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白岩身边就多出了几个人,倒也友善,问他是哪家府上的,只是白岩总觉得这些人的目光隐含着其他的意思,而且他根本不擅长在人群中相处。

  白岩脸色有些苍白起来,直到从身后被拉住胳膊,楚祈宣看了一眼围在他身前的人,笑着打了招呼,介绍道:“这位是都江侯府的世子,身子弱,诸位见谅。”

  众人见到他,都讪讪的笑了起来,又客气了两句,白岩便听到楚祈宣告别。

  他想把胳膊伸出来,但是楚祈宣只拉着他,没有松手,头也没回的说道:“我只送你去座位,不要乱动。”

  周围是热络的声音,白岩脑袋嗡嗡的,只能点点头,说了句谢谢。

  他又有些想念大人了,这个场合,他果然还是不习惯。

  楚祈宣一直把白岩带到世家子弟坐的地方,同时叫人抵了拜帖,让白岩可以在白柒身边待到宴席开始。

  到阿姊身边后,白岩才算放下心来。

  白柒揉揉他的脑袋,笑着对楚祈宣道了谢。

  楚祈宣回了句客气,似乎想要继续说什么,只是还没开口,便被侍卫叫走了。

  今日坤泽宫的坤泽也拿了特例在宴席上,只是单开了一处院子,众军护送,里间出了点意外,涉及到坤泽情况特护,太河均与十八王爷也脱不开手,才叫楚祈宣去解决。

  女眷的地方也不只有白岩一个小辈,不少跟随父母来的小辈都在,原本都聊的很自在,在白岩进来后,却都停了一下,在白柒身边的一位贵妇人身边跟着一个小女娃,粉□□白的一团,这时候抓着母亲的手,抬着小脑袋,眼巴巴的盯着白岩看。

  白岩不小心对上她的视线,有些僵硬的笑了笑。

  他不太知道怎么与小孩子相处……可是想想未来可能会有一个这样的小外甥女或者小外甥,又有些高兴起来。

  那小姑娘像是看到什么宝贝一样眼睛一亮,扯了扯母亲的衣角,奶声奶气的大声开口:“母妃,这个各哥哥好漂亮,我要这个哥哥作我哥哥!”

  众人安静了一瞬,随后哄堂大笑起来。

  处于中心的白岩越发僵硬了,无措的去看阿姊,却看见阿姊也笑眼莹莹的。

  那小姑娘的母亲笑着拉了拉白柒的手,又看一眼白岩,感叹的赞道:“我们只听闻侯府的小世子身子弱,被都江侯宝贝似的看在府里,未成想世子小小年纪,便是如此俊秀,小女真是唐突了。”

  白柒笑着与她客套了两句。

  再看向白岩,推推他的手:“阿年,这都是与你年岁相仿的,你尽可以与他们相处相处。”

  白岩抬起头,看向阿姊,嗫嚅着想说两句,身后就被人拍住:“你叫阿年?怎的名字如此女气---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镇北将军府的。”

  白岩扭头去看来人,这一下打开了头,刚刚围在一起的少年少女们一蜂窝都围上来。

  本身美的东西就吸引人的视线,白岩在其中更是出奇,最近他养的血气足了,脸色都润白起来,有一丁丁的肉,看起来软软的。

  最开始的小姑娘更是娇蛮的顺着白岩的腿蹦,被抱起来才老实一些,用小手小心翼翼的摸摸白岩的脸颊,这下开始直接大声的喊哥哥了,女眷们都笑出声,白岩干巴巴的站着,却感到放松下来。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讨厌他的。

  *

  相比后院,前院要肃穆很多。

  楚帝的仪仗抵达时,百官都紧绷着精神,一同跪下去问安。

  禁军统领陈扬与黑甲卫统领李瀚元都在场,丹廖的使臣也都在席面内,虽提前一天抵达,真正见礼却是在今天,唯一一的例外便是丹廖大王子,昨夜便在江国宫内暂时住下。

  群臣心有猜测,都表情复杂。

  唯有太河均仍然面色不变,还浅笑着与离他不远的李维拱了拱手。

  李维紧绷着脸,移开视线。

  身为之后共同要监考的鸿博也在他身边,只是看看禁军方向,又看看场上的旧臣,莫名感觉到一丝不安。

  所有都在有序的进行,丹廖大王子看起来也颇得圣眷,丹廖使臣率先觐见,特意奉上了丹廖几十年才能一启封的好酒,只有在公主出嫁、王子成婚这种庄重的时候才会开启。

  下座上,贺兰明吉握紧了手。

  上位,落座在楚帝身侧的贺兰秉阳扬唇一笑,看向身侧的男人,说道:“听闻陛下爱酒,这是父王特意命我们为陛下带来的,陛下不妨一试。”

  听得他这话,原本安然的旧臣以及楚国的官员都是眉头一皱。

  似是察觉到气氛不对,贺兰秉阳又笑道:“当然,一切要按照大楚的规矩来。”

  他看向一侧的江德满,略带不屑的说道:“公公,您来验验酒吧。”

  大庭广众之下,丹廖不会干这么大的蠢事。

  贺兰秉阳的态度让江德满都有些松下心来,他看向楚帝。

  男人似是笑了,扬手道:“丹廖的好意,孤自然不可浪费。”

  江德满领命去验酒。

  贺兰秉阳又笑起来,这次温语道:“此酒烈性,必定会给陛下留下极深刻的印象,如若得陛下欢喜,便是丹廖的大幸了。”

  楚帝自出兵便从未有过败绩,刚愎狂妄,贺兰秉阳料定他不会拒绝。

  而且即便拒绝——

  他笑着,眼睛是弯的。

  他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丹廖酒酒坛极大,江德满命几个宫人打开酒坛,一打开,便是一阵浓郁的酒香,周遭原本有些纠结的大臣都没忍住赞叹了一句。

  江德满验了酒,这是楚国国师特制的银针,能验百毒,只要有一丁点的毒物,不论强不强,都能被验出来。

  确实没问题之后,这才依照楚帝的命令,命人将酒分开,每个在场的大臣都被分到了一碗,女眷处也有宫人送过去。

  “王子。”

  重矢将酒递给呆坐着的贺兰明吉,贺兰明吉看了他一眼,表情更沉重下来。

  贺兰秉阳对楚帝劝道:“陛下,此酒烈,开始少喝一点。”

  浓郁又辛辣的酒味飘荡在鼻腔内,楚帝只看了一眼杯盏中的酒,便一饮而尽,笑着说道:“好酒,只是烦劳大王子,千里迢迢将这酒运输过来。”

  太河均与十八王爷的座位就在下侧,楚然端着酒碗,摇了摇,又闻了一下,看向太河均。

  太河均沉目与他对视。

  楚然便一饮而尽,而后耸了耸肩,赞叹道:“好酒。”

  下一刻,他的表情却瞬间狠厉起来。

  杯盏丢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从外间忽然涌出数百禁军,大殿内瞬间乱起来,掺杂着尖叫。

  贺兰秉阳神情未变,低头看过去。

  在禁军行动之前,席间本来就有了变动,踏入大殿的禁军成了导火索,他们进退不得,纷纷厮杀起来。

  宴席检查森严,根本不可能有死士进来,所以江太子用的不是死士,而是正经八百的旧臣,利益之下,必有勇士。

  只是被禁军围住,让有一些人慌张起来。

  有几个老臣之子,却十分轩昂,瞪视着大殿上的楚帝,嚷道:“你这个暴君!纵是吾等今日尽灭在此,也定会以命相搏!杀!”

  禁军虽多,可他们都是乾元,目标也只有一个,焉知就没有机会,更何况——江太子早已与丹廖取得联系!

  贺兰秉阳使了个眼神,下方的贺兰使臣一改刚刚恭顺的模样,朝着楚帝的方向扑来。

  贺兰明吉被挤到后边,重矢要动手,贺兰明吉按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头,目光沉沉的看着混乱的前方。

  事情全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太河均亦没反应过来,起身抽出长剑,才看了楚然一眼。

  楚然道:“不好意思了大太大人,区区小事,皇兄没让我打扰你找那小坤泽。”

  此事楚帝心中有谱,太河均些微放下心来,只是很快,他眼睛一沉,迅速看向殿上的楚帝。

  形势急转直下,贺兰秉阳有些急促,却仍是尖锐的,他看向觉出不对,按住胸口的男人,嘲讽笑道:“楚骥,你狂妄自大,最后还不是上了我们的当。”

  楚骥抬起猩红的眸子,暴烈的乾元气息瞬间充斥满殿。

  贺兰秉阳往后退了一步,仍是强硬的说:“此药非毒,即便是天下最顶尖的医师亦查不出来,只有坤泽能解,楚帝陛下,您可是没有适配的坤泽的。”

  即便今日事败,楚帝也必须留下他!

  贺兰秉阳牵起嘴角,下一刻,唇边便流出血丝来,他瞪大双眼。

  倒在地上的声音惊动了混乱的局面,参与刺杀的旧臣见状,只能死搏。

  楚帝双目血红,信息素以狂暴的速度席卷着,疯狂涌动出杀意。

  那盆酒的确不简单,可贺兰秉阳不知情,早已有一名极度与他适配的坤泽安抚过他的信息素,即便如此,楚帝仍是头疼欲裂,这也使得他性情残暴起来。

  下方厮杀声一片,不知此处,女眷处也受到了牵连,已有禁军前去护卫。

  喧闹间,一只长剑透过人群,横到楚帝身前,位置太近,连楚然都没反应过来,惊诧的看过去。

  举着长剑的是楚帝右下侧的李维,与他同侧的鸿博已经吓傻了,倒在酒水中发着抖。

  这剑当然没有伤到楚帝分毫,李维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动。

  楚帝用重剑拨开刺在他肩头前的剑,冷冷的瞥了一眼身前的李维,道:“抱工,你终归让朕失望了。”

  李维神色坦然,他松开手,长剑掉落在地上,“李维是江国的臣子,自是忠于先王,忠于太子!”

  他沉目,不愿意再多说。

  江太子的计划显然很危险,并且太过冒险。只是他没想到江太子会联系上丹廖的人,即便如此,目前也已成败局。

  李维之所以还要掺一脚,是他过不去自己的这一关。

  即便于江国百姓来说,没了昏庸的旧勋贵,日子甚至过得更好了,可他却无法无视自己的身份。

  “困于自我,无能之辈,是朕高看了你。”楚帝沉声说道。

  李维浑身一震,他恼羞的握紧拳头,想要顽抗几句,可楚帝只留下一句:“发配边郡,做个教书先生罢!”

  李维顿在原地。

  混乱的局面已经大体被控制住,陈扬护送楚帝回宫,其余等人则留在原地处理残局。

  李维怔愣着看着地面上的剑,直到一双鞋出现在眼前,他抬起头。

  太河均的表情不再像之前一样调侃却透露着认真,反而很是失望。

  他不过是一个胜国的臣子而已,有何自傲于他面前说训,李维面色又坚定下来。

  只是这股自信没能维持太久,太河均道:“原我以为,君见到江郡的变化,会改变心中的想法,只是没想到你还是选了这条路。”

  他道:“若你忠于可忠之君,均倒是会钦佩,可忠于君,从不该是愚忠!你可知陈丞相之死,到底是出自谁手,此残局,又会如何收场。”

  李维一直没有变化的脸再听到这句话之后巨变。

  他猛得抬起头,太河均依已然和十八王爷离去。

  无论如何,如今局面已经全部告一段落。

  可李维不能接受这个可能。

  陈丞相是他的师长,也是当时传闻死于楚帝之手的第一批老臣,亦是他死那么多同僚,最终决定哪怕只是扔了这条命一搏给个交代的原因。

  可现在太河均肯定的告诉他,这是先王的手笔,数十名老臣的命!

  李维神情恍惚。

  事已败落,他已发配边郡,太河均根本没有骗他的必要,他们一直不敢承认,也就不去查探,可最后,也不知自己忠于的是君主,还是内心固执的执念,这之后的盛世,却不会再留下他的任何名字了。

  “夫人!”

  终于回过神来的鸿博大喊一声,狼狈爬起来,朝女眷的方向跑去。

  因着刚刚的意外,女眷们已经被转移出来,局面暂且还未全部受到控制。

  兴才挡在他们身前,白岩护着白柒,缩在角落,他总觉得空气中有一股极其浓郁强烈的血腥气,却不像真正的血,反而有些熟悉。

  这味道引得他的后脖颈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白岩吸了吸气,就这么片刻时间,知道事情落败的旧臣子嗣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红着一双眼睛,手上的尖刀还在滴着血。

  而兴才还在与他们身旁的“侍从”斗争,无暇顾及身后。

  白柒惊叫了一声,白岩听到声音,清醒了一点,见到这人后瞬间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扑过去。

  “阿年!”

  “柒儿!”

  白柒与鸿博的声音一道在混乱中响起,白岩只感觉到膝盖像碎掉一样,眼前发黑,可想象中的刺疼一直没有出现,反而是一股磅礴的夹杂着杀意的乾元信息素铺天盖地的压下来。

  场上的乾元都停滞了一瞬,再醒来时,已经被禁军们扣押在地上。

  滴滴答答的血滴在眼前,白岩神智有些模糊,怔怔的看向身前,刚刚要刺杀他们的旧臣子嗣瞪着眼,倒在血泊中,他身后是黑金绣着龙的衣摆,以及一只白岩熟悉的,嗡嗡作响的重剑。

  他呆在原地,还没抬头,便被白柒抱住。

  禁军开始清扫阵地,混乱的妇人们也都被自家奴仆搀扶起来,鸿博软着腿,喊了声陛下,连忙抖着腿去看自己夫人。

  白岩在姐夫与阿姊的夹杂中抬起头来,只看到一眼那张他十分熟悉的脸,下一刻,便听到男人冷沉的吩咐:“涉案人等一律带下去听从发落!承办宴席者,审查不严,有爵者削爵,拉去宗人府!”

  白柒一震,显然想到此次想尽办法把自己名号加进去的都江候。

  白岩也想到了父亲,他唇瓣动了动,像是要说话,只是下一秒,就因为后颈越来越严重的感觉酸软起来。

  他团起身,恍惚间似乎察觉到男人的视线在他身上停了一下,只是很快便移开了。

  白岩记得,楚帝是十分不看不上眼他们侯府的,前世唯一的一次面见,也只是匆匆跪拜,就被宫人带了下去,显然对他很不喜欢。

  可是,可是他不是不讨厌自己了吗?

  白岩迷迷糊糊的想着,出了一身冷汗。

  白柒顾不得父亲,看向白岩,焦急道:“阿年,你这是怎么了。”

  她鼻尖动了动,总觉得周围好像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香气。

  只是还没更多的思考,兴才快速的皱着眉道:“世子情况不好,大小姐,把世子交给奴才吧。”

  兴才是她母亲的人,也是白岩的身边人,这白柒是知道的,她心下紧张,此处又乱着,点点头,叫人先去提前通知。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几刻钟之后,原本热闹的宴席已经变得死寂,还没来得及离场的人都是满脸没反应过来,而在这时候,太河均才意识到这是楚帝的局。

  楚然道:“这事不是故意瞒着太大人你,皇兄知道江郡旧臣与江太子有联系,只是没想到会是这种鱼死网破之法。”

  “况且竟能与丹廖联系上,这倒是他们的本事。”

  太河均却道:“非也。”

  楚然啊了声,再问,太河均却是不开口了。

  太河均面色沉沉,江郡太子与丹廖联系上的都不是对方,倒是楚宫那位才合理。

  只是这些事情在楚帝掌控内,可也没逃过丹廖大王子的那碗酒。乾元霸道的信息素近乎癫狂的笼罩在江国宫,一应涉事官员都被关押起来,可目前最重要的,是楚帝的状态。

  不知那碗酒中下了什么东西,处理不妙,甚至此次有可能引发楚帝迟迟未出现的易感期。

  太河均神色紧绷,换来人,低声迅速道:“人可有了苗头?速速去寻!所有参加此次考试的举子,宁可找错,不可放过!全部都搜查一遍!”

  禁军领命,飞快去寻人。

  丹廖仅剩的几位使臣以及最小的王子贺兰明吉也被关押起来,送往大理寺。

  兴才紧绷着脸,一路飞快的往都江侯府的方向跑。

  他不明白这位侯府小世子是不是愚蠢,竟然敢当着刀剑直接扑过来。

  许是真的愚钝吧——不知道害怕,也就勇猛。

  兴才找好了合理的原因,却没经过主院,而是将小世子送去偏院,并且一进去就疏散了仆从,只说是小世子受到惊吓。

  宴席的事情还没传到各府上,宋嬷嬷急急忙忙的赶来,还没喊出声,就被兴才一把扣住胳膊。

  兴才压着声音快速说道:“快去熬那碗药来!”

  宋嬷嬷瞪着眼道:“世子还不知道是什么毛病,药有——”

  “抑制世子坤泽成熟期的药,是先夫人留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