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苗岭, 山谷之中。
清晨的阳光洒落,如同碎碎点点的金色光芒涂抹在绿色的大树上摇曳着,又似乎透着即将到来的六月的热气。
林叔端着水走了出来, 迎面见阿七端着药膳走来, 便迎上去低声开口, “待会再进去,主子还没有醒,六郎君说待会再送吃的进去。”
阿七点点头, 就打算端着药膳回小厨房,但是林叔拦着,接过,摇头叹气, “你去好好休息一下吧。你和阿六都该多歇歇。”
“林叔, 我们没事。对了,我刚刚过来的时候, 看见宁王在前堂喝茶了, 还没有用早膳。”阿七低声提醒着。
那家伙一大早喝茶?居然还没有用早膳?林叔微微皱眉,对着阿七点点头, 但还是先端着早膳走向了小厨房。
阿七就无奈的转身走到这类似于青书苑的院落的回廊转弯处,等候着。他其实提醒林叔,就是想让林叔去前堂看看,那宁王好歹也算是皇族,对林叔又温柔呵护的, 用膳时都要等着林叔一起。但林叔显然是不打算去理会前堂的那位了。
林叔端着药膳回到小厨房,看着小厨房, 长叹了一口气。
那天他们赶到的时候,六郎君的情况十分危险, 老神仙的脸色都变了,当场就地施救,但六郎君死死的抱着他们的主子不肯撒手,气得老神仙骂人,后来还是他们的主子拼命哄着,哄着,才让半昏迷的六郎君松开了一只手,施救才能顺利进行。
然后他们需要马上找到一个地方,继续救人,阿七和阿六就带着他们来到这苗岭深处藏于山谷中的山庄,和潍城金家差不多结构,特别是这个院落,挂的还是青书苑的牌子……唉。
当时,老神仙看了,目瞪口呆,后来偷偷的问他家主子,问是不是唐远之早就算好了?
六郎君是不是早就算好了?他不敢猜,但是主子的脸色就非常不好看了,然后,脸色不好看的主子,在入住这院落的当晚也发起了高烧!
于是,老神仙没睡多少个时辰,就被他们给揪了起来,气得那个脸色啊。
唉。
现在倒是好了,六郎君重伤,自家主子反复高烧。
如宁王所说,都是折腾人的!说金三郎其实不必亲自前来,派人来就是了。自己跑一趟,又把自己给折腾病了。
但林叔想,幸好,主子来了。
宁王一直都没有真正的接触过真实的六郎君,在当时的情境下,主子来了,危局才算是解了。而这其中的不可言说的意味,林叔觉得,就没有必要跟前堂那个没用早膳就喝茶的家伙说了!
*****
厢房里,披着袍服,只着里衣的俊美青年靠坐在床柱上,一只手轻轻的翻着放在腿上的折子,批阅着,另一只手轻轻的抚着窝在他身侧的少年的头发。
少年睡得很沉,但似乎渐渐要醒来了,咕哝着,“……佑安,你好烦啊。”
青年放下手里的笔,收起折子,侧头看着窝着窝着又缩到他腰侧的少年,轻笑一声,俯身,轻轻的亲了亲少年的半闭着的眼睛,以及左眼上的那已经绽开了大半的红色花纹。
少年皱眉,努力的睁开眼睛,带着几分哀怨,“我要睡觉!”
“把药膳吃了再睡……”青年抬手一边温柔的抚着少年的眉眼,一边柔声哄着,“这几日,老神仙已经很生气了,灿灿乖,用完药膳了,我陪灿灿再睡一下?”
少年长叹一声,从被子里翻了身,手伸了出来,有些叮叮的声音,却是手腕上有一条极为纤细的银色链子。
链子似乎很长,另一端却是在青年的手腕上。
青年轻柔的扶起少年,扬声唤来了人,阿七和林叔很快就端着热水和药膳进来了。
两碗药膳,一碗是少年的,一碗是青年的。
洗漱后,少年——金竹也不想睡了,穿上袍服就坐到了圆桌旁,一边对着林叔说着,“林叔,让容容和若若把整理好的册子都拿来,我今天看看。”
“灿灿,过几天再看,你要好好休息。”青年——唐远之抬手拦着,一边对林叔温和说着,“林叔,若有急事再报于灿灿知晓。”
林叔恭敬应下。
“我没事,我现在没有发烧。”金竹强调道。
唐远之淡淡的看了眼金竹,“嗯,我知道。”
这一眼,让金竹啧了一声,转头捧起药膳喝了起来。
唐远之微微颦眉,低声交代了几句,就挥手让林叔和阿七退下,随后,动作轻柔但强势的将金竹转过来,低头说着,“灿灿,别背对着我。”
金竹咬着汤勺,翻了翻白眼。
唐远之拿下金竹咬着的汤勺,语气轻柔,但声音缓慢的说着,“灿灿,别背对着我。”
金竹哼了一声,“我要吃饭了。”
唐远之嗯了一声,端起药膳,一口一口的慢慢的喂着金竹。
金竹很想说,他自己会吃!
但——
他还是默默的由着唐远之喂了。
这熊孩子从重逢后就脾气非常不好!他忍!
用完了早膳,是的,他们最近的早膳都是药膳,老神仙说,得连续吃七天!哼,一定是被他们气狠了!
金竹回到床榻上,唐远之跟着一起回到床榻上,拿过折子,就要继续批折子,但折子很快就被金竹捧到一边。
唐远之弯了弯嘴角,墨色的瞳孔里满是笑意和宠溺,“灿灿想玩什么。”
“玩我们以前玩过的,你说,我答。”金竹盘腿坐着,抬了抬下巴,“佑安,你说我在养病,不能看册子,那你也是在养病,你也不能看!”
唐远之无奈一笑,“灿灿,我很快就会好了。”
金竹盯着唐远之好看的眼睛,这双以前跟天上星辰一样灼灼的闪烁着光芒的眼睛,居然弥漫了红色,虽然很淡,可是的确是红色的!这让这双眼睛暗沉幽深了,也似乎多了一份冷厉。
“你的眼睛呢?”金竹垂下眼,低声问着,“走火入魔真的好了吗?”
唐远之慢慢的收起脸上的笑容,神色平静的看着金竹,“灿灿……再休息几天,我们再说这件事,好吗?”
“今天是第七天了。佑安。”金竹抬眼看向唐远之,“从我们再见,你什么都不问。你不问,我问。”
之前他高烧醒来,想和佑安好好谈谈,说他消失的事情,说他的不得已,但佑安却明显的不让他说,每每提及,总是转开话题。一开始他以为是佑安想让自己好好休养。
但,手腕上的银色链条……
佑安时时刻刻的不离左右,他几乎未曾出过厢房……
七天来,除了林叔和老神仙,他没有再见到任何人……
——这熊孩子……简直了!不动声色的将特么的将他软禁了啊啊啊啊!还给他搞了个锁链!
说什么害怕他离开,呸,压根就是要将他锁起来!
这银链子可长可短,另一端就绑在了佑安的手腕上,老神仙见了,啧啧称奇,偷偷告诉他,说这是昆仑山的独有的银蚕吐出来的丝,和天山深处的黑金石锻造的,不惧水火,不惧刀剑,只有特殊的方法才能解了!
问特殊的方法是什么?
老神仙就一脸嘿嘿嘿的让他去问佑安!问佑安,佑安只笑笑说什么灿灿是要走了吗?灿灿不是答应了不走了吗?灿灿又要食言了吗?……啊啊啊啊!
而此刻,佑安,这个熊孩子就一脸平静的看着他!
金竹深吸一口气,今天必须把问题解决了!
“苗国犯境,真的需要你亲自来诱敌出战吗?明州越州都在你的掌控之中,西南边境,你真的没有去理会过吗?”金竹低声问着,目光盯着唐远之,透着少有的锐利。
“灿灿觉得呢?”唐远之勾了勾嘴角,透着几分意味不明。
“你是故意的。”金竹轻声开口,垂下眼,说要把问题解决了,想着好好的说话,可是心头的窒闷让他难受,“你拿西南百姓来布局,你故意放松边境的警戒,你用你自己来诱敌出战,你想……让东阳公主亮出所有底牌,可你明明知道,西南苗国,是东阳公主的底牌之一……你却还是放开了西南边境的大门!”
说到这里,金竹有些微微颤抖,压抑着几分愠怒,“唐远之!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灿灿当然不会这么的教我。”唐远之说着,语调透着几分轻柔,几分意味不明。
“然后呢?”唐远之看着金竹,墨色的弥漫着淡淡红色的眼眸带着几分凌厉阴森,“灿灿还想说些什么!”
金竹看着唐远之,攥紧了手,却又慢慢的松开,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又慢慢的睁开,“我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什么?唐远之微微皱眉,不问了?
金竹转身下榻,拉了一下自己手腕的银色链子,“解开。”
唐远之盯着金竹,微微一笑,“灿灿,解开做什么?”
金竹神色平静,“你不解,我自己解。”
唐远之皱眉,刚想说什么,却瞳孔一缩,脸色微变,下意识的一拉,拿着匕首正打算比划自己手腕的金竹就被狠狠的拉了过去。
眼前一晃,金竹就被压倒在床榻上,一脸冰冷怒意的唐远之一手紧紧的扣着他的腰,一手死死的扣着他的戴着银链子的手腕,一双墨色泛着红色的眼眸正死死的盯着他!
而他手上的匕首在此前早已哐当一声,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