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饭景断水最后吃的味同嚼蜡, 整个过程中,他的注意力全在秋离说的招魂仪式上。

  他确定了两件事情:

  其一,秋离把他用过的所有物件都收集了起来, 现在全部都放在后山山崖的仓库之中。

  其二,这些物件全都是他离开之后,秋离从沧明山带出来的。

  能够潜入戒备森严的沧明山搬出他用过的所有物件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景断水有些担心沧明山的安危。但他不敢对秋离的招魂仪式表现出过分的关心,因此并没有再问下去。

  晚上他睡在秋离殿中的小隔间里。

  “今天晚上没有我的允许,不能离开这里。”秋离低垂着眸子,坐在床沿上双手交叠在一起。他着来来往往忙活的傀儡侍女,对着景断水露出笑脸, “我在整个修真界的声明都算不上好, 违反我命令的后果我想你应该明白。”

  说完, 弦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景断水以后离开了。

  夜晚, 景断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招魂仪式可能真的能把他的魂魄强行塞入秋离制作的傀儡之中,也可能只是一个骗局,一个秋离看出端倪引他出来的骗局。最坏的情况不是他能承受的起的, 景断水不敢赌, 他不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

  他屏气凝神向着秋离的房间探过去,秋离睡得很熟,整个人干净又沉默。

  和秋离谈话的时候,他其实一直很想问秋离, 他为什么要准备那么多的东西, 强行唤来他的灵魂?

  是因为兴趣吗?当然, 景断水可以肯定, 秋离对他充满了兴趣。可仔细想来,他从么有相通弦师为何对他有着浓厚到几乎成为执念的兴趣。

  是为了什么?为了复仇?还是单纯地为了在无聊的人生中找乐子?

  还有——

  登仙会上他莫名其妙地就完成了任务, 这意味着最起码在那一刻,秋离不想毁灭世界了。

  为什么,本该怼天怼地毁灭世界的黑化主角会在那一刻放弃毁灭世界的想法?

  不过显然可以肯定,熟睡的弦师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景断水蹑手蹑脚地绕过秋离,走到殿门门口。

  月色很亮,把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门上的风铃被夜风吹着一圈一圈地打转儿。盈盈声里,他看见了地上一道新的人影盖住了他本来的影子。

  景断水急转身,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苍青色眼睛。不知是不是因为夜色寒凉,景断水觉得自己的手脚都有些发冷。

  “你在看什么呢?”他听见秋离问。

  “我说过今天晚上没有我的允许不能够离开这里,你刚刚差一点儿就走出了屋子,出去的后果很严重。”

  秋离说着贴心地为景断水披上了一件披肩,“现在刚刚入秋,晚上有些冷,你身体本来就不好,随我回去吧。”

  “我不知道你今天晚上出去究竟是想做什么,不过看在你还没有踏出这座屋子,我就暂且不追究了。”

  雪发弦师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在告诉景断水,他早就看透了自己的所思所想。秋离显然不喜欢他晚上偷偷离开这里。无论如何,现在都不能坐实他想要出去的心思,于是景断水开口辩解:“我没有想要出去的意思,我只是晚上睡不着想坐在台阶上看看月亮。”

  今天晚上真的有些冷,景断水不由地又拢了拢他身上的披风。

  这个解释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挑不出什么错误来,最起码景断水本人是这么觉着的,可是在他说完以后,他看见雪发弦师笑容的弧度越来越大。

  他的心里没来由地发毛,身体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秋离伸手揽住了景断水的腰,“嗯,我知道了。仙君快点进去吧,我知道仙君最怕冷了。”

  景断水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随后恐惧地抬起头。

  雪发青年的表情还保持着之前的样子,手上的力道却加大,把景断水强硬地往里边拽。

  “仙君一向是不擅长撒谎。我建议仙君下次想蒙混过去还是别撒谎了,朝我撒娇更管用一点。”

  “其实早在我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我就怀疑您是仙君了。不过我一直还不敢肯定,截然不同的样貌,截然不同的身份,甚至是截然不同的神魂气息——”

  秋离的话只说了一半,他显然是希望景断水能对此发问。这种时候否定已经没有用了,景断水张了张嘴,顺着秋离的意思问了出来:“那你是怎么判断出我的身份的?”

  “我当然要进行招魂仪式,但是那并不需要用任何你的东西,也不需要我雕的那些傀儡。傀儡再怎么做也不会有鲜活的表情,仙君还是要动起来才好看。并且在仙君离开后,我其实没有从沧明山带出任何的物件。”

  “毕竟仙君回来以后肯定会要回去的,那些东西突然之间消失了,仙君到时候应该会非常苦恼。”

  “我觉得如果是仙君,一定会想要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去看一下,最好一把火烧了那些招魂仪式的东西以绝后患。”

  “仙君性子急,所以肯定会今天晚上铤而走险去看。所以我在殿门口设置了结界。只要仙君有想出去的念头,门前的风铃就会响起来。”

  “所以仙君下次还是不要撒谎了。本来我还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结果仙君一撒谎,我就确定了。”

  景断水僵硬地和秋离走进了屋里,秋离重新点亮了烛火,为景断水斟了一盏茶,笑着道:“仙君登仙会的时候突然消失,现在又突然出现,还用的不是原先的那幅模样。”

  “我猜想仙君应该不是自愿顶着这个壳子出来见我的,因为仙君有一点洁癖,还爱漂亮,不是自己的漂亮模样肯定浑身别扭。”

  “哦,还有,显而易见,仙君应该自己也没有料想到会出现在我这里的。”

  秋离拨开景断水额前的碎发,捧起他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我说得对不对,仙君?”

  景断水的肩膀抖动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游移。当他再一次抬起睫羽,望着秋离的表情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的肢体动作早就让秋离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秋离扬起下巴,露出了一个自豪的笑容,“虽然这样说很不好意思,但是现在我才是天下最最厉害的人,仙君的那些师兄师侄没有一个有我厉害了。”

  秋离的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欢

  欣,仿佛邀功讨赏的孩子一般。而弦师想要讨赏的对象是作为仇人的他,这让景断水内心生出说不出的诡异感来。“所以呢?”他问。

  “也就是说,这个天底下现在没有人能够逃过我的探查。嗯,现在的问题是,究竟是谁能把仙君从我眼皮子底下送走,又让仙君改头换面突然之间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呢?”秋离低头思索,“看来仙君也有很多的秘密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景断水道。

  “不知道?我说过了,仙君与其向我撒谎,不如撒娇。”秋离说,“其实仙君不必如此紧张,我不会刨根问底的,也没有故意要伤害仙君的意思。”

  “仙君,阿离是天下最厉害的,不会有什么能瞒过阿离的。”

  雪发的青年从景断水的身后环住他,雪色的长发落在景断水的肩上,带起微微的氧意。

  景断水仰头,望着秋离说:“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弦师沉默片刻,露出似笑非笑的狡黠,他举手投足间都是一副尽在掌控的模样,可是景断水莫名地从他的这幅样子里读出了几分说不出的落寞来。“阿离能想要什么呢?我只想要有个人陪着我呀。”

  景断水只觉得自己一阵眩晕,等到视线再一次恢复的时候,他发现他处在了一座冰宫之中。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尝试着活动了一下他的手指。随后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水镜,那面镜子清楚地映照着他的样子。他的双颊是健康的红色,只不过鼻尖因为寒冷泛着微微的红色。

  这张脸是他自己的脸。

  他的掌心抵在自己的胸口,心脏强有力的跳动感传达到他的掌心。

  他的身体前所未有地健康,甚至比之前世界之识修复的更加好。

  周围的灯光幽暗,放在平常这个时候他早已经因为夜盲症失去了对于周围的感知。可是现在,空气中悬浮的尘埃,顺着冰棱低落的水珠,还有寒冰被冰刀划过的机理......所有的一切都对他来说清晰可见。

  困扰了他很多年的夜盲症也治好了。

  秋离从身后走来。景断水第一次在这么幽暗的幻境中看清秋离的面庞,秋离的眼睛像是猫一样,在黑暗中似乎泛着幽幽的蓝光。他点燃了墙角的烛光,整个寒室瞬间变得敞亮了起来。

  “看来仙君很满意这具身体,这是仙君是我花了大力气才好不容易寻来,然后一点一点修复的。”

  “其实我至今都想不通,那天在白玉楼,为什么仙君在我的面前消失,然后身体却被我在极寒之地找到。我本来想问仙君这是为什么的,但是现在这暂时不重要了。”

  “其实仙君想一个人到处转转的话也是可以的。”秋离说着掏出一块玉佩,他掰开景断水的手指,强行把它放入了景断水的手心中,“这是我特意为仙君做的玉佩,可以用来传音和定位,仙君只要记得带上它就可以了。这样也可以保证仙君的安全。”

  “仙君你看,这块玉佩真的很配仙君呢。”

  玉佩入手微微地泛着暖意。这块玉佩显然是花了心思的,雕工极尽华美,景断水透过光可以看见其间淡金色的阵法和隐隐约约流动的灵气。

  景断水忍不住问秋离:“如果我把它扔了你会怎么办呢?”

  “仙君当然不会想知道的。”秋离微笑着重复。“把鸟儿的翅膀折断了关起来,让鸟只能灰扑扑的趴在那里,我想鸟儿和他的主人都不会开心的。不是吗?”

  “好了仙君,很晚了我们应该睡觉了。”

  “愿您今夜能做个好梦,要是能够梦到我的话就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