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彬被气了个倒仰。
他真是想骂人了, 想问你飞尼玛啊，我在跟你说正事，你在这里跟我卖萌是吗？
啊？！应彬没有办法,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无能狂怒, 疯狂拿消息轰炸对面枪手。
【？你疯了吗！？你知道现在什么时候吗？刚入v整个云途的目光都在我身上, 你给我开天窗是要我断更吗？】
【你能不能靠谱一点, 你能不能有点职业素养啊？你在玩我吗？】
【你是在坐地起价吗？我有钱, 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你别给我来这套，不好使，我跟你说, 压根不好使！】
好使吗？实际上是好使的。
但此刻的应彬刚看完读者的夸赞小作文，正是得意的时候，自信心也超级膨胀，觉得谁写不是写？
人长大就会说话, 人上过小学就会写字。
又不是只有学过中文系才敢写东西, 没见过学中文的全在写东西，也没见写东西的都在中文系？
有什么不能写？应彬之前又不是没写过！
应彬为了证明枪手的威胁不好使，表示你那又不是什么高科技，你不交稿他自己写不就得了！
于是泡杯咖啡, 挑把键盘, 坐在人体工学椅上，对着电动升降桌, 打开高配电脑, 对着码字专用软件, 手摸上键盘。
上次末尾的剧情，到了州禾面对五座通天塔嗡鸣, 似乎顿悟了些什么。
好，写，州禾看见了嗡鸣的通天塔……顿悟了些什么？
嘶——他要顿悟些什么来着？
为什么是他顿悟啊？他怎么一直搞事情啊？他就不能安静一些吗？
应彬对州禾没什么感情，没有那种作者对于主角的爱。他反而觉得州禾太闹腾了，一天到晚，不是去这里，就是去那里的，一直在折腾。
做不到理解人物，也很难说文字里面有爱，这样能写出来东西吗？或者说，写出来的东西，能看吗？
但，应彬觉得不重要。
写就完了，哪有那么多可思考的！
至于嗡鸣……嗯，为什么嗡鸣？什么高阶文明？
对啊，什么高阶文明？
艹，当时不应该觉得这抢手写《垂死公示》的时候给稿那么快，又从来没断过稿，就不要大纲的。现在根本不知道这剧情之后怎么发展。
怎么回收什么伏笔，又怎么把断在这里的剧情接着续写下去啊？
最终，应彬坐在电脑前两个小时，写出来了六个字。
【很大的嗡鸣声。】
应彬烦躁地抠抠自己的额头。啧，这还用他写吗？之前写的已经很嗡鸣了。
他回去翻翻，看看之前是怎么写的。
【……
那嗡鸣声仿如从久远穿透未来，似乎与灵魂震颤的声音达到了共鸣。
脑海中闪过白光，耳鸣和头晕目眩一起袭来，眼前尽是虚幻，可那捅破天际的通天塔仍矗立在那里，冷淡瞧着众人。】
应彬：……行，不写嗡鸣了。
那怎么写啊？后面的东西要怎么写啊？又该写些什么啊？
这个剧情怎么卡在这里推不下去了啊？
应彬就又翻起了评论区，本来想继续看读者激动的声音和夸赞的评语的，结果发现妈的读者的脑洞都比他的想法多。
【感觉没准所谓的嗡鸣会影响人类的健康，潜移默化中消灭人类！有道理对吧！】
【信号塔吧，给母星传信息什么的，带着外星人来攻打人类。】
【所以州禾顿悟什么？发现扰乱的时间轴，背后还有更进一步的阴谋？】
应彬确实没什么想法。但是，读者想法还挺多的，他试图抄抄。
那，就用嗡鸣会影响人类健康这个设定吧，带给人类疾病，影响人类健康？
又是两个小时过去，应彬吭哧吭哧写了两千字，写得像AI随机生成的。
【……
他说：“是吗？”
他回答：“对的。”
这么高的塔，就会出现这种情况。很高很高的塔，不矮，也不低，发出的声音很大，不小。
很多人慢慢感冒了，流鼻涕、鼻塞、头痛，这么多人都这样，身体不健康了。
没见过这样的情况，谁都没见过这样的情况，大家都很慌乱。
“我想帮助大家。”州禾这么说。
但也没办法，因为外星人很强大。】
他沉默着回过头去看《通天塔》。
之前的剧情，流程自然，妙语横生，惊险中带着感动，冷硬科幻中闪着人性的关辉。
应彬倒是顺着剧情往下写的，倒也连贯，只是很……很难以形容。
他没敢直接在云途发表，而是发给自己的一个读者看。
这读者给玄烛氪金超多，是玄烛的榜一大佬，所以摸了个好友位，偶尔也和玄烛聊聊天。
读者本来在玩游戏呢，夸嚓一下弹出来消息，本来有点不耐烦，结果一看是玄烛发的！是发给自己一章未发表的更新，请自己帮忙审稿？？
读者恨不得原地蹦出三尺高！
啊啊啊什么信任啊这是？这是什么好作者和好读者之间的友好的交流，是可以写进他的追文史册的！
来，看，现在就帮玄烛看！肯定还热乎着呢，玄烛刚写完就给他看，他是全网第一个看新的剧情的，什么神仙读者待遇？！
结果看完，读者傻了。
……啊？
啊？！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是哪里出了问题了，是键盘出了问题，还是电脑出了问题了？
不会是玄烛的脑子出了问题了吧！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说啥，整个人都呆滞了，这写得怎么到了有种离谱的程度了？
应彬眼睁睁看着这位读者在那里【正在输入中…】好久，半晌，读者发过来一个表情包。
【】
应彬：？
茫然，你有什么可茫然的？
你难道不应该像是你之前在评论区一样，发出有些吱哇乱叫的声音吗？
什么类似【啊啊啊绝了好好看！】【不够看根本不够看，难道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个人在抓心挠肝吗不我不信！】【州禾，火速做我爹，速度！】这样的评论，应彬不嫌弃啊！
结果你在那里茫然什么？你说啊！
应彬低头看着手机。
卧室里灯光打得很暗。暖黄色的灯光，本来是为了营造温馨氛围的。但此刻照在应彬身上，照得应彬的脸色浮现出一种非人的质感，透着蜡黄的底光。
他缓缓地蠕动着喉结，慢慢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他的语气有些冰冷，用只滚在喉头的声音，悄悄呢喃着：“……我才是玄烛。我才是玄烛，我写的稿子，你有什么可茫然的。”
读者那边，并不知道其中内情，读者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发了表情包之后，过了一会儿，又问。
【是恶作剧吗？大神，你这肯定写得比这个好啊，这像是我外甥写的。哦我外甥四岁半。】
应彬又急又气。
他早该料到的，他早就知道那个代写就是会得寸进尺！
他咬着牙，对着电脑上码字软件里干巴巴的话，一股无力感涌到了心口。
……他没有那个能力。
或许他早就应该知道的，为什么一定要强求呢。
路澄却开开心心的，还点了份寿司，把上面三文鱼揪下来，也给吨吨尝一点。
小狗不可以吃得太咸，不过狗生能多尝尝就多尝尝。有什么好味道，小狗也要多尝试的呀！
吨吨吃完了三文鱼，一直在舔嘴，觉得这真是好好吃！
路澄又拿鸡胸肉干喂它，一边喂它吃零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手机。
果然，应彬又发来了消息，并且不断地打语音电话。
看起来像是要崩溃了。
【你不能这样，你这是要害死我，读者都等着呢，尤其是刚入v我不能不更新啊！我断更了会影响名声的，我的名声不能受损啊！】
【我真的不能断更，我真的不可以断更，我不更新我爸会来问我的，我要怎么和他说？我说我没有灵感我写不出来？不！不行！我不能写不出来，我不能没有灵感！】
【求求你，真的求求你了，你想想你之前缺钱的时候，五万块我直接就打给你了！我对你这么好，你不能没有良心啊！】
【你帮我一次，你再帮我一次，是，你之前不想写，是我求你了你才又写的，你已经帮过我一次了，你就再帮我一次吧，我不能停更，我不能停，我停下来会死的！】
【你在看吗？你在追我的连载吗？你知道那个询苍的那本《机械诗篇》吗？他成绩特别好，新人第一本成绩就这么好，他快追上我了，我不能让他追上！】
【我是写了好多年上千万字的大神作者，我不能让他抢我风头，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我自杀！我会自杀的！】
【你给我稿子，你也是玄烛啊，对不对，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玄烛被骂断更呢，对不对？你想想，你好好想想，你构思构思，你快写，我求你快写……】
应彬对路澄的手机进行了疯狂轰炸，手机振动得仿佛能在桌面上跑八个来回的托马斯回旋了。
路澄把应彬的发疯文学都看完了，给他回复。
【可是没有灵感写不出就是写不出啊，我真的憋得好痛苦。】
应彬不信。
应彬当然不信，还在咆哮。
其实疯狂发消息、疯狂打路澄根本不会接的电话，是没用的，他也知道。
可应彬只能这么做。
按道理说，他可以查那个抢手的地址，本人直接找上门去，来个线下battle的。
可惜那种黑客人才，他爹这种白手起家的富豪，自己的公司瑞慈就有这种人才。或者是能力挺强的季柯丞，人家也认识人。
只有他这种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完全接触不到。拿着钱到处去找，又太张扬，他还要瞒着他爹。
整个人能不崩溃吗？
【什么叫没有灵感？你就写就可以，你水一点也没事，读者能看出来也不在乎的，或者你告诉我，州禾发现了什么？】
【我帮你写，你告诉我州禾发现了什么？我写出来的没有你写的好看，一定是因为我猜错了州禾的想法，对不对？】
【告诉我州禾发现了什么！！！】
路澄看着应彬发过来的三个感叹号，真的想劝他说要不然找个医院看看吧？
这脑子是不是多多少少有点儿毛病？还是这个精神有问题？
路澄撇了下嘴，打字给他。
【他发现嗡鸣的信号频率范围，在3000到4000赫兹之间。这个范围是人类听力的敏感范围。意味着如果通天塔是信号塔的话，那么谁在用3000到4000赫兹的频率范围去接收信号？】
【是人类。高阶文明了解人类，接触过人类，甚至可以假设，一直生活在人类之中。】
他说得很简介明了。
应彬不回话了。
他把枪手回复的消息全复制粘贴到码字软件里，加上连贯词，当作是写完的稿子，又发给那位读者看。
读者一点开。
【……
“因为嗡鸣的信号频率范围在3000到4000赫兹之间，所以外星人了解人类，接触过人类，甚至生活在人类中。”
所有人，都陷入了震撼。】
读者满头问号。
哈？你们在震撼什么？
五座通天塔立在地球上，又不是立在火星上。新文明不去了解接触人类，那去了解接触火星大气层吗？
这有什么值得顿悟的？
读者委婉表示。
【是粗稿吗？感觉没什么意思，表达也一般，肯定不是你写的。】
应彬收到这样的回复，脸色煞白，又去枪手那里发疯。
【你在玩我吗？这就是你的脑洞吗？根本没有人看得上你的脑洞，你不会觉得失败吗？】
路澄故作无辜。
【怎么会？我发你。】
他现写了一小段，发给应彬。
【……
“是频率！频率是故意设置过的！”
在煞白的脸色中，在场所有人都顿悟了一个冰冷了几百万年的事实。如果塔在传输信号，那么是在传向谁？
太空？不。
“传向地球。一直以来，信号都传向地球。意味着有不可见的手，一直操纵着人类，从人类的诞生、发展、战争，甚至到如今的反抗，都在被窥视着。”
身边的人里，就潜伏着接受信号的“人”。
“太好了，从我们发现这个真相以后，身边就再也没有一个人值得信任了。”
那嗡鸣声仿佛宇宙的恶意，终于在此刻，直视着人类，张开了眼睛。】
应彬看完，咂摸咂摸，觉得写得好像是更有意思一些了？
他情绪很复杂，他自卑又自傲。
好像是比他写得好。
但是没关系，是他花钱买来的。怕什么？不怕的。
有点灵气，会写点东西又怎么了？
他有钱啊，他之前有钱，他之后，把路澄搞到手之后，也会有钱，会一直有钱。整个瑞慈都是他的，他大可以拿着钱，去买那些灵气、才华。
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当他把这段发给了那位读者后，榜一大哥发出激动的声音。
【后面呢？后面怎么了？！】
看到他的激动，看到他的回复。
应彬到底是忍不住心中的怒气，感到了茫然。
为什么？为什么我做不到？为什么我写的东西发过去，没有这个效果？为什么你随便写一段，就可以有这样的效果？！
他又崩溃似的，给枪手发消息。
【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你一定要帮我，你真的一定要帮我。】
他明显看着情绪不稳定，已经开始说车轱辘话了。
【我妈妈很喜欢写东西，她也很擅长写东西，我很小的时候就会写小故事小诗，所有人都说我遗传我妈妈的文学天赋。】
【但我妈死了之后我就写不出来了，但我不能写不出来，你知道吗？！】
【可我不能写不出来，我爸太爱我妈了，我爸对我的爱都筑构在我是我妈的儿子身上，我爸喜欢看到我继承我妈的灵气，喜欢看到我写东西，我不能写不出来你知道吗！】
【求你，真的求你……】
路澄把吨吨抱在怀里，手攥着手机，指尖被手机边缘硌得生疼。
文学天赋、遗传的灵气、继承来的能力？
什么啊。
路澄轻轻嗤笑一声。
他没有什么文学家母亲，他的妈妈也不是艺术气息浓厚的作家。
他的妈妈路瑶萍，是背着他走过田垄，把怀里的水省下来给他的妈妈。
是不肯放弃自己、不沉溺于殴打后甜蜜诱哄的妈妈。是看见那个男人打他的伤，抱着他说我们现在就逃出去的妈妈。
是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毫不回头，毅然决然带着他摆脱那一大家子的妈妈。
是从穿书前，到穿书后，面对一样的威胁，一直勇敢无畏的妈妈。
而那个在应彬口中的母亲，那个文学气息浓厚的母亲，那个已经过世的母亲……
被应彬这样轻易提起，却这样重重地悬挂在路澄的心头。
那似乎不是他的妈妈，又似乎是他的妈妈。
可她的死被应彬随意似的挂在嘴边，很难想象，她究竟是不是应彬的……妈妈。
路澄本来就是要搞一搞应彬的心态，他自己也没想到，用新媒体书测又大数据流媒给自己找枪手的应彬，心理素质差到这种地步。
提起爸妈整个人就像是梦魇到了一样，好像那不是断稿是断命。
路澄冷着脸，轻巧打下字，给他发过去最后一条消息。
【小白鸽飞走了。】
而后退出账号，将这部手机彻底关机。
再无联络。
应彬到底是有偶像包袱在的，即便偶像不是他本人，但是“包袱”是他本人。
一面说着不能断更，断更会死的，但一面又切实没有稿子，除非把自己写的发放上去，不然没有稿子，就是没有办法更新。
他不是没有找新的枪手。
虽然怕事情闹大，怕玄烛找代写的事情走漏风声，所以只找了几个口风严密的枪手，试着续写。
但是哪里那么好找？要真的能写得好到登顶科幻分频top1，有这个实力谁做枪手？
能写自己的连载，都没有人做枪手的。应彬找不到写得好的，交上来的稿子乱七八糟五花八门。
他又花大价钱去找有名声的网文作者代写，人家一听都无语住了。
因为价钱高，口风紧地写了一些，拿过来看，不对，感觉太脚踏实地了，没有那种科幻里“幻想”的感觉。
只好断更。
文不会写，但借口是很会找的。
电脑死机、住处停电、腱鞘炎发作，总是都是外力原因，是不可逆的客观原因，什么灵感不足的主观原因，应彬都不敢找。
断更一天，读者可以接受。断更三天，读者开始疑惑。
断更一周的时候，读者就开始闹了。
【……怎么回事啊？之前玄烛从来没有断更过！一直日更还更得那么多，现在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如果是身体不好，或者是三次元出了什么事情，我们都能理解的。真的，读者都很通情达理的，只要你说实话就行！你这样找借口，我会觉得我像个傻子一样，一直相信一直被骗……】
【昨天说今天，今天说明天，每天过来等更新的我就像是傻子一样……】
【你不会是飘了吧，玄烛，你到底有没有努力啊？】
有啊，应彬当然有努力了。
有在疯狂找代写啦，有在海量找抢手啦，有在轰炸之前那个鸽子啦。
只是都没有结果，于是就是这样的结果。
这也正是路澄要的结果。
温火煮人，杀人诛心。
不外乎如是。
于是他爸应铉海来问的时候，应彬已经快崩溃了。
应铉海脊背笔直，一把年纪，气势仍旧很足，坐在应彬身边，直视着他：“小彬，你最近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应彬垂着头，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他一句话都不敢说出来。
“如果心思重，你可以去《垂死公示》的片场看看。最近好像是在拍什么高光戏份，你可以去逛逛，也纾解压力。”
“爸爸。”应彬低声开口，“我……”
……我真的要崩溃了。
应铉海却没发现应彬的痛苦：“哦，对了。大概下个月中旬，瑞慈那边有个酒会，需要你以玄烛的身份去讲个话。很简单的。”
应彬抬头：“……什么？”
“《通天塔》的热度，足够改影视了。先开个酒会，董事们沟通一下，多请些媒体提前造造势，再找点你的粉丝热闹热闹。”
“你长得又好，小彬，给你营销出个完美作家的人设，不是正好吗？”
应铉海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着应彬的脸，似乎在找谁的影子：“……你妈妈当年，就是那种完美作家，长得好、情商高、爱情事业双丰收，多好啊。”
他低低叹了口气：“……那个时候，多好啊。”
完美作家……爱情事业双丰收？爱情？
应彬猛地抬起头来：“爸爸，我也遇到了爱情，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应铉海：“那很好啊，谁？”
“路澄。”
应彬重复着：“他叫路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