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霄殿中, 夜色开始蔓延,圆圆的月掩藏在厚重的云层之后。

  赵霖还是那身衣服,有些破的黑色锦衣, 脸色也苍白如纸。一头乱发, 没有束冠, 手腕上的铁链已经将他的手腕磨出一点血迹。

  此处是寒霄殿最北面的房间,空空荡荡,只有一面窗。

  他此刻就靠坐在墙上, 看着窗外的天空,厚重的云层背后的那一点点的光芒。

  他到底不是东阳这样的皇室血脉,也不可能在沦为阶下囚后还会有锦衣玉食。没有对他严刑拷打已经是现在金殿上的崇光帝给他的一点脸面了,而这点脸面只怕还是看在漠州的老父亲赵城的面子上吧。

  赵霖垂下眼, 静静的看着自己的手腕, 下意识里摸了摸手腕,可惜被铁链缩着, 他无法触摸那铁链下的那破掉的皮肉。

  *****

  夜深时分的金陵郊外密林中, 唐远之小心翼翼的将在他怀里沉睡的金竹放到榻上,拿过他的袍服快速塞进翻了个身的金竹怀里, 看着金竹翻身过后又沉沉睡去,他心头吁出一口气。

  随即,他便轻巧无声的下了马车。

  马车外,唐门锦衣堂的红衣,以及白一都恭敬的跪地拱手等候。

  不远处的篝火旁, 傍晚时分赶来的祖父唐敬奉和老神仙还在喝酒低声说话,此刻因为红衣和白一突然的出现, 都看了过来,却没有走过来。

  唐远之压低声音开口, “说。”

  “主子,金陵城有异动,三日前,一队从北疆过来的商旅共七十九人住进了汇日楼,两日前,从南境过来的采买花女的队伍共四十五人住进了花雨楼,其中,三十人是被采买的花女,十五人是是从花雨楼出发采买的嬷嬷和护卫。”红衣低声禀报。

  一旁的白一拱手补充道,“宗主,已经探查明确,这北疆过来的七十九人中,八十人是黑衣鬼面,十九是蓝衣鬼面,蓝衣鬼面的身手都在黑衣鬼面之上,花雨楼被采买的花女也都是身怀武技的死士,属下怀疑,这些花女可能就是早已消失的花奴。”

  “花奴?”唐远之微微挑眉,“在大楚之前的乱世一百年里的不死不生的药女?”

  “是!”

  唐远之微微点头,“就只有这些?”

  “主子,唐游云先生已经到了金陵。他希望能够进入皇城,监察赵霖和东阳公主。”红衣低声禀报。

  唐远之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开口,“游云先生身上的伤都已经好了吗?”

  “有好转,尚未痊愈。”红衣低声说道。

  “那你告诉他,好好的养伤,其他事情以后再说。”唐远之平静说着。

  “白一,从现在开始,金陵城中所有属于灵族的力量一一查清,你之前说过赏罚堂中的另外一支力量白衣蓝面,如果他们不愿意听从调遣,那就不可让他们接近殿下,凡没有经过召见就企图接近殿下的,一律斩杀!”唐远之压低声音冷厉说道。

  白一跪地,叩首,恭敬应下!

  “红衣,召集唐门猎手,等诛杀令下,就开始狩猎。”唐远之命令道。

  “是!”

  随后,唐远之挥手,白一和红衣恭敬退下。

  待两人退下后,唐远之招手,阿七和阿六忙上前,恭敬跪地拱手。

  “立即传信崔禹做好准备,传信李璟羽,本次金陵守卫战,是对他的年度考核。”唐远之平静的下着命令。

  阿六恭敬应下。

  待阿六退下后,唐远之慢步走到篝火旁坐下。

  唐敬奉看了眼马车,压低声音开口,“佑安,可是那些个尾巴都已经露出来了?”

  “还没有完全露出来。东阳公主极为冷静,只怕还有一些底牌不到最后一步,她是不会打出来的。”唐远之说着,接过身侧祖父唐敬奉递过来的酒,抿了一口。

  唐敬奉听着,眉头皱起,他之前在北疆对战,好不容易将叛变的沈家军打败,之后费了一段时间稳定了北疆的局势,将叛变的沈家军进行分解,按照佑安传信来的处置方法,一一造册清理后发现沈家军里头居然有大半都是北越那边的夷族,在夷族被灭后,这些个藏于沈家军中的夷族奸细,就开始和东阳公主合作,伺机就要报复,占领北越!若不是佑安一开始就主张自己练兵,练了白袍军,影子军等这些军队,只怕如今的大楚早就乱了!

  而那东阳公主……这么多年来里通外敌,将大楚江山社稷出卖给了外族!如今还在伺机想要掰回一局!

  “佑安,不能直接杀了吗?”唐敬奉沉声问着,就凭那东阳公主做的这些事,哪怕是死一百次也无法赎罪!

  “不能。我必须将她背后的那些东西清理干净,我不想将来有天我不在了,这些潜藏的东西会将天下再次拖入污泥之中!”唐远之平静说着。

  对坐的老神仙赞同点头,没错,没错!现在皇城李氏的下一代都死光了,就剩下一个李璟羽了,他看那李璟羽也不是特别靠谱嘛。

  唐敬奉听着,微微点头,嗯,佑安思虑得也对。

  唐远之喝了一杯后,就拱手告辞,转身匆匆走向马车。

  唐敬奉看着,有些无奈的叹气,如果不是因为现在三郎的情况不是特别好,他定是要把和三郎同一个马车睡觉的佑安给拖下来,鞭笞几下的!即便三郎也是男子,但是大楚的规矩,订婚的两人婚前是最好不要见面的。

  唉,真是。

  大郎和金家的嫡女金宝兰婚期定在了六月,本来是八月的,又改在了六月,提前两月为的就是尽快让佑安和三郎成婚。想到回金陵后,办大郎的婚事,还要准备佑安和三郎的婚事,喝着酒的唐敬奉忽然间有种接下来都会很忙很忙的感觉!

  ——可,可……这个嫁娶之事,他不熟啊!

  唐敬奉发愁了。

  *****

  马车里,唐远之掀开马车帘子,就见他的灿灿已经坐了起来,抱着他的袍服打着呵欠,睡眼朦胧的看着他,迷迷糊糊的嘀咕着开口,“佑安……你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唐远之忙进了马车,拥着金竹躺下,一边柔声哄着,“都好了。灿灿睡吧。”

  金竹打了一个呵欠,他很困,但现在他的额头很痛,手臂很痛,他费力的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疲乏困倦的开口,“佑安……我的额头是不是又长什么了?”

  唐远之一怔,忙坐起身,仔细的看了看,脸色微微一变,立即转头沉声喊着阿七请老神仙过来!

  金竹见唐远之脸色一变,转头就喊人,就知道自己的额头真的长东西了,金竹抬起手臂,有些无力费劲,好痛,一边疲乏的开口,“手臂标记也痛了。”

  唐远之一边扶着金竹的手臂,一边轻巧的划开,就见金竹手臂上的标记已经灼热变红了,仿佛在燃烧一样,唐远之脸色瞬间一沉,也开始心头揪疼了,这该是多痛?

  “灿灿?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唐远之弯腰将金竹揽进怀里抱着,一边低声问着。

  金竹摇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长什么了?”

  “一个包,很小,就是有点红。”唐远之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金竹的额头,他没有说谎,的确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包,就是和手臂标记一样灼热变红了。

  这时候老神仙已经进来了,凑上前看了看,脸色也是沉了沉,“我看过起源之地的记载,凤主殿下额头都有这么一个标记,但是手臂的标记各个不一样,我暂时看不出其他的,竹子,除了这额头和手臂,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金竹摇头,他就是困,好困,可是睡不着,额头和手臂痛得他没有办法睡……

  “灿灿困乏得很,老神仙,可有法子让灿灿能够好好睡吗?有什么止痛的法子吗?”唐远之低声问着。

  “止痛的法子好多,可是,他这个情况明显是蜕变带来的,我怕我止痛后反而不利于他的蜕变。”老神仙抚着胡须,带着几分无奈歉然,“竹子呀,你就忍忍吧。”

  唐远之听了,皱起眉头,下意识的拥紧金竹。

  金竹打了一个呵欠,摆手,“没事,我忍忍吧。”

  老神仙改了药膳方子,让林叔拿去熬制,就下了马车继续和唐敬奉喝酒了。

  唐敬奉很关切,低声问了情况后,也心疼的看了看马车的方向。

  “能活着就好了。”老神仙瞥了眼关切心疼的看着马车的唐敬奉,慢悠悠的开口,“他现在这个情况比起之前的两次可是轻松多了。”

  ——至少能够和你说话聊天吃饭不是,之前脱皮碎骨的七日蜕变那才是真正的吓人。

  唐敬奉也知道金竹之前两次蜕变的情况,叹气点头,只要人好好的那就好。

  马车里,金竹靠着唐远之的胸膛,抓着唐远之的手掌捏着,一边困倦的说话,企图转移疼痛的注意力。

  “……金陵那边咋样了?”金竹问着。

  唐远之就低声细细的说着,一边轻轻的按着金竹的额头左侧,想着能够舒缓一些。

  金竹听完了,微微仰头看着身后拥着他的唐远之,若有所思,“灿灿,东阳公主除了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药人啊,死士啊,花奴啊,难道就没有兵了?”

  唐远之听着,微微点头,开口,“是有的,我给白袍军的甲子营的任务,就是找出金陵附近的兵。”

  金竹点点头,对嘛,东阳公主这样的最终BOSS,肯定是还藏着一些重要的东西滴!

  “灿灿,到了金陵,我会用你生病休养的借口拒绝皇城的召见,你就好好的在青书苑中休息。”唐远之低声说着。

  金竹哦了一声,打了一个呵欠,微微闭上眼,“佑安,我有个想法,你要不要听一下?”

  唐远之皱眉,垂下眼看向金竹,怀里人因为疼痛脸色开始苍白了起来,但笑容却是依旧的绚烂,透着几分狡黠的,是想到了什么?如果眼下金陵要彻底清理东阳公主的那些个残留的力量,就必须逼着东阳公主动起来,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诱蛇出洞!

  “灿灿!”唐远之带着几分警告的,语气严厉的开口,“你若是不想今后被我锁起来,就不要想着以身涉险的事情!”

  金竹翻了翻个白眼,没好气的重重的捏了一下手里抓着的手掌!想啥呢!他在蜕变呢,哪有力气想着什么以身涉险,自打他开始蜕变之路,他就只能是纸上谈兵,打嘴炮了!

  “我是想说赵霖!”金竹愤愤开口。

  唐远之的脸色这才舒缓了一些,安抚的低头亲了亲金竹的脸颊,柔声开口,“嗯,我错了。”

  哼,认错倒是挺快的!

  金竹哼了一声,还是用捏了捏唐远之的手掌,继续懒懒的开口,“还有你。”

  “嗯,灿灿继续说。”唐远之非常配合的继续追问,语气柔和又乖顺的——软声轻哄。

  金竹翻了一个白眼,他是这么好哄的嘛,算了,不跟熊孩子计较!

  “她肯定是喜欢赵霖的,而且一定是喜欢得不得了!咱可以让赵霖来激怒她,还有你,你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是,你也可以好好的激怒她,她只要动怒了,就容易出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