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灵风不是一开始就想当演出策划的。

  他人生前十八年乏善可陈:在小县城里出生长大, 家境普通,父亲病逝以后境况越发的差。尽管现在善于与人打交道,但那时候在学校里, 他好比白开水一杯, 不爱说话, 还有点自卑。

  和如今因为性格好、有能力, 加上有一副漂亮皮囊而颇受欢迎的阮灵风相比,彼时的他可怜得多。刚刚分化成Omega没多久, 就被宣布患有两种信息素相关的疾病, 而且现有医疗条件根本治不了——就算治得了,他家或许也花不起那个钱。

  正是十几岁最敏感的时候, 在别的Omega互相讨论信息素味道的时候, 阮灵风插上耳机假装自己在听英语录音。

  到了周末,他去商场卖香水的专柜看了一眼,又被价格吓退, 不声不响地离开。

  他没有信息素,也闻不到别人的信息素,现在是觉得无所谓, 他的价值又不需要靠这些东西来证明。可那时候好小, 只觉得为什么别人都有, 自己却没有呢。

  离开商场的时候,经过黑色玻璃外墙, 他看到墙上自己的身影:家楼下老理发店的大爷用电推子推的短发, 方便清爽,但无半点美观可言;不衬自己但胜在便宜的黑框眼镜;邻居哥哥淘汰下来的, 不大合身且洗得发白的校服套装。

  这样一个Omega, 谁会和他一起玩。

  既然不大与人社交, 他除了在家帮忙做家事、应付他的妈妈以外,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里,是个标准的小镇做题家,好在脑子不笨,努力学了,成绩也给了他回报,每次考试分数都好看,他估计以后应该能上个重本。

  但至于上了大学之后要做什么,他从未想过。

  其他同学偶尔会畅想未来,阮灵风只知道自己一定会离开这里,却不清楚自己的落脚点会在哪,甚至觉得别人幻想的那些精彩纷呈的世界好像不会与他有关。

  那时候的他就像被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茧包裹着。

  后来也如他所想,他考到首都一所211,专业选的是热门且万金油的金融,如果没意外的话,将来可能会去银行之类的单位。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当一名演出策划,甚至那时候他都不知道有这样的职业。

  大二下学期,他接了一份兼职——在Livehouse当检票员。

  检完票他在门口看表演,共事的学长跟他聊,他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演出都是需要花很多钱才能看到的,也有这种花几十一百就能进的live,当然规模和效果完全比不上大的演唱会,却能让人和音乐近距离碰撞。

  阮灵风在后门小心翼翼地透过门缝往里看,是一场乐队演出,舞台上的主唱有点像神经病,正在仰着头嘶吼些什么,台下的观众也都像神经病,不管不顾地跳着叫着。

  他没听过这种歌,没看过这种表演,其实本来他也不怎么听歌,知道的歌也仅限于传唱度极高的那些流行歌。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他不知道,是他撕开了现实的一角,窥见了世界情绪涌动的一面,又或者是这个世界撕开了他的灵魂一角,让他也跟着沸腾起来。

  他在这家Livehouse里打了很久的工,于是后来他看了各种各样的独立音乐表演,各种风格的乐队,民谣,hiphop,电子……

  他想,人生不是那么无聊的,至少他有音乐呢。

  或许他在现实中只能过教学楼、图书馆-食堂-宿舍三点一线的乏味生活,但如果在打工日,他可以跟着那些奇奇怪怪的歌畅游整个时空,有时飞到十万八千里外的银河系,有时钻进某个人的思想深处。

  他很喜欢。

  但要说这种喜欢对他的职业生涯规划产生了什么影响,一开始其实也没有。

  是有一次,常来倒贴钱演出的一支小乐队说,下周的演出可能就是他们的最后一场了。

  阮灵风平时话不多的,在后台也不会去打搅别人谈话,那天破天荒地插了句嘴,说为什么啊,你们的歌很好听的啊。

  主唱很坦诚也很唏嘘,说因为总没什么人买票,而且有几个成员马上就要毕业,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乐队做不下去了。

  阮灵风第一次感到很想要争取些什么。刚好学校里在搞什么社团日,阮灵风和学长借了别的社团的舞台,连夜做了现在看来略简陋的VJ,还用了一些他们当时能用上的道具,把濒临解散的乐队拉到学校里去表演。

  还录了视频,在短视频还不流行的年代,他就把精彩片段剪成一小段一小段,配上有煽动力的文案往各个高校公众号投稿。

  可能也是走了狗屎运,刚好被一个乐评人大V转发,引发了一连串蝴蝶效应,后来这个乐队没有解散,还被经纪公司看中……到现在没有大红,但每年都会固定发一张新片,每年他们也都会寄一张给阮灵风。

  那时候学长讲,说不定他适合去干策划。

  他才知道他做的这些事,都能算得上是在做策划,当然因为只有他俩在做,还做了很多策划以外的杂七杂八的事。

  他心说这种工作也太好了,好音乐需要包装,再好听的歌没人来听也是明珠蒙尘,如果他能用更吸引人的舞台形式先把人骗到演出场地,或许能帮歌手多招徕几个观众。

  他的事也被圈子里其他一些人所知,于是他在Livehouse里除了帮忙检票,还多了一项工作,帮有需要的演出者想有意思的演出方案。

  ……

  这是阮灵风一切的开始。

  但他正式做这一行很久了,也经手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演出,哪怕一直在想新的东西,可大部分工作对他来说已经是闭上眼都知道该怎么安排的了。

  他很久没有那种看一场他做的演出落地时的兴奋感,因为都大同小异……而且他后来也发现,当他成为行内小有名气的策划以后,能找他做演出的也都是些相对有名的艺人,他给这些人做演出,再怎么搞也只是锦上添花,其实哪怕随便敷衍乱做,这些人的粉丝也会买账,他再也很难有“帮助别人把音乐呈现好,吸引到更多观众爱上音乐本身”的那种快/感。

  可是因为陶执的想法很古怪,陶执的要求很刁钻,他这段时间以来,是真的在绞尽脑汁想怎么把这场表演完美地递到观众面前。

  一直到演出结束前,他都提着一颗心。

  演出过程中,旁边的实习生告诉他网上反响很好,他久违地感觉脑子里有成就感在不停爆开。

  这就已经,已经让他很开心了。

  然后陶执在舞台上,说“这是他们一起完成的作品”。

  阮灵风一直认为自己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幕后工作者,他的工作都是服务于艺人,舞台做得再好也是歌曲或其他表演内容的附属。

  可是陶执说这是作品。

  是属于他的,是他们一起完成的,或许脱胎于陶执的歌,但却不是单纯的附属品。

  舞台上,陶执还在说着,他难得话多:“刚刚下去后台换衣服喝水的时候,助理跟我说,因为这场演唱会很有意思,很多路人也想蹲后续场次的票。如果不是小风和他的团队做出这么棒的演出,我可能会痛失一部分路人盘。我知道现在演唱会大多是粉丝向的,很少有路人会随意买票去听哪个歌手的歌。所以是这场演出让本来就还挺火的我又火了点……啊?什么?让我不要说这个?有什么所谓啊。”

  最后那句是对着耳返里其他工作人员说的。

  不过陶执还是收敛了点,继续道:“能让更多人来听我的歌,我真的很开心,但其实对我来说更重要的还有别的,我从来没有对小风说过,我是很烂的甲方,但他很懂我要什么,他能听懂我唱的是什么,于是他把我的歌都具象化了,让我的其他听众也能知道我到底想表达什么……当然我也不知道你们到底听懂了没,不懂也给我装懂哈。

  “总之我是想说,如果没有他,就没有今天这场梦境……你们也知道的,其实我很不喜欢搞这些尴尬煽情的东西,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今天的演出,我一定要告诉他的,当着他面的话,我可能没办法说出来,所以只能在这里说了。

  “好他妈尬……啊?我讲粗话了吗,你们后期帮我消音一下……不说了,我们唱歌吧,最后一首。”

  ……

  阮灵风在台下,知道陶执并不能很快看到手机,但还是给他微信留了言。

  [阮灵风]:臭弟弟,不要以为说那些我就会过来给你打工。

  [阮灵风]:好啦,我也谢谢你,给我这么好的机会。以后如果有缘,还是能继续合作的。

  -

  那之后两人有一段时间没能碰面。

  首演结束当天有个庆功宴,阮灵风当然也参加了,但因为陶执作为这场饭局的主角,被陈平拎着周旋在各桌之间,还要应付新闻媒体,完全没机会有长段时间能讲讲话,当然似乎也没有什么要紧事非要讲。

  回去以后,阮灵风又不再会去陶执的工作室。之后陶执的演出还有别的场次,但都不会是阮灵风继续跟进。

  好像很多天没见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陶执有天出去办事,回来路过阮灵风住的小区,在楼下找地方坐了一会儿。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吗,但想着来都来了,神差鬼使给阮灵风发了信息。

  [陶执]:有空吗,出去吃东西吗

  阮灵风是隔了好一阵才回复的。

  [阮灵风]:??这么突然吗,这是怎么了

  [陶执]:不是欠你很多“下次”吗,今天空了,想履行一下

  [阮灵风]:可是我没空欸

  [陶执]:……

  [阮灵风]:什么下次不下次那些,都是我跟你开玩笑的,没有真要你还的意思

  陶执看着屏幕上阮灵风发回来的话,莫名一阵焦躁。

  [陶执]:不是听说你最近休年假吗,怎么没空,去哪浪了?

  [阮灵风]:你怎么连我休年假都知道啊

  [阮灵风]:是在休息啊,趁着休息有空,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家呢,拖了好久了。

  [陶执]:。

  [陶执]:搬家为什么不跟我说

  [阮灵风]:?

  陶执把那句“搬家为什么不跟我说”撤回了,话一问出来他就觉得蠢,人家有什么必要告诉他。

  但他今天本来就是路过想顺便叫阮灵风下来,如果阮灵风搬了,他这个行为完全就不成立了。

  下次好像也没办法路过了。

  陶执又发了句问话过去。

  [陶执]:用不用帮忙

  [阮灵风]:不用啊,叫了货拉拉。

  [陶执]:……

  一段对话中被阮灵风一连拒绝了几次,陶执是真烦了,心里也有种道不明的情绪在酝酿。怎么,反正就完全没什么交集了对吗,以后就是朋友圈点赞之交?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本来也没多熟。

  陶执起身想走了,屏幕亮了下,又弹出一条信息。

  [阮灵风]:真的不好意思啊弟弟,等我搬完了整理好了,你要是有空,我请你过来吃个饭啊。

  陶执嘴角又翘起来了,这还差不多。

  但他回复:

  [陶执]:再说

  [陶执]:别叫弟弟,攀什么亲戚

  看阮灵风是真的没空,不是推诿,陶执不烦了。当然他也没打算跟阮灵风说他现在就在楼下,显得他跟什么似的。

  这回他是真准备走了,走前往阮灵风住那一栋望了一眼,看到一个略眼熟的身影,在那东张西望的,还举着个手机,似乎被挂了,又锲而不舍地打。

  陶执皱眉,往前走了几步。

  那人终于打通了电话,讲话声音不算小,陶执在一旁能听见。

  对方说:“……我知道你做完一个项目都要休息一阵的,你现在肯定在家对不对,能不能让我上去,我只想和你说两句话,不会打扰你的。

  “我很想你。”

  陶执想起来了,这晦气玩意儿是阮灵风那个前男友。

  他以为上次那事之后,这人应该收敛了,怎么还像狗皮膏药一样缠着阮灵风啊。

  陶执看不下去,本来想着如果把人手机抢了强行挂断会不会有什么后果,但看这人的样子,似乎又被挂断了,而且对方试图再打,已经打不通了。

  估计是连号码都被拉黑了。

  前男友许茂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冷不防被立在身后一言不发的陶执吓了一跳,随后也拧起眉,往后退了两步:“你是那个明星?……你怎么在这儿啊。”

  陶执出门照旧是全副武装的,但离得近了还是能认出来。

  陶执不阴不阳道:“别费劲了,也不用再来了,小风搬家了。”

  “你怎么知道?”

  陶执:“我怎么不知道,我当然知道。”

  事实是他也刚刚得知,但为了把这碍眼的东西赶走,陶执得理直气壮。

  许茂狐疑道:“那他搬家了,你还来这里干吗?”

  陶执确实有点被问住,但他嘴比脑子动得快,很迅速地编了个理由:“关你屁事,我拿点东西去新家。”

  “……为什么是你拿?”

  其实陶执也是随口一说,帮阮灵风拿点东西又不是什么奇怪事。但或许是他说得暧昧,或许是许茂思绪发散,总之此刻许茂应当是想到了别的地方,表情变了又变。

  陶执懒得再和这人多话,只是警告:“你再来骚扰一次我就打你一次。”

  许茂其实还是怯陶执的,但他不太相信陶执还会再打他,毕竟这是个明星,上次还因为打他上了热搜。

  而且……

  许茂犹豫了一会儿,问:“阮灵风真能看上你这种头脑简单脾气暴躁的小男孩?”

  陶执眯了眯眼,跟方才吊儿郎当懒散的样子完全不同了,浑身散发出一种危险的气息:“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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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补更,今天应该还能有一更。

  小陶还不知道自己是喜欢,也不知道自己莫名想找人家,莫名去人家楼下这种行为是因为想他w

  但是小风只是把他当有点讨厌又有点可爱的弟弟,哈哈哈哈。

  啵啵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