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干燥的酷暑过后,雨季接踵而至。

  连绵的大雨已经五六天不曾停歇,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棂和玻璃上,汇成一股股流下。

  老旧的出租屋内,浅色的格子被单被随意的罩在腰腹处,青年白皙的胳膊和小腿全部露在外面。

  林清辞蜷缩着四肢,颀长的身体团成球,仿若婴儿在母体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沉沉睡着。

  细密的黑发凌乱的散着,隐约可见他的眼角隐隐发红,浓密的睫毛垂下,在眼底遮掩成一片鸦青色的阴影。

  林清辞这一觉睡得似乎很不安稳,他的眉头紧紧蹙着,眼球在眼皮下来回转动,不知过了多久,眼睑颤抖着抬起,露出其下浅褐色的眼瞳。

  琥珀似的眼睛先是空洞迷茫,待看清周遭的环境后又变得呆滞麻木,两三秒后,他重新闭上了眼睛。

  雨声淅淅沥沥,而世界的纷纷杂杂却丝毫入不到他的耳中。

  老旧的居民楼隔音很差,楼道内传来一轻一重的脚步声。

  从楼下越来越接近,最终停在门外。

  “咚咚。”

  很轻的敲门声,就像是担心碰碎瓷制的洋娃娃,熟悉的女声传来:“你醒了吗,我们给你带了早饭。”

  林清辞就像是没有听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门外又传来熟悉的男声,比起女声的小心翼翼,这次的声音更粗犷大条:

  “清清兄弟,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有啥事咱吃饱再说哈。”

  门外又等了一会儿,见还是没有回应,来人无奈叹气,只得像前几天一样把饭盒被放在了门外,而后俩人安静的离开了。

  世界再次重归安静,林清辞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野里,浅色格子床单上,细白的手腕静静的放在那里,青色的血管因为主人连续多日的不进饭食而突兀异常。

  手腕上的筋络突突跳动着,仿佛在竭尽全力完成生命的最后使命。

  腹腔中空空如也,肠胃在最开始本能的“咕噜噜”示警却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后也放弃了挣扎,他的整个人现在处于一种极度饥饿后的无知无觉。

  应该很快就到极限了吧。

  林清辞这般想着,又缓缓闭上了眼。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大雨终于停歇,弥漫在天际的乌云散去,露出了久违的太阳。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眼睑上,他撑着床板坐起身。

  外面的天空是澄澈的蓝,如海洋,如湖泊,明媚的阳光洒在树梢上,落在地上变成一片斑驳的光影。

  林清辞的心脏猛然抽动,像是被什么召唤一般,他起身下床。

  然而——

  “砰咚!”

  世界天旋地转,太久没有被使用的身体像是失去了机能,他的手脚发软,瘫倒在了地上。

  他挣扎着起身,却又一次次跌下。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瘦弱青年,竟是不久前通关双重异变副本,拿下高级副本隐藏成就,震惊整个淘金直播间的存在。

  接连的摔倒让他的膝盖和臂弯浮现青紫,在白皙的肌肤上分外显眼。

  林清辞却像是看不到伤口、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倔强着努力着,终于,他成功扶上了桌角,指节用力至泛白,这才艰辛地站了起来。

  薄唇被牙齿不小心咬破,流出鲜红的血迹,他伸出手随意的抹掉,拖着不甚灵敏的双腿向房门走去。

  许久没被打开的老旧门板发出“嘎吱”的摩擦声,他扶着墙壁,慢慢地踏出房间。

  门外的角落里,放着透明饭盒打包的早餐,氤氲的热气在盒盖上凝结出一片细密的水珠。

  林清辞目光扫过,视若无睹的扭头转向反方向的楼梯。

  户外的阳光和预想中的一样好,林清辞走出小区,穿过条条街道。

  他一路上走得很慢,走了很久很久,时间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他只知道当一日里阳光最好的时刻来临时,他也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那是附近最为高大茂盛的大槐树,足足有一人合抱粗,枝叶繁茂,虽然没有雨林中上百年的树木粗壮,但也算是周围最接近的了。

  他站在树下的阴影里,仰起头,透过树叶的缝隙迎接着那丝丝缕缕的阳光。

  暖洋洋的,亦如黎断手掌的温度。

  久雨过后的街头熙熙攘攘,有出门采买蔬菜水果的,有父母带着孩童踩水玩耍的,有成双成对的情侣挽着胳膊约会的……

  他们路过大槐树下时,总是会被那清俊的青年吸引目光。

  他像是遭到了整个世界的遗弃,颓然地站在那,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但他又像拥有了整个世界,因为只要有一抹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那浅色的唇便会心满意足的勾起。

  路过的人们不由自主的放慢脚步,就像是在瞻仰某位名家的遗世大作。

  凄美,绝望,又透着隐隐生机。

  当太阳西垂,温暖的阳光再也不能透过树梢洒落在他的身上时,林清辞拖着透支的身体向回走。

  右脚抬起时,触碰到地上的什么东西,稀里哗啦,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个小小的纸盒,里面放着各色的纸币和硬币,粗略看下来有小几百块钱。

  这是把他当乞丐了?

  乞丐乞讨的钱,都比他之前摆摊卖烤红薯一天赚得多……

  越过纸盒,他继续向回走,当走了很久再次回到出租屋楼下时,迎面路过一个女孩,女孩后退两步探着头看清他的脸后,喊住了他。

  “嗨!”女孩眼底有些许惊讶,“你还记得我吗?”

  林清辞没想理她,继续向前走。

  女孩很执着,又往前小跑了两步,伸手拦住他:“我是好再来旅店的前台,一周前你来我们店里住店来着,还有印象吗?”

  林清辞懒懒地抬眸,面前的女孩圆圆的脸蛋,的确有些面熟。

  见林清辞似乎认出了她,女孩露出悲悯的神情:“你已经知道了是吗?”

  知道?知道什么?

  “你们分手了?”女孩看着他大变样的气质,由干净清爽变得颓废厌世,甚至连体型都瘦了两圈,不禁愤愤不平,“不过这样也好,她就不是个好东西!你们退房的当天晚上,她就又和一个男人来开房了!我跟你说……”

  零碎的信息在脑海中凝聚,最终拼凑出了事件的全貌。

  林清辞:“……”

  这是脑补了什么样的爱恨情仇渣女劈腿男小三上位的爱情故事啊?

  大可不必这么想象力丰富。

  对这些事全无兴趣,林清辞左耳进右耳出,向左一步绕开她横在身前的手臂,继续前进。

  女孩没有再追上来,只在他身后大喊:“你放心,我没给他们开大床房,更没开情侣套房,是最烂的地下室标间,还有霉味呢!”

  见青年没有回应她,女孩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无奈摇头:“失恋真可怕。”

  *

  林清辞回到出租屋的时候,门外的饭盒又换了一份新的。

  但它只是短暂的出现在他的视野一角,而后再次被忽略,被他毫不犹豫的关在门外。

  随着傍晚的到来,出租屋失去了日光的照射,房间内昏暗难辨,林清辞不想开灯,长时间的外出早已透支了他身体所剩不多的能量,他拖着沉重地的双腿艰难向着床铺走去,只想好好的躺下来睡一觉。

  在路过洗手间的拐角时,一抹黑影突兀闯入眼角余光,林清辞猛然顿住。

  他不敢置信地颤抖下眼睫,黑影并未消失,那一刹,有什么东西乍然敲击上他的心扉,他的眼睛不禁睁大,视线追随着那片黑影移动过去。

  明明只有不到一秒的时间,林清辞却觉得仿佛有半个世纪那么长,直到瞳孔中倒映出完整清晰的人影,他才觉得世界再度染上色彩。

  那是他魂牵梦萦的身影,朝思暮想不可再见的想念。如庄周梦蝶,黄粱一梦,唯恐是扑朔不可得海市蜃楼。

  湿热控制不住地涌出,林清辞向前踏出一步,呼唤逸出喉腔:

  “黎断……”

  然而,“黎断”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伸出温热的手掌握住他,甚至连一步都不曾向他靠近。

  昏暗的暮色中,金黄的眼瞳乍然亮起,伴随着冷冽如冰泉的妖冶嗓音:

  “人类,谁允许你如此怠惰?”

  冰冷的语气中充满了质问、苛责,与上位者的无限威压。那是至高无上的邪神独有的语气,不容僭越,不容质疑,任何人在他的面前,只能像个卑微蝼蚁般臣服跪拜。

  一瞬间,林清辞像是撞上了空气墙,整个人僵直在原地。

  琉……锦……?

  窗外的路灯忽闪两下开启,橘黄色的灯光照进逼仄的出租屋内,照亮原本昏暗的角落。

  黄金邪神静静地倚靠在墙壁上,白金色的长发随意的挽起,在妖冶俊美的侧脸旁垂下一缕飘逸的碎发。

  那双金黄色的眼瞳凝视着他,金属般光泽流转,没有丝毫的感情波动,却又不怒自威,仿若他胆敢忤逆他分毫,便会被霎时间吞吃殆尽,尸骨无存。

  然而这一刻,血液里流淌着的本能恐惧仿佛被封禁一般,林清辞的脑海中只回荡着一句话:

  “不是黎断。”

  林清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扭头仰躺到床板上。

  琉锦不悦地蹙起眉:“人类,回话。”

  冰冷的质问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躺在床上的青年甚至闭上了眼睛,双手交叠放在腹部。

  一派无所谓的做派,无言诉说着:除了黎断,任何人都没有交流的必要。

  予取,予杀,任凭处置。

  他都不在乎。

  神祇淡漠的眼底蓄起怒意,琉锦离开倚靠的墙角,向着床上的青年逼近。

  窗外橘黄色的灯光打在林清辞的身上,白色的T恤本就宽松,但此刻穿在他的身上要比印象中还要空荡。

  盛夏的天气本就易出汗,他又顶着大太阳站在户外一整天,此刻身上味道实在不好闻。

  瘦弱,沧桑,颓废。

  全然没有此前忤逆顶撞他的意气风发。

  琉锦:“啧。”

  林清辞被不容抗拒的从床上拽了下来,琉锦的力气那样大,一只手像是巨钳般轻易扼住他的手腕,将他向洗手间拖拽。

  “你干什么?!”

  林清辞挣扎着喊叫,他被粗暴的推倒在地,后背撞上冰凉的瓷砖,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冰凉的水流兜头洒下,妖冶的黄金邪神正拿着花洒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目光冰冷无情。

  “用餐前,食材总要清洗干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