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一大早的金竹就坐在青书苑的走廊上, 一边看雪,一边包红包。

  唐远之从外头进来的时候,见金竹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就快步走了过去, 一边皱眉不悦, “灿灿,怎么坐在这里?”天这么冷怎么坐在这里!

  “看雪呀。”金竹抬眼看向唐远之,没好气道, “一大早的,你去哪里了?”

  他从梦境里醒来的时候天色未明,去隔壁厢房,却见床榻整整齐齐的被褥, 留下来的阿六小声告诉他, 说昨晚佑安在书房处理一整晚的事务,快天明的时候, 又出去了。

  ——果然不听话!大年三十还干什么活啊!真是可、歌、可、泣的驴!

  “去处理点事。”唐远之说着, 解下身上的大氅,盖在金竹身上, 瞥了一边的红包,无奈,“这是要做惊喜红包吗?”

  金竹嘿嘿一笑,晃了晃手里的金币,“不知道今年是谁能够拿到?”

  四年前, 哦,应该是五年前的时候, 他年年都要亲自包红包,在红包里装银票, 装铜板,装几个大金币,有时候还会装一张许愿的纸条,然后派发红包,人人有份,先到先得。

  “来,抽一个。”金竹将包好的红包推到唐远之跟前,眼睛闪亮的看着唐远之。

  以前在潍城的时候,他年年派发红包,佑安总是能够抽到不错的。

  唐远之看了看红包,随手摸出了一个,递给了金竹,眉眼一片笑意。

  金竹打开一看,哇哦,许愿的纸条?金竹嘿嘿笑着,晃着手里的纸条,对唐远之故作严肃正经道,“说吧,小哥今年想要什么,本红包大神满足你!”

  唐远之凑过去,看着金竹灵动干净的眼眸,眉眼的明朗笑意,又带着几分顽皮,唐远之墨色的眼眸幽深了下来,掩饰着深处开始沸腾的某些情愫,清冷低沉的声音有些喑哑,“亲、亲、我。”

  金竹一愣,随即脸色微红,嗔怒的瞪着唐远之,一大早的说什么亲亲!羞不羞!

  “走走走!吃早膳去!”金竹推开凑得近近的唐远之,站起身,一边故作不耐的说着,一边扬声喊人,“林叔!准备早膳啦!”

  唐远之盯着金竹红红的耳朵尖,微微勾了勾嘴角,每次稍微说些暧昧的或者做些亲近的动作,灿灿就总是容易脸红……他的灿灿呀……

  “走啦!去吃早膳,发什么呆呢!”金竹拉着唐远之走向亭子,一边碎碎念着,“昨晚让人你好好睡!这都年三十了,你还干什么活啊真是!你以为那皇城的老头儿会给你颁发一个勤劳爱民的奖吗?真是!”

  唐远之轻巧的反手握住金竹的手,紧紧的,他刻意提升了内力,让手温暖一些,好暖和手心里这瘦弱的冰凉的手。

  “是有些突发的事情,没事,都已经处理好了,今天到初五,我都可以陪着灿灿。”唐远之柔声说着。

  亭子里,林叔已经摆好了早膳,青菜香菇小包子,罗汉粥,还有炸果子等,亭子里的角落已经摆放了炭炉,地龙也烧了起来,帷幕也拉上了,暖和得很。

  “快吃!”金竹夹起炸果子放到身侧唐远之的碗里,一边问着,“那么着急出去,是金陵那边的事吗?还是说外族又搞事了?”

  “一个是桃花坞的小园子,我去看了下,有人昨晚在那里动武,一个是唐迅云咬死了唐敬德,唐迅云也自杀了,留下了桃花坞三个字给了唐明之,我去看看。”唐远之说着,夹起包子放到金竹碗里,一边柔声说着,“灿灿,吃包子。”

  金竹点头,端起小碗的罗汉粥,呼噜呼噜的吃了起来。

  “桃花坞不就是一个江吗?”金竹放下碗,摸着下巴看向身侧坐姿挺直优雅的唐远之,若有所思,“桃花坞还能藏什么?”

  “灿灿,这个暂时就别去想了,既然是过年,那我们就好好的过年吧。”唐远之说着,接过林叔恭敬递过来的药膳,开始一勺一勺的喂着。

  金竹嫌恶的瞪了眼又苦又难喝的药膳,但看到唐远之温柔疼惜的眼神时,还是张嘴一点点的喝了。

  ——其实他一口气干了,会更好!

  但是,张神医上次看他这么喝药膳,很严厉的批评他,这是要把胃给搞坏吗?恰好,严厉的批评这一幕就被眼前的佑安给看见了。

  于是,药膳,只能一勺一勺的慢慢的喝。

  终于喝完了,金竹接过蜜果子,慢慢的咬着,一边吩咐林叔开始去派发他特制的惊喜红包。

  *****

  “对了,灿灿,老师说,他要来苏州过年,可能这两天就到了。”唐远之和金竹手牵手走在前往大堂的走廊上,一边低声说着。

  金竹侧头,眨眼,啊,他老师?宋鸿儒?完了,肯定要被念叨了,说不定得写文论!不过好久没有见老师了,挺想的。

  “好,我请老师吃苏州的梅花酥和雪酒。”金竹咧嘴笑道。

  金竹边走边晃着被牵住的手,佑安的手修长温厚,暖暖的,被牵着很舒服,不远处,有人发出惊喜的叫声,有人哀嚎,大概是惊喜红包已经在开了。有人开了金币了么?

  “灿灿酿了雪酒?”唐远之低声笑道。

  “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送到?我把酿酒的方子寄去了潍城,我醒来的时候就拜托潍城的酒伯伯给我酿了,也不知道酿好了没有。”金竹说着,又突然沮丧叹气,“送来了也只能看你们喝……”

  唐远之安抚的拍了拍金竹的头,即便灿灿能喝,他不会让灿灿多喝雪酒,果子酒倒是可以喝一些。

  “佑安……我们来玩个游戏!”金竹想到那桃花坞,嘿嘿一笑,眼眸一转,转头看向唐远之。

  唐远之一笑,“玩什么?”只要不会伤害到灿灿的,什么他都会陪着玩。

  “从今天到初五,谁要是能够发现桃花坞的秘密,就算他赢。赢了的人有权利让输了的人做一件事!”金竹眼睛明亮得很,灼灼发光的盯着唐远之,满是兴奋和得意。

  唐远之无奈一笑,微微弯下腰,看着金竹,“灿灿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何须玩游戏这般麻烦?

  “哎!这是过年!咱玩个游戏,说好了,不许让我!”金竹挑眉,笑容嘚瑟透着几分奸计得逞的诡异,——这熊孩子!过年玩游戏放松放松,难道还不懂?笨蛋!

  ——为了今后的可能会发生的事,他得拿到这个承诺才行!

  唐远之无奈,点头,“好……”

  ——本来他想说,桃花坞那边,他有些进展了……但是,罢了,灿灿想玩就陪他玩。

  不远处又爆发了几声欢呼,吵闹不已,金竹忙拽着唐远之的手,朝那边快步走去,“走走走,我们看看去。”

  ****

  此时的苏城州府大门口的告示墙,城门的告示墙,都已经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有人站在那里,高声读着告示:

  兹以昨日黄昏,收厚礼如下:粉蓝明珠各一匣子,银两三千,银票十万,珍贵药草一匣子,因无功不受禄,不敢妄收大礼,而礼单不曾署名,今将此厚礼全部捐出,因家里郎中需要药草,现用银票三万换买珍贵药草,在州府州令丁文举大人,苏州名宿李明阳老先生等人见证下,将此厚礼全部捐出,此番厚礼价值银票五十万!此五十万将在年后分别送完安州,韦州,江州等地,助力百姓们重建家园。再次深深感谢送来厚礼之人,若非送错,那么礼轻情意重,礼不在于厚重,若是送错了,此番大年之夜,五十万资助于安州等地百姓,也是大功德一件!

  告示人:金竹

  “是,是金家三郎金竹!”

  “哇!厉害啊!”

  “五十万啊。就这么眼也不眨的给捐出来了?!”

  “金家素来大义!看来尔等从未去过漠州潍城吧。哈哈,如果你们去过了,就可以知道,金家三郎就是这样的人啊。”

  “这位仁兄不妨说来听听……”

  “漠州谁不知道,在漠州的函谷,有一座无名英雄碑,有一间骊山私塾,还有一间三日客栈,义诊医馆……那是金家三郎在十八年前,白马军大胜蛮族后,所建立的无名英雄碑,用来纪念当年战死沙场的战士们!还有那间骊山私塾……也是为了在战争中失去父母的孤儿所建……”说到此处,这个中年文人叹息道,“说商人重利轻义?可这金家三郎,十年前教养了唐家郎君,十八年前就建立了英雄碑,无偿教养了失去父母的孤儿……诸君若是得空,应去漠州,看看那座骊山私塾……”

  “可这么多年来,也未曾听闻过哪位大人是从骊山私塾里出来的啊?”有人嘀咕着。

  “这便是骊山私塾的可贵之处了!”中年文人叹息道。

  “还请解惑。”围观者中的一老者拱手说道。

  “骊山私塾,只授业六种:算,医,织,艺,农,法,不教文论,不授文经,另有趣学算作副业,自由选择。”

  中年文人这话一出来,围观者皆哗然了。

  “这六种什么算,医的何解?”有人茫然问道。

  “金家三郎说,骊山私塾只教活下去的本事,待成年,就需离开,若是要升官发财的,就必须离开骊山私塾,此后绝不可说出是从骊山私塾里出来的。算,是算术,将来可做账房先生,医,是医术,将来可做药徒,或者郎中,织,是缝纫和刺绣,将来可做绣娘或者开个绣房,艺,是歌舞和书画,而农,便是农事,农事,法,则是大楚律法,行走在天地间,是人就得懂规矩,守法律,是自保,而也是自律。趣学的门科很多,可学武技,也可学种花……骊山私塾里有当年种出五色茶花的陆羽老先生……”

  中年文人仔细解释完后,围观者更加哗然了。

  有人上前,十分激动的询问,“骊山私塾要如何就读?”

  有人上前,询问骊山私塾的所在……

  还有人上前,非常激动的说要去拜访陆羽老先生

  ……

  而围观者中的三位老者,其中一位便是刚刚提出“解惑”的老者悄悄后退。

  三位老者退到一边,低声说话:

  “……想不到金家三郎这般的聪慧,其见识远在先祖之上啊。”

  “十八年前……那时候的金家三郎不过才八岁啊。”

  “唐家郎君唐远之十年前在金陵名声鹊起的时候,也不过才十岁!”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未来凤主,他拒绝了我们的礼单了啊。”

  这话一出来,三位老者互相对视一眼,都齐齐发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