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惹谁了？”谈斯雨还好意思问。
不信他真这么迟钝, 关书桐拿余光瞄他，“少装。”
他耸了下肩。
漠视芳心的人，最是无情, 亦……最是无辜。
歌曲换了一首——《i hate u, i love u》, 为配合这微醺的气氛, 灯光渐渐暗淡, 彩色灯球缓慢旋转, 光束摇曳晃动。
令人警觉的红灯一晃而过。
关书桐盯着他侧脸，有些走神。
在过去那么多年时间里, 在第三视角或者全知视角里, 她像不像一个追人追到人尽皆知的暗恋者，在他面前想方设法地开屏？
好像跟他很亲近, 却又游离在他世界边缘。
说话做事，总要小心翼翼地看他脸色。
就感情一事而言, 表现得越是深爱的那方, 反而越被动。
即便后来被谈斯雨拒了, 也怨不得他并没那么喜欢她。
毕竟……她没资格，也没权利, 要求他必须接受她并不真诚的爱。
Eric倒一杯啤酒给谈斯雨，他没接, 说是开车来的。
“那就Gloria喝咯~”Amanda出声，翕动的红唇咬着一根橘红色的橙子味棒棒糖, “她总不用开车吧？”
冲着她来的，不等谈斯雨开口, 关书桐正面迎战，从Eric手里接过那杯冰啤酒, 挺爽快：
“那就我喝吧，大家出来玩，当然要尽兴点，cheers！”
说完，一口气闷掉一整杯。
“哇！——”Eric带头鼓掌吹嘘，“可以可以，女中豪杰！”
Amanda翻一个白眼，“喝杯酒就算女中豪杰了？”
“那是怎样？”Eric问。
Amanda：“SCI发过没？手上几个项目？目前担任什么职务头衔？有无话语权？多少个人资产？多少个人所得成就……这些可比会喝酒牛多了。”
关书桐一杯下肚，旁边立马有人拿了酒瓶要给她续上，谈斯雨管着不让她多喝，她便没再喝。
听完Amanda的话，她挑眉，比起Doris，这个个性cool girl分明更有意思，“你还挺上进有想法，可惜我没带名片，否则肯定给你派一张，要是哪天你想找人合作，或者想找工作，可以联系我。”
本想冷嘲热讽一番，没想到她反而夸她，Amanda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双手环胸，往后靠向椅背，表现出明显的退避倾向。
Doris跳出来帮她说话：“Amanda确实是个很有想法很敢闯的人，每当我沮丧退缩的时候，她都能给予我勇气和能量……”
“帮你追逐你想得到的东西？”关书桐气定神闲地接上她的话，嫌热，也脱下了外套。
谈斯雨非常顺手地接过她外套，同他的放在一起。
Doris将他们这些心照不宣、自然而然的小互动看在眼里，微张的唇欲言又止地合上，黯然垂眼。
Amanda一眼洞悉她情绪，安慰似的轻抚她后背。
“其实我们一直都挺好奇你的。”坐在另一张沙发的白T男生对关书桐说，“Ray这人，你也清楚啦，关于自己的事，他一直很少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天蝎座，总是神秘兮兮的。”
岂止神秘，他记仇的性子也很天蝎。
关书桐腹诽着，表面维持着知性优雅的微笑：“所以，好奇我什么？”
“很多啊，”另一个男生接话，边说，边挥着手打手势，“之前听Ray说，他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现在在国内发展。别的，他就守口如瓶了。顶多，他头像看着像情头咯，还是两人都没个正脸的那种。”
“就是，”Eric不怀好意地煽风点火，“不知道还以为他单身呢~”
“是吗？”关书桐用眼神质问谈斯雨。
他举双手投降，给足她面子，“好不容易拐到个这么正的女朋友，我当然得藏好点咯。不然，看看你们这几个，眼睛要一直管不住，要不我帮你们治治？”
“sorry，sorry，”Eric离他远点，“不过这次怎么舍得带出来给大家见见？地下恋太苦，忍不住公开啊？那首歌怎么唱来着？‘他们猜/随便猜/不重要/连上彼此的讯号/才有个依靠'①……”
说着说着，他忍不住唱起来。
Amanda听不下去，从身后抄起一只抱枕扔过去，烦躁地嚷着：“闭嘴！难听死了！”
Eric狡辩：“明明很好听好吧……”
Amanda撇开视线，看向关书桐，问的还是Eric刚刚那个问题：“过去一年，难道你没来过美国吗？怎么这次突然想到要过来？”
直到这里，嗅出暗中弥漫的火药味，众人渐渐有些沉默。
谈斯雨手指轻拍了下关书桐的后腰，仿佛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关书桐笑容仍是无懈可击：“过去一年，我们找过对方挺多次，不过，时间紧，要做的事又太多，所以没什么多余的精力。这次嘛，刚好有一周国庆假，飞机落地后，在家里休息好了，晚上正好可以和大家一起玩。”
“休~息~过~了~啊~”Eric是会找重点的，探出两根手指拨了下谈斯雨的衬衫衣领，“难怪我们Ray这脖子，啧啧，这被挠的——”
“发.骚啊你？”谈斯雨嫌弃地打掉他的手，跟碰见病毒细菌似的，避之不及。
音响歌曲又换了一首，这次是比较劲.爆的电子舞曲。
见不得Doris颓靡不振下去，Amanda拿走两瓶酒，扯上她，要跟她去比较空旷的地方，混进群魔乱舞的人群里，边喝酒边蹦迪。
到这里，关书桐已经喝下三杯啤酒了。
谈斯雨那些狐朋狗友话都挺多，你一句我一句，跟说相声似的，挺好笑，也挺好玩。
她笑着，习惯性地歪头枕在谈斯雨肩上，同他咬耳朵：“这些人里，你跟谁关系比较好？”
“问这个干嘛？”
“好在你身边安插眼线咯~”
“可全场所有人，我跟你关系最好诶。”
“那第二好呢？”
“我。”
“……”听着好像没毛病，关书桐一只手搭在他肩头，用白皙指背托着下巴，“我排在你前面？”
“Why not？”
“就算……在我这里，我把自己排在第一位，也没关系？”
不能以同等的心意反馈给对方，天平倾斜不正，一般来说，很少人能坦然接受这种不公平吧？
可是，谈斯雨毕竟是谈斯雨，他不需要太多外界的点拨，也不会轻易被左右，他有自己的答案：
“没关系，你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和我把你放在第一位的心理，刚好不谋而合。”
关书桐似懂非懂，有些怀疑是那点酒精把她大脑弄坏了，不能灵活运转了。
“为什么？”她问他。
为什么？
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他也在想着。
扭过头看她，她双目迷离地望着他，眼底有光影闪烁变化，但不变的，是她双眼映着他面容，是她眼里有他。
红色灯光摇曳，打两人周身闪过一遍，又再次陷入昏暗中。
他眯眼，没来由想起中考结束后的那个夜晚，一杯劲酒落肚，酒精麻痹神经，全身瘫软，仅靠残存的一丝清醒硬撑着。
而她，一个温柔轻飘的丝巾吻覆下。
令他所有神经复苏，亢奋，惊愕，不知所措，从心脏连通到胃里，酸胀，痉挛，好像有无数只蝴蝶振翅，蠢蠢欲动，亟待破体而出。
“You give me butterflies．”
谈斯雨回答她。
关书桐微愣，平静地呼吸着，大脑在想事，在回忆，记起他还她新丝巾时，附赠的卡片上写着“Butterflies”这一单词。
所以，明知她对他虚情假意，在她坚持不懈的死缠烂打之下，在那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也曾被她打动，内心有过悸动。
这算是一个新发现。
关书桐心情挺好，不顾这里有那么多人在，趁着音乐声嗨爆，灯光暗昧不清，她胳膊勾着他脖子，歪头，直接将一个鲜红的唇印烙在他喉结。
Amanda和Doris蹦迪回来，坐回到对面的沙发，抬眼，一下便发觉谈斯雨颈间那个新鲜的唇印。
两人均是一愣。
“不如，我们玩个游戏吧。”Amanda突然提议。
单是喝酒蹦迪未免无聊，有人特意将音响分贝降低，问她玩什么。
“你有我没有，”Amanda抽出桌上几瓶酒，一瓶往杯中倒一点，兑成另一杯烈酒，“每个人都说自己有，别人却未必有的东西，没有的人要弯折一根手指，最先弯折所有手指的人，就算输，要把这杯酒喝完。”
愿意玩的，都到桌边的沙发坐下。
关书桐没兴趣，扯了扯谈斯雨的肩袖，正想问他，要不要找别的乐子。
就被Amanda指名道姓地叫住：“Gloria今天第一次参加我们的party，一起玩玩呗。”
“是啊，玩啦，大家都来玩。”喝嗨了，Eric积极地招呼着所有人。
“好啊，”关书桐右腿轻轻叠放在左腿上，右手勾着谈斯雨的胳膊，笑说，“我们一起玩。”
从十根手指开始。
第一轮，Amanda开头：“我现在没谈恋爱。”
关书桐弯折一根手指。
下一个是Doris，可能是酒壮怂人胆，也可能是有Amanda握着她的手，给她助威，她深吸一口气，袒露心声：
“我有暗恋的人。”
话音落，全场哗然。
关书桐抿唇笑笑，轻轻弯下第二根手指。
“我今天穿的是蓝色Bra。”
“我对花生过敏。”
……
轮到谈斯雨：“我有一个恋爱对象。”
只剩最后一根小尾指了，关书桐轻舒一口气，说：“我很爱我对象。”
仿似一张投名状，就这么不轻不重地递向他。
谈斯雨转头看她，如她一般，没弯下另一根手指。
“哦！~”都知道他俩是什么情况，闻声，所有人都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关书桐摇头。
下一个人继续：“我有女朋友。”
最后一根手指输掉，关书桐不得不接受惩罚。
“让一个女孩子喝这么烈的酒，不好吧？”有人帮她说话。
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谈斯雨伸手要端过那杯酒，替她受罚。
“你不仅要开车，还要保护我的。”
关书桐拦住，拿过那只盛满酒液的玻璃杯，看一眼对面的Doris，意有所指地说：
“人生有时就系咁噶喇，玩得起，亦都输得起。最惊有啲人，玩唔起，放唔低。（人生有时就是这样，玩得起，也输得起。最怕有些人，玩不起，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