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气大振的秦军追上去一路咣咣乱砍, 在后方燕齐士卒鬼哭狼嚎惨叫声中,联军将领竟被震得不敢停下正面交战,只一刻不歇带着士卒一路狂奔, 终于在黄昏时分,胆战心惊的燕齐联军跨过结冰的洛水,仓皇逃回到了营寨之中。

  燕国主将考粟边派出探子, 前去查看对岸敌情, 边与齐国主将田咎迅速部署了一番埋伏阵仗,便紧握剑柄站在军帐中痛骂起秦军来,

  “世人皆称秦人为粗鄙蛮夷, 本将今日着实见识到了!不要脸的盗匪,竟分毫不顾’两军交战, 不可追亡逐北’之礼仪,呸!”

  齐将田咎正撩开一角帐门, 一眼不眨地紧盯着营外的远方, 闻言冷嗤道, “礼仪?如此蝇营狗苟之国, 何时讲过礼仪?如此礼崩乐坏之世, 考将军难不成还指望秦国遵循‘逃亡不可追,追则不过五十步’之周礼?凶残无礼的秦军, 眼下随时会闯入我军大营...”

  在周礼之中,对战争礼仪亦有种种规定, 譬如, 诸侯们攻伐除了必须师出有名, 还需先派使者前去递交战书, 在与对方君王约好打仗的时间地点后,双方派出的战车与人数也必须一样, 待对方排军布阵完毕,方可自报身份吟唱诗歌发起攻击——但若敌军受伤,必须即刻停止攻击;若是敌军鸣金逃亡,最多也只能追出五十步,绝不可赶尽杀绝。

  春秋时期的诸侯,多是遵循周礼的,正因如此,才会出现晋楚两国于邲城交战之时,溃逃的晋国战车陷入泥坑后,楚军却跑来先帮对方修好车再追五十步的文质彬彬场面。(1)

  虽然在战国时期,随着大鱼吃小鱼游戏的进化,战争不可避免地变得愈发残忍血腥起来,周礼早变成废令一堆。

  但这时期的列国诸侯,终究曾被一个“讲礼”的时代熏染过,多少有几分在意颜面,所以列国征伐之时,总要扯上一张师出有名的遮羞布。

  譬如,燕齐此番伐秦,打的名头便是“替天诛暴秦”。

  同时,战国诸侯们不但严禁杀良冒功、战胜后屠城等残忍的举动,还有一条心照不宣的约定:纵便追敌百里,亦当遇营则停。

  他们虽不肯再遵循“不可追敌超出五十步”的周礼,却肯在接近敌军营寨时折身返回,是以,纵观整个春秋战国时期的战争,几乎没出现过“劫营”“斫营”等词,比起后世更残酷的战争而言,总归是保留了几分人性温情的。(2)

  而事实上,大多将领在对方吹响号角收兵后,至多只会带人追出数里便会折返休整,如今日秦军这般穷追不舍的亦是格外罕见,正因如此,考粟才会叠声抱怨秦人是蛮夷。

  他听了田咎这话,不由面色一沉,径直走到对方身旁,顺着帐门缝隙眺望远处河水对岸,唇角露出一抹笑容道,“若秦军真敢冲进我军营寨,我燕国运来的数万支弩箭,可在八十步以内,将秦贼全串成肉串,田将军不必惊慌...”

  方才他们安排的埋伏阵仗,便是命弓/弩手埋伏在营寨外围,一旦秦军当真渡河进入射击范围,燕齐弩手便立刻以强弩射之——逃回营寨,既是燕齐联军此刻的无奈之举,又是他们补充兵器的续命之举,毕竟上午运出去的数万支弩箭,在攻城时已用光。

  思及此,考粟愤愤收回目光,忍不住狠狠一跺脚,“可惜!若秦国援军不来,我等眼下早已攻进邯郸城中,桓猗那狗贼早被本将一刀砍了,哪能容他这莽夫在我营前如此嚣张!”

  田咎继续观望了一番,见秦军仍旧停在对岸按兵未动,似乎并未下定决心要冲过洛水,这才放下帐门转身看向考粟,紧紧蹙着眉头道,

  “考将军出身高贵,又何必跟一介莽夫如此计较?本将眼下在想一事,依我等出发前的判断,若秦国从北地各郡调兵救援,虽然离邯郸更近,却有粮草不足之患,北边的匈奴恐还会伺机而动,是以,秦王绝不会从北地调兵...”

  “而秦国此番若是从咸阳大营调集人手,一来筹备时间更久,二来据丞相所言,秦国因修路大肆征召青壮一事,咸阳留守士卒至多不过三十万...”

  说着,他目光中透着深深的不解看向考粟,“如此一来,我联军既有五十万之众,秦国少不得还要派出二三十万援军出来,但秦王若命留守士卒前来援救邯郸守军,咸阳岂非陷入空虚无妨之境地?依秦王此人之心性,定不会任由咸阳陷入险境,是以本将不解,今日这援军,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考粟举步往帐中摆置的低矮案桌走去,亦一脸疑惑道,“田将军言之有理,今日之事着实疑点重重!纵便秦王狂妄到,认为咸阳无需秦军防守、楚国亦绝不敢贸然北上攻打,遂将咸阳士卒皆派来援救邯郸,但此番秦国援军来得如此神速,着实太不合常理...”

  他侧耳听了听账外动静,见依然唯有厮杀声响起,这才缓了口气,继续道,“哪怕邯郸守军派出送信的斥候日夜疾驰,赶往咸阳少不得也需十来日,再算上秦国筹备粮仓军辎与两地路程,咸阳派出的援军最快也要一个月后,才能抵达邯郸——纵便是送信的斥候当日便返回邯郸,恐怕,此刻也仍在奔驰途中,哪有偌多秦军四五日便能飞至邯郸之理?怪哉!”

  说到这里,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不由面色大变。

  田咎忙上前问道,“考将军这是...”

  考粟心情复杂地飞快看了一眼对方,摸着剑柄的右手开始隐隐发抖,强掩下心中慌乱,笑道,“我只是担心...秦军如此神速,莫非真如传言那般,秦国有鬼神之力襄助?若确乎是如此,我燕齐联军仅凭凡人之力,该如何是好...”

  田咎闻言却哈哈大笑道,“考将军有所不知,仙山西王母乃我齐国祭祀之社稷正神,连她老人家尚遵守天道,未曾在两国交锋之时出手助我齐国,旁的鬼神,又岂敢搅进这场人间君王逐鹿之战?考将军,莫要被那等荒诞传言骗了...”

  说着,他挥手道,“罢了,不管秦军究竟是如何到来的,我等只消派出探子便能查得虚实,不必在此庸人自扰!”

  考粟勉力强笑着点了点头,心头却升起巨大的愤怒,好哇,齐国竟敢戏弄我燕国!

  他对田咎之言不过是胡诌一通,实则,方才闪过的那阵灵光,刚好为他解答了秦国援军为何会来得这般快的疑惑——因为,秦军本就早早埋伏在邯郸周围,秦国,早就知晓联军要攻秦了!

  燕国费尽心机暗中部署此事,如今连朝中许多大臣尚不知晓,又岂会主动朝外人泄露?唯一的答案,是齐国出卖了燕国。

  甚至,可能早在齐王以密信、邀约燕王共同伐秦之时,便谋划好要借机除去燕国,好一出调虎离山之计啊!

  他不动声色瞥了一眼重新走去帐门旁观望的田咎,垂眸掩下晦暗的眸光,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惺惺作态之徒!

  考粟飞快在心头盘算了一番:如今形势骤然调转,从五十万燕齐联军攻邯郸,变成五六十万秦齐联军,要在邯郸合谋灭燕军...

  想到燕齐两国的昔日不共戴天之仇,他的眸光愈发晦暗下来,既然齐国不仁,就休怪我燕国不义!

  而另一边,一路杀得双眼通红的桓猗,确实想一鼓作气跨过洛水冲进敌营的,却被追赶而来的王翦,极力以此举不合列国征伐规矩制止了。

  桓猗虽恨不得趁机将燕齐两军全部活埋,以洗宵小攻秦之辱,但王翦的话,他终究还是听进去了。

  王上要做收服天下人心的仁君,以逆转“暴秦无道”之名。

  对仁君而言,战争的胜利固然很重要,但以何种理由宣战、以何种方式赢得战争,亦是同样重要的——而他桓猗,绝不能坏了王上的名声。

  他当即便转身,看向秦卒们系于腰间鼓鼓囊囊的牛皮袋,大吼道,“二三子,列阵回城,曝首计功!”

  秦卒们腰间装着的,正是他们斩杀的敌军首级,按秦律,在每一场厮杀结束后,士卒们便要将斩获的首级带回营地展示三次,在经过军法吏和将领核对后,方能计入军功。

  燕国悄悄趴在对岸枯树下打探消息的探子,见乌泱泱的玄衣秦军终于折返离去,急忙兴冲冲跑回联军营寨之中,将这好消息禀告给了燕齐将领。

  田咎当即便命人端来几坛美酒,拉着考粟要庆祝一番。

  桓猗若要硬闯燕齐军营,虽有燕军强弩迎敌,但一场恶斗是避免不了的,联军今日接连攻城、奔逃,体力均已消耗殆尽,加之如今两军人数悬殊已不大,若真与凶狠的秦国援军正面厮杀,他们未必能讨到便宜,是以,他眼下正巴不得桓猗那莽夫速速撤军回城。

  在禁酒令严格的秦军之中,任何人绝不能带酒上战场,主将们亦不可擅带食物,一日两餐皆按爵位由军中统一分发。

  但燕齐主将皆是国中权贵之后,他们出征之时,不但带有美酒,甚至还在驰车中装了金灿灿的青铜杯碗餐具,陶器?那是卑贱的庶民才用的。

  而王族出身的田咎,于吃之事更是格外讲究,他这趟还命士卒运了满满一车、以精盐腌制的羊醢鱼醢等肉干,眼下,亦吩咐人取了些来下酒。

  考粟面上笑吟吟举着金杯与对方寒暄,实则,却谨慎地待田咎一口饮尽杯中之酒后,才小小抿了几口,又在田咎满足地嚼咬着鱼醢后,慢慢撕着一块鱼醢细细嚼着,生怕有毒。

  疑心一起,自会在杯弓蛇影中被无限放大。

  他不动声色打量着对方的笑容,心中却冷冷猜测着,恐怕真正让田咎这厮高兴之事,乃是此番秦军躲过了被我燕国强弩射穿的命运吧?

  当日,他便借着安排探子前去打探秦国援军人数的名头,暗中派出密探赶往蓟城,令之将齐国与秦国合谋一事告知燕王。

  ...

  对此浑然不知的秦军,在返回邯郸军营将敌军首级粗略统计后,发现这一趟追出去,竟斩杀了略超三万的燕军!

  须知,这时期正常的两军对战,动辄以数月乃至一两年为期,除却惊险的数场生死对决、会大量消耗对方的有生力量,通常而言,三万杀敌之数,至少是在两军持久的僵持中缓慢累增出来的。

  譬如这一遭,燕齐五十万大军围攻邯郸半个月,在数万支射程可达八十步的强弩助阵下,秦国城墙守卒的伤亡人数,是两万三千多人。

  而秦军今日不过短短大半日的光景,便能在不消耗箭弩的前提下斩敌三万,皆因二十万援军突然出现得太过蹊跷,一时让燕齐两军人心大乱。

  在对方主将下令撤退后,燕齐士卒便只顾着奋力往前跑,根本无心再回身挥舞兵器迎敌,如此一来,跑得快的秦卒几乎冲上去就能砍伤对方,收获自然巨大。

  而所谓此消彼长之道,正是将燕齐联军原本振奋的士气,转移到了秦军身上,对邯郸城这十来万士卒而言,援军的神速到来和今日这场收获巨大的追击战,无疑是一剂莫大的强心剂。

  看着士卒们脸上重新绽放的昂扬士气,桓猗上前深深朝王翦一拜,声音有些沙哑道,“多谢老将军不辞辛劳率大军及时赶来,不然,邯郸恐怕要落入敌军之手...”

  从各县赶来的援军将领,急忙也跟着拜向王翦致谢,曹参悄悄瞄了一眼老当益壮的王老将军,心中却生出几分怪异感:燕齐两军围困邯郸刚好十五日,再算上斥候报信的路程,援军怎会来得如此之早?

  怪哉!

  王翦笑眯眯让众人不必多礼,又上前用力扶起桓猗,抓着他的手臂压低嗓音道,“你就不奇怪,老夫怎会此刻带人出现在邯郸?”

  桓猗却乐呵呵一笑,凑近对方的耳朵悄声道,“二十万大军人马辎重,能在三五日之间从天而降,我早猜出定有九...仙童之力...”

  他早料到秦国有难,九公子若能设法襄助绝不会袖手旁观,唯一无法确定的是,此番邯郸之围,以九公子之仙法究竟能否顺利襄助秦国。

  至于辎重粮草一事,他早猜出以秦吏的办事速度,少说也能先凑出支撑十几万人之数——不过,援军竟抵达得如此之快,着实是远远超过他预期的。

  说着,桓猗又万分好奇地问道,“老将军,不知在空中飞行而来之感受如何?”

  王翦拍着他的肩膀,豪爽地哈哈大笑起来,大声道,

  “我等此番并非从空中飞来的,而是今日在蓝田大营穿过一道仙门,眨眼间便抵达了邯郸!传令下去,若遇燕齐探子打探消息,便将此事透露给他们!”

  此言一出,桓猗曹参众将登时目瞪口呆,穿过一道仙门,眨眼间便抵达了邯郸?

  桓猗的震惊是源于兴奋,他立刻双眼放光道,“我大秦仙人果有无上神通,妙哉!待灭了燕齐返回咸阳之时,我若也能试试仙门,岂非更妙哉哈哈哈哈...”

  而曹参等人的震惊,则是源于难以置信,他们先看看王翦,又看看桓猗,再忧心忡忡地看看王翦,又看看桓猗,最后齐刷刷抬头看向天空...

  天色尚未暗下来,我大秦两位主将怎的突然说起胡话来?穿过仙门?大秦仙人?这...

  他们虽不解王翦为何能快速带来援军,但此等神灵襄助之言,着实太过玄乎,玄得让众人不敢贸然相信——时人虽迷信鬼神,但他们并未亲眼见到过鬼神。

  可惜众将并非二将的直领下属,并不敢贸然质疑此事,只得眼睁睁看着王翦带来的人手将仙门一事传播出去,毕竟,桓猗虽性子冲动了些,王翦这位大名鼎鼎的秦将,行军打仗却是以“稳妥”著称的,想来他如此行事必有其缘由。

  很快,整个秦军大营的士卒,都知晓了援军乃是有仙人襄助的,一时人人面上皆是喜气洋洋,不识字的士卒与将领们不同,他们在意的是结果,而非真相。

  曹参暗中观察着士卒们愈发激昂的士气,又趁王翦与桓猗商议打法之时,悄悄拉了十来位援军士卒询问,每一个人说的,皆跟王翦如出一辙:他们从咸阳蓝田大营出发,穿过一道仙门就来到了邯郸。

  他若有所思蹙着眉头,暗忖着,这是王老将军考虑到敌我军力之悬殊,便在出发前叮嘱士卒、以这番言辞鼓舞城中士气?

  可若如此,援军来得如此之快,又当何解?莫非,此事...竟是真的?

  很快,分发到众人手中的晚膳,便彻底让他对“秦国有仙人襄助”一事深信不疑了。

  因为今日的晚膳与其制作方法,邯郸城中的将士们从未见过,此物绝非人间之物!

  在援军的示范下,很快,众人便将一盒盒装着白米与调味蔬菜肉干的自热米饭撕开,加入盒中自带的纯净水后,又舀了些清水淹过加热包,新奇又紧张地等着奇迹的出现。

  其实,明赫先前也是错怪首富了,这家公司的自热米饭,虽然六十六善意值一盒起步,但这一份米肉菜的数量,远比后世十多二十元的自热米饭多出了数倍——而这包装盒,用的是黑科技时代快速降解无毒压缩材料,乍一看只有小碗杯面大小,实则随着加热的过程,盒子会跟着压缩的米肉菜一同膨胀,这一盒的分量煮熟后足足有一斤多,足够让一位成年男子吃饱。

  约摸半炷香的时间过去,军营四处开始弥漫起一阵阵无比诱人的饭肉香味,所有士卒都忍不住接连咽起了口水,白白的大米、大块的猪肉,若是混着煮熟了该有多香啊...不,就算没煮熟,他们也能兴高采烈吃个精光,在军队之中吃夹生军粮,本就是常有之事,更何况今日还有荤腥!

  在众人无比期待的目光中,王翦笑呵呵摸了摸盒子底部,见已不再烫手,这才揭开了盖子,深深吸了一口热气腾腾的香气,举起配套的筷箸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肉丢进嘴里,真香啊!

  桓猗眼巴巴地扭头看着,见对方根本无暇搭理自己,只得假意咳了两声,迫不及待问道,“老将军,这仙食可煮熟了?”

  王翦恋恋不舍地将肉咽了下去,洪亮回道,“仙食熟了,尔等可开动了!”

  士卒忙敲击铜鼓,示意仙食已熟,众人可开餐了。

  一时之间,偌大的军营之中,再无半分聒噪杂音,只剩下众人端着饭盒吭哧吭哧的进食声。

  这白米饭可真香啊,这肉可真馋人呐,纵便是这辣酱与蔬菜,亦香得令人恨不得将舌头也吞下去...

  有人甚至悄悄地边吃边抹泪,王上何其仁善啊,连这等美味无匹的仙界饭食,亦毫不吝啬地分与他们这些卑贱小兵...

  这一餐,不知是多少士卒此生吃得最饱、最丰盛的一餐。

  而那位心怀士卒的首富,在让人研发这些军粮时,还贴心地在盒中准备了一小袋高科技防腹泻饮料,喝下它以后,能防止长期吃不到油水的古代士卒、在骤然吃下肉食后引发腹泻。

  曹参向来并非注重口腹之人,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这仙界饭食之美味,纵便当日他们进宫被君王赐的宴席,亦远远赶不上,这般浓郁的奇异香味,简直快将人肚中的馋虫都勾出来了,太香了!

  桓猗边大口吃着边含含糊糊问王翦,“老将军,不知这仙食...可够我等再吃一餐?”

  王翦专心致志不顾礼仪地大口刨着饭菜,用行动表达暂时没空搭理桓猗。

  也不怪众人对后世称为“垃圾食品”的自热米饭如此痴迷,因为他们长期生活的时代,盐与油脂皆是奢侈品、除了生姜和葱以外、压根没有旁的调料。

  纵便如今秦国已渐渐普及用铁锅做菜、用植物油炒菜,但只放了少许油盐的炒菜,味道又哪能跟五花八门的后世调味料相提并论?

  是以,虽然早就厌烦工业香精调料的现代人,大多追求返璞归真的有机食品,但处在农耕原生态时期的古代人,对来自现代的工业成品却是如此痴迷。

  很快,众人便将盒中饭菜吃得一粒米不剩,心中盛满了无与伦比的幸福感与自豪感。

  王翦这才掏出棉帕擦了擦嘴,对桓猗道,“有是还有,不过今日我等暂且开趟荤腥,明日起,仍命伙夫照常造饭,这仙食,要留待攻伐燕齐之时再拿出来!”

  桓猗的眼睛嗖一下亮了,忙道,“老将军所言极是,如今我等既在邯郸城中有口热乎饭食,无须早早耗费仙食...再者,有此物为军粮,将士们攻伐之时,士气必会再增几分!”

  最重要的是,他还有机会再吃到这喷香诱人的美食!

  曹参倒是早早解决了肚中馋虫,带人运着满满几车自热米饭,来到城门处为守城的士卒送饭。

  就地开始制作米饭的士卒并不知晓,乔装成路人前来探虚实的燕国探子,眼下正躲在城门外一处偏僻角落,边拼命伸长脑袋贴着城墙深深吸气,边掏出怀中冷冰冰硬邦邦的糗,咬一口便闻一口空气,就着城门外飘出的香气用餐呢。

  曹参见士卒们开始用饭后,便主动带人来到城外巡逻,哪知却刚好碰见鬼鬼祟祟趴在一角的齐国探子,在稍稍试探一番后,便迅速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但他以眼色阻止了士卒想擒拿此人的念头,反倒一脸怜惜地看着对方,感慨道,“如今天寒地冻之时,你竟只能吃这冰寒之糗,可见主家虽命你前来邯郸贩货,却不肯让你多吃几口暖食...”

  说着,他便请对方稍等片刻,自己去求长官要些美食前来,齐国探子急忙高兴地连声道谢。

  曹参走进城门之时,他身后的心腹士卒心疼不已,急忙问道,“县尉,方才那贼子口音分明是齐国探子,您何必要以仙界饭食赠他?照小的说,倒不如一刀砍了干脆!”

  这等欺负秦国之狗贼,岂配吃仙食?呸!不过他庆幸地揣测着,想来,王老将军定不会同意此事的...

  曹参收起面上的笑容,眼神冰冷道,“不,此人能助我秦军顺利施行一计。”

  在他回到军营中,找到桓猗将心头的谋划和盘托出后,桓猗急忙带他找到了王翦。

  王翦听完,不由颔首对曹参赞道,“小子不愧是王上亲手所选之门生,确有治军之才!”

  在曹参的故意拖延下,当他慢悠悠将五盒自热米饭拿出城门时,那探子果然还跺着脚站在城门外候着。

  在一番千恩万谢下,探子急急抱着五盒自热米饭绕了一圈路,这才赶着驴车返回燕齐营寨,当然,他没走多远便悄悄打开一盒,按对方叮嘱的加热方法煮来吃了。

  狼吞虎咽吃完后,探子意犹未尽地抬起头,又往衣袍上到处闻了闻,面色有些沮丧起来——秦军给的这饭食着实太香了,吃完浑身都是诱人的饭肉香味,待稍后回到军营之中,定会惹来将军猜疑!

  但要将剩下的四盒自热米饭扔掉,他亦是万分不舍的,苦想半天后,他终于转忧为喜道,“如此美味之物,我若主动将它献给将军,岂非能换来官爵?”

  此人哪里知晓,曹参正是在察觉到,自热米饭吃完的香味难以散去后,才将计就计给了此人几盒,王翦等人亦愿以五盒仙食为诱饵,抛出去勾起燕齐联军的嫌隙——齐军主将田咎,是人尽皆知鼻尖的饕餮客,号称吃遍了天下美食,而列国行军之时,探子的禀告对象正是主将。

  再者,燕齐两国之仇,可比它们与秦国的仇恨深多了,如今这齐国探子明晃晃在城外,焉知不有旁的燕国探子躲在暗处?纵便齐军主将不夺走仙食,今日自己与齐国探子接头一事,当真不会传入燕军耳中么?

  果然,齐国探子趁着天黑摸到田咎帐中禀告时,尚未来得及开口,田咎便立刻耸动着鼻子,一步步朝他走来,边痴迷地嗅着他的衣袖,边冷冷问道,“你今日查探敌情之时,跑去吃了何等美物?”

  如此一来,探子一时也顾不上禀告探来的情报了,忙取出布袋谄媚笑道,“禀将军,小人行至半道之时,偶遇一位楚国游商,见此物新奇,便买了一份来尝尝,哪知极其味美,这才又追上去,将剩下的四份全买来了...”

  说着,便把四盒自热米饭恭敬呈给田咎,见对方面色已和缓起来,立刻趁机絮絮禀告着今日探来的情报,但在他衣袍间浓郁的食物香味引诱下,田咎不耐烦地制止道,“罢了,军情不急在一时,还不快来告诉本将如何食用此物?”

  不多时,随着热气腾腾的香味从主帐中飘了出来,被考粟派去一路跟随齐国探子的燕国探子,悄悄从黑暗处离去...

  燕军主帐中,正被探子传回的“秦国援军乃是穿过一道仙门,便眨眼到了秦国”之言,气得砸了手中竹简的考粟,听完这名探子传回的消息,愈发怒不可遏。

  他压低嗓音揪着对方的衣襟,怒喝道,“你确定,是秦军将领亲手将佳肴交付齐人手中的?”

  探子忙惶恐道,“禀将军,小的得了您的吩咐,今日一直跟在那齐国探子身后,纵便他前去便溺,小的亦悄悄躲在树后盯着,绝不会看错...他与那秦将看似极为熟悉,那原本凶神恶煞的秦将,面上还一直带着笑意呢...”

  考粟一把放开探子,将他们打发出去后,转身看向满眼担忧的心腹侍卫,眸中寒光愈胜,厉声道,“如此看来,田咎果然与秦军早有勾结,王上果然着了齐人的算计!如今秦齐合兵五十多万,我燕军若想尽快摆脱险境,必须先除掉齐军!”

  侍卫提醒道,“将军,可眼下秦国援军已至,我军若想除去齐军,恐怕尤为不易啊,再说,王上还不知晓此事...”

  考粟冷冷瞥了他一眼,沉声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此举乃是为了救燕国,王上定能知晓...”,说着,他不动声色比划了一个手势,侍卫眼睛骤然一亮,弓!

  ...

  一月的章台宫中,明赫翻来覆去看着自己看不懂的密信,惊讶地睁大眼睛看向父王,再次高兴又不敢相信地确认道,

  “父王,邯郸之围真这么快就解了?李信带去的三十万援军,恐怕才刚刚抵达邯郸呀?王翦他们好厉害啊,以三十万人马对决五十万,竟能如此速战速决!”

  他还以为邯郸这场战事,最早也要等到李信增驰的三十万大军到齐后一两个月,才能彻底解决燕齐联军呢。

  年轻的君王凤目间溢满盈盈笑意,再次颔首,指着绢帛耐心给怀中小家伙解释道,

  “吾儿有所不知,此事若细论起来,还是燕军助了我秦军一臂之力...据王翦所言,上月燕齐主将各率大军从营寨出发,前去攻打邯郸之时,走在后方的燕军突然发难,以强弩箭雨射向前方的齐军...此趟内讧齐军几全军覆没,如此一来,我秦军三十万士卒虽与燕军力量相当,秦军将领统兵之法却远胜燕军将领,这才打了一场酣畅胜仗...”

  明赫听得愈发有些迷茫,不由转了个向趴在父王身上,仰头看着他俊朗的下巴,奶呼呼问道,“可燕军将领莫不是疯了?燕国跟齐国合谋来攻秦,怎么又在秦国的地盘上内讧起来了?”

  嬴政想到王翦信中说的曹参所献之计,又细细将此事说给小家伙听,还贴心说了一番燕齐两国的历史恩怨,最后总结道,“是以寡人认为,恐早在此事之前,燕军将领便对齐军生出了疑心...”

  若是彼此信重之人,又岂会为区区几份军粮而生疑?

  明赫这才恍然大悟,又重新将脑袋高兴地埋进父王怀中蹭啊蹭的,兴奋道,“哈哈原来是四份军粮引发的血案,这就是他们欺负秦国的代价啊...”

  燕王和齐王这种塑料丝友谊,到底是谁给他们的勇气联盟攻秦啊?不自量力!

  这时,系统高兴地悄悄道,“宿主,接下来秦军就能反攻燕齐本土啦,秦始皇的统一大业又近了一步,眼看就只剩楚国啦...”

  他话还说完,蒙毅便阔步进殿,呈来一封密信急切禀道,“王上,楚国有快马来报,楚王已暗中派出二十万大军顺淮河北上,眼下并不知其目标究竟是我秦国、还是燕齐之一,还请王上速速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