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小雪终于停下。

  天地间一片白茫茫,金竹一大早就爬了起来,梳洗穿戴好后, 搓手站在廊下, 看着阿六阿七等人来回收拾着东西, 其实也没啥需要收拾,但是折子和书册条陈这类公务上的东西就必须要收拾好。

  “灿灿,你回去再睡一会儿, 不是说了吗,不必送我。”唐远之走到金竹身后,一边给金竹围上貂毛披风,一边低声说着。

  “嗯……我睡不着了。”金竹说着, 拉了拉身上的披风, 侧头看向唐远之,凝眉说着, “你路上千万小心。”

  “嗯, 我会的。去一趟金陵后,我就赶往漠州, 灿灿,我不在,你也要小心,唐门的力量你该用就得用。”唐远之低声说着,忍不住将人拥紧。

  ——不知为何, 他心里总有些不安。

  “放心啦,我这边人手够用。倒是你才是要小心的那颗, 真的去了漠州,不管是上战场, 还是在后方,都要小心一些。你要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越是到了关键时刻,对方的反扑就会越加厉害!漠州那边的动静是那赵霖搞出来的吧。不过宋家,苏家那边也不可小觑。”金竹忍不住的低声叨念着,越说心头越是觉得佑安接下来简直危机重重了。

  但是唐远之听着,眉眼却是越加柔和了,心头的那点不安也被不知不觉的压制了下来。

  唠叨完了,唐远之也要起行,唐敬奉和唐琛云也要起行,竹园门口,唐敬奉看着金竹,眉眼慈爱,“三郎若是忙完了,就来金陵找老夫喝茶,老夫可是专门囤了三斤好茶,舍不得喝,都等着三郎呢。”

  金竹笑眯眯的拱手应下。

  唐琛云不去金陵,直接前往明州,说是要去看看水军的组建情况。

  唐远之翻身上马,深深的看了眼金竹,就拱手朝众人告辞,随后疾驰而去。

  金竹看着那黑色的高头大马渐渐消失在视线里了,才默默转身。

  然后,眼前冒出了几个老人头。

  金竹,“……”今天不是还要去桃花坞论道吗?!

  “三郎,你与唐远之的亲事,可是已经定下了?”宋鸿儒严肃问道。

  金竹背脊挺直,正色拱手,“是。”

  “嗯……到时候为师给你们送一份大礼!”宋鸿儒严肃的脸露出笑容,抚着胡须,很是高兴。

  古德点头,“虽然那边几位不赞同,但是,身为长辈,尔等既没有违背大楚法令,又没有违背世俗法理,自然也是要送上一份贺礼。”

  “说起来,唐远之当是世人的楷模,就这份光明磊落,可就比那些所谓的氏族贵公子好多了!”蔡博感慨道,心悦一个男子,一个教养了他五年,大他六岁的男子,但唐远之却是不避讳也不避忌,堂堂正正的向世人公开他的心之所悦。

  若说他蔡博自己,定然是没有这份勇气,也没有这份担当。

  尚老三人却是纠结的看着金竹。

  金竹对着三位尚老,眯眼一笑,拱手,也不说什么,转身就和自己的二姐姐金雪兰进去了。

  *****

  走在竹园的回廊上,金雪兰低声开口,“佑安昨晚专门来见我,说金陵那边恐怕不太好,你姐夫现在去了金陵那边参加珠宝商会的茶会,就怕会有人设局什么的,我想着,我把孩子们送回漠州后,就去一趟金陵。”

  金竹一怔,这事,佑安可是没有和他说过。

  “二姐,我去吧。”金竹低声开口,“你和孩子们先回漠州去。”

  “即便有什么阴谋算计,我也是不担心,有佑安在,你二姐夫定然是无恙的。”金雪兰却是低声开口,带着几分轻柔,“我只是……心之所系,难免挂碍而已。不去看一看,我不放心。”

  金竹愣了愣,随即打趣笑道,“哦……原来是二姐你舍不得姐夫嘛。好。我知道了,那我就先去一趟韦州,再去金陵!”

  “你去韦州作甚?”金雪兰柔声问着。

  “去看看若若,也是想看看韦州的自在局和三日客栈的情况怎么样。韦州盛产花石,大姐姐说过,想用花石来做一些摆件什么的,我想着去买些特别的花石,到时候可以做成摆件给大姐姐装饰新房!”金竹嘿嘿笑着,透着几分狡黠。

  金雪兰点头,也笑道,“那倒是不错,我还没有想好,哎,大姐姐的新房除了摆件,我看看还缺什么。”

  ——因着大姐姐要成亲的事,虽然具体的日子还没有定下,但是月份却是看好了,就在六月份,所以大姐姐金宝兰已经在大年初三那日提前离开了苏州,和他们爹娘回了漠州,要准备婚房,嫁妆,诸多种种,可能到时候还得在潍城祭拜先祖,貌似两边都要准备婚房?

  金竹一听,就觉得好复杂,似乎比当年二姐姐的婚事还要复杂?

  “这自然是不同的,大姐姐可是我们金家的掌家人,她要嫁的,又是唐琛云,若是今年如佑安所言,唐家能够平反,唐琛云能够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跟前,那她要嫁的,便是唐家的嫡长子,当朝镇远侯,一品侯爵。”金雪兰细细的说着。

  金竹叹气,“那大姐姐岂不是要忙死啊。咱这边金家的事,她嫁过去后,又是唐家的主母,唐家现在唯一的女主人,啧啧啧……”

  “所以呢,这生意上的事情,你得替大姐姐多多分担,我已经跟大姐姐说好了,各地的起风居和揽月馆,我来管理,其他的,你就看着办。”金雪兰轻笑着说道。

  “好……”金竹有气无力的应着。

  ******

  三日后,苏州热热闹闹的论道大会终于落下了帷幕,但取而代之的却是文论大会!顾名思义,只要有人把自己的文章摆上去,就可以获得当场评文,评文者必须是苏州的当地名儒,若文论得到三个章,就是三天之内的首文,首文的作者可以作为评判者,参与下一次的评文……而只要这一年,文章获得章数最多的,就可以在过年的期间,得到论道大会的六位老先生的评点。

  ——至于这个有趣的文论大会是谁想出来的?

  ——呵呵呵……被免费征用为文章评论的六位老先生表示,除了金家那个欠揍的三郎,还有谁呢!

  而此刻的那位欠揍的金家三郎,正在前往韦州的路上。

  除了林叔银子花无眠李洵张神医,阿九和十二黑甲外,还有三位尚老先生,以及宋鸿儒,至于古德先生和蔡博先生先行去了金陵,要去参加天一阁的年后大会。

  哦,还有非常多的黑衣人追杀相随!

  金竹翻着册子,一边听着外头的刀剑相碰撞的声音,以及林叔等人的沉声叱喝!嗯,看来这次来的这批杀手挺厉害的。

  宋鸿儒皱眉,掀起马车的帘子看了眼外头,他们的马车四周围着林叔和银子,以及阿九等人,李洵在最外头,十二黑甲和跟随而来的白衣鬼面正在和那些黑衣人拼杀!战况颇为激烈,但是庆幸的是,伤亡不大。

  很快,铿锵的刀剑相碰撞的声音渐渐平息。

  马车外,林叔拱手恭敬开口,“主子,都已经歼灭了。”

  金竹点头,合上手里的书册,扬声开口,“林叔,清点一下,我们这边受伤的人,要好好疗伤。若是伤势严重,立即就地疗伤,派人照顾。”

  “是,主子放心,我们这边的人伤势不重,小的这就让人安排下去好好疗伤。”

  林叔禀报后,就去安排了,他们这边的十二黑甲没有受伤,反而是白衣鬼面那边的三十人里有不少人受伤了。

  白一看着林叔送来的伤药,正想拒绝,林叔就似乎猜到了,笑着低声开口,“白护卫,你考虑清楚,这药是我家主子送来的,所谓上有所赐,下不可辞。”

  白一明白了,恭敬的朝马车方向拱手,双手接过林叔送来的伤药。

  马车里,宋鸿儒,尚一正在翻着金竹递给他们的册子,是关于自在局的,三日客栈的。

  “这便是我现在主要做的事,建立自在局,灵君们就在自在局中工作,赚取的薪资可保他们的日常生活,同时为他们存下养老钱,今后,我会在漠州或者潍城,建立自在堂,若是灵君生了重病或是无法一个人生活,或是老去无法工作了,自在堂就为他们治病,养老,送终。自在堂工作的人也以灵君为主。”金竹说着,接过花无眠递过来的茶,慢慢的喝着。

  尚一有些激动,看着金竹,果然,果然凤主就是聪慧!这般心善!这自在局,这自在堂,无处可去的灵君们终于有了可以容身之地了!

  “尚老,灵族的灵君们都可以来我的自在局,来我的三日客栈,或者医馆,或者自在堂,但是,有一点,他们来了,就必须遵守灵君手册,遵守自在局或者其他地方的规矩,要签订契约。”金竹认真严肃的开口说着。

  尚一点头,随即有些叹气的说着,“殿下恐怕有所不知啊,如今灵族中的灵君,我们知道的,早已绝迹了,有的生病,死了,有的却是不堪灵君的特殊体质而疯癫而死。这几年来,我们到处寻找灵君,却无一而获,明州那边的花族,我们也怀疑过,但是对方却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我们商量后,觉得不若就让花族这样吧,至少也是为灵君留下一条退路……”

  花无眠听着,有些惊异,原来当年还有人寻过他们这些灵君?

  “所以……也就是说现在的灵族,就剩下外头的白衣鬼面,黑衣鬼面,以及您尚老三人?”金竹惊奇,最最最重要的灵君反而寻不得了?

  ——那他这边居然有二十几个灵君,也是厉害了。

  尚老苦笑的点头。

  “找灵君也不急于一时,三郎,你那边已经有二十六名灵君了是吧?”宋鸿儒严肃问道。

  “是,他们如今有的在自在局,有的去了地方的三日客栈或者医馆,还有的在起源之地跟随老神医学医。”金竹说着,咧嘴一笑,“他们都挺好的。很认真,也很聪明的。”

  ——抛开灵君可恶的生崽崽的体质不说,真的是一群能干的好员工!

  “嗯,那就好。但是,三郎,你的这本灵君手册,有一个地方我觉得不妥。”宋鸿儒指着手册的某个地方,严肃说着。

  一旁的尚一凑近一看,也不由的皱眉。

  “哪个地方不妥?”金竹认真问着。

  “你这里说,灵君若是要成亲,必须让成亲的另一方签下契约,这个契约就是对方必须只能有灵君一个人,不能纳妾,不能有通房,更不可以有外室,若是将来对方违背了这点,就必须和灵君和离,财产也必须分灵君一半。”宋鸿儒皱眉念着,念完,很是严肃的开口,“你这样的契约,就是要让灵君永远一个人吗?”

  ——不会有人签下这样的契约的。

  “这样不好?”金竹眨眼,“我觉得这样子才公平。”

  “殿下,灵君与普通男子结合,男子就有绝后的风险,毕竟灵君生子,概率是很低的。”尚老低声说着。

  一旁的花无眠默默垂下眼睛。

  “我知道。世人都重传承,传宗接代是世俗法理,也是人之常情。”金竹坐直,神色认真的慢慢开口,“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定下这样的契约。灵君都是男子,这世间,男子与男子的结合,本来就极为困难,其中所面对的,又岂是闲言碎语?若没有违抗世俗法理的决心,若没有把灵君视为比世上任何事物都重要的,又怎么能与灵君携手同行,共同面对世俗法理?”

  ——若只是一时心动,一时兴起,就贸然的与灵君牵手定亲,那么,将来如何面对世俗法理?

  半途而废,浓情转淡,都残忍过一开始的未曾同行!

  花无眠有些怔然的看着金竹,主子原来是这样的想法吗?

  金竹挺直背脊,继续慢慢的说着,“这是违背世俗法理的契约,可也是让人看清自我的契约。也是……及时止损的契约。”

  宋鸿儒沉默的垂下眼,慢慢点头,带着几分叹息,“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