源交流几句。
年夜饭开始。
谢知霆从里面出来,宋医生推着谢老爷子跟在他身后。和以往一样,宋医生和谢今舟只当是互不相熟,仅仅是家庭医生和谢家少爷之一的关系。
瞧见谢今舟,谢知霆皱了下眉。
一看见这张脸,他就厌恶,小时候还好,长开后,和那个人越发相像。
谢清屿咳嗽出声,接过宋医生推着的轮椅。
“爸,先坐。”
谢老爷子瘫在轮椅上,完全不见以前体面严厉的一面,此刻半张脸都歪着,看到自己的儿孙,像是很激动,口中发出嘶哑难听的啊啊声音。
老爷子的病是一辈子只能这样。
宋医生已经和谢今舟说过,不然谢今舟上次在病房里也不敢那么直接挑明。
谢清屿把谢老爷子推到主位上,低声跟谢知霆说,“今天人很多,二妹回来,爷爷也在看着,您特意为爷爷办的年夜饭,还是太平点好。”
他有时候也不知道怎么说,谢知霆和谢今舟之间,那是真的连装都装不出来友善。不过这场年夜饭,是出自于谢知霆那点仅有的,被谢老爷子疼爱出的孝心,这点劝解谢知霆还是听得进去的。
谢知霆冷哼一声,算是给了这个面子。
温眠悄咪咪的问谢今舟,“你到底欠他什么了?他怎么老是那个臭样子?”
书上说,谢知霆打小就厌恶谢今舟。
她来到这里,看到的也是无缘无故的针对,那么问题来了,谢今舟到底哪儿惹着谢知霆了?谢知霆对其他人虽然也态度差,但也没这么恶劣。
谢今舟压低声音,“我也不知道。”
温眠:“?”
怎么连当事人都不知道?
“真不知道。”谢今舟没说谎,在他仅有的童年记忆中,谢知霆向来都是厌恶他的,有时候眼神中流露出的浓浓恶意,连孩童都能察觉到。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父亲母亲的死和谢知霆脱不开关系,无论什么原因,谢今舟都不会放过他。
温眠无语,谢家这一大家子人,怎么都这么奇怪,当爷爷的弄瞎亲孙子的眼睛,当叔当伯处处挤兑,恨不得扒食侄子血肉,好像就谢今舟讲述过的爸爸妈妈是正常人。
哦不对,男主也算个正常人吧。
刚刚遇到的谢妩,也不太正常。
温眠朝谢妩投过去眼神,跟她想象中的情况不太一样,原以为是女儿更讨厌父亲,毕竟都离家出走了,没想到吃起饭,反倒是谢妩先开的口。
谢妩给自家弟弟夹一筷子鱼肉,说话对象却是谢知恒,“你刚才和大哥在说什么?”
刚刚进门时,谢知恒和谢清屿聊的眉开眼笑。
提起这件事,谢知恒心情还不错,勉强搭理她一句,“你弟弟明年毕业,我托清屿在集团给他找个职位,先实习着,时间一到再转正。”
看样子,谢知恒对这个职位结果还挺满意。
谢妩皱眉,“爸,小源不能进公司。”
那边一家人聊上。
谢今舟这边怡然自得,已经开始投喂小猫,顺便自己吃几口,他早就习惯看不见的生活,眼下即便动作稍微熟练点,也没人怀疑,“要哪个?”
“你刚刚夹的,左边一点的那个。”温眠眼巴巴看着盘子,指挥他的筷子方向。
主要她现在是猫,也不能自己吃,奴役盲人虽然可耻,但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谢知霆瞧见这一幕,冷然道:“果然没有教养,小猫小狗也带到饭桌上。”
“三叔,我也是谢家的人,在座的这么多都是我的长辈,你说我没教养,岂不是把自己还有大伯都骂进去了,咱们是同一家出来的。”谢今舟丝毫不虚,继续把小猫想吃的糖醋里脊,夹给她。
“谢谢!”温眠眼睛都亮了,吃的很快乐。
大概谢知霆办这场年夜饭唯一有用的价值,就是提供好吃的。温眠看他顺眼不少。
“慢点吃。”谢今舟轻拍她毛茸茸的后背。
他自己也夹过点菜,慢条斯理的用餐。
谢老爷子一倒,没人镇着,谢家那种维持在表面的和谐,隐隐有了崩裂趋势。
谢知霆被他怼的脸色铁青。
可他又不能把谢今舟撵出去,无缘无故,谢今舟还是占着正儿八经的嫡系继承人身份。他除了从那个位置上被拽下来,哪里也不落于在座众人。
这边刚闹上矛盾,那边又起了一出。
只见谢妩站起身,客客气气的跟左前方的谢清屿说,“大哥,小源不合适,他什么能耐我清楚,进不了公司,你还是把职位收回去吧。”
谢清屿还没开口。
嘭——
谢知恒怒拍桌子,站起身,“几年不回家,一回来造反了是吧?!给我坐下!”
“可是小源他真的不——”
谢源在旁边有点不开心,“姐,我想去!”
谢妩哑声。
“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为家里着想过?!”谢知恒气得不轻,“看看你弟弟现在,连个出路都没有,能不能替他想想?有没有个当姐姐的样子?!非要他一辈子这么庸庸碌碌下去?!”
谢妩辩驳,“我就是替他想我才——”
“够了!”谢知霆阴沉的坐着,掌心跟着重重拍在桌上,“爱吃吃,不吃滚!”
他也忍耐到极限了。
谢清屿拧了拧眉,沉下声音,“行了,一人都少说一句,坐下,先吃饭。”
谢妩对上弟弟不满的神情,对方脸上没了刚才的亲近,终是脸色难看的坐下来。
这一顿饭,吃的乌烟瘴气。
除了温眠心满意足。
离开时,谢知恒经过谢今舟,脸上的不悦转瞬即逝,换上虚假关怀。
“今舟路上慢点,看不见别走太急。”
谢今舟淡淡道:“大伯还是多关心自家事吧。”
方姨在门口等候已久,她和其他佣人一起吃的饭,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见谢今舟出来,连忙把外套给他递过去,“快穿上,外面冷。”
“好。”
回去路上,温眠愤愤不平,“谢知恒是不是之前也找过你?就是给他儿子找将来工作的事,你是不是得罪过他啊?他怎么那么欠揍?总故意提你眼睛看不见的事。”
明摆着就是给谢今舟找不痛快。
谢今舟眉心微动,“找过,但我没同意。”
谢源性格顽劣,根本不适合进集团,太低的职位谢知恒这个当爹的看不上,太高的他儿子又抗不起来,万一捅出篓子,还得替他们收拾烂摊子。
谢今舟公私分明,从不会在这种事上惯着家里人。当时说得也挺直白。
谢清屿倒是心胸宽广,愿意做这个吃力不讨好的烂好人。在这点上惯着大房那两父子。
温眠撇撇嘴,“那就说的通了。”
自己儿子不中用,怎么还怪别人呢。
方姨跟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特别好奇,“少爷,你连眠眠的猫叫声都能听懂啊?”她就见着谢今舟自言自语,小猫时不时喵几声,跨频对话。
谢今舟点头。
温眠杏圆的猫猫眼滴溜溜转了一圈,朝着方姨勾勾爪子,“喵~”
“这是……想跟我说话?”
方姨诧异,侧耳凑过去仔细听。
温眠当即活跃的喊了几声,“喵喵喵喵!”小猫叫声软绵绵的,就是那模样古灵精怪的,趴在谢今舟手臂上,跟方姨挥舞着爪爪,狡黠得很。
方姨果断抬头问,“少爷,眠眠说了什么?”
谢今舟:“……”
他还不如听不懂。
温眠爪子拍他手腕,催促他翻译,方姨也在旁边虎视眈眈。谢今舟脸色不太自然,“方姨你貌美如花,手艺一级棒……”他语气艰难,把剩下的内容叙述完整,“皮肤保养的、看起来好像十八岁的小姑娘,吹弹可破,谁娶了你都是福气……”
此段话出,空气安静。
谢今舟这辈子没说过这么丢人的话。
方姨震惊好半晌,而后哎呦一声,笑得合不拢嘴,“眠眠的嘴沾了蜜,方姨都四十多了,以后可不能说这些不知羞的话,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喵喵喵!”
谢今舟:“……是实话。”
方姨笑得更乐呵了,这一路上,夹杂着欢声笑语,冬夜回家的寒气都驱散不少。
-
回去以后,温眠习惯性打开电脑翻看消息。
这段时间以来,她又陆陆续续上传发表了三张设计稿,水平相当,个人主页充实部分,也显得作品本人硬实力可观,设计网站收到更多的橄榄枝。
里面有两三个还不错的甲方,态度良好。
温眠暂时记下来,没有立刻回复,等待详细沟通,等以后任务完成离开,这都是她积攒个人小金库的基础,人脉和客源都是这么来的。
其他的通通婉拒。
最后翻看微博时,收到了意外的消息。
她在钓谢今舟这条鱼,没想到,女主先找过来了,对方用的微博大号。
语气诚恳。
希望能和温眠见上一面。
温眠摸着下巴,似乎知道该如何扭正这条线,保证秦夕颜和谢今舟的合作能顺利进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