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纠结、难耐的情绪过去之后,顾承佑真的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

  他甚至觉得,自己对穆流风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了,一切都回归自然。

  俩人甚至关系更上一层,天天在剧组你侬我侬,别人都开玩笑说他俩是“小情侣”,两个人也都无所谓。

  顾承佑开始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些感情,好像一场突然上头的奇幻经历。

  这经历终会过去,仿佛石子投入水波,终会归于平静。

  后面的拍摄进行得还算顺利,顾承佑进入了一种很不错的状态。

  他平时聊的都是专业相关的事情,身边也是各有特长、心怀理想的人。

  日常的拍摄虽然辛苦,却让他快速成长。

  最主要的是,他的心越来越静,褪去了很多浮躁和焦虑。

  这天的戏份拍完,导演在看片子,把顾承佑招呼过去。

  “你看,”导演说,“发没发现,你现在基本都不超过三条就能过了。”

  顾承佑有些新鲜地看着那些素材,高兴起来,“真的呢,刘导,我是不是进步挺大?”

  “你小子是可以的,”导演点点他,“我进业界之后,就见过几个像你这样,成长这么快的人。”

  他说了三个名字,都是如今十分知名的优秀演员,三人里一个影帝一个影后。

  顾承佑震惊了,“刘导,你可不要骗我。”

  导演还生气了,“我骗你干什么,我什么时候会讲瞎话了?”

  顾承佑忙哄他,一转头,看见穆流风正望着自己笑。

  顾承佑喜笑颜开,“导演夸我呢。”

  穆流风揉了揉他的脑袋,把他带进怀里好好抱了抱,然后笑着盯着他看,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刘导在旁边“啧啧啧”。

  顾承佑不管不顾地抱住穆流风,感觉自己在云上飘。

  那一刻,他希望这部戏永远都不要结束。

  这里像一个世外桃源,只要他自己把心态放平,就能拥有想要的一切。

  …

  戏拍了两个月,进入到冲突比较激烈的段落。

  陆知晓巧妙解谜,三人组破解机关。

  陆知晓病痛发作,危在旦夕,三人组腹背受敌。

  拍穆流风被疼痛折磨的时候,顾承佑眼中那种难受、害怕,因无能为力而痛恨自己的神情,让人极其震撼。

  那是第一次,穆流风感觉自己是被顾承佑带动着在表演。

  他被顾承佑深深地扯入情景和情绪里,入戏毫无困难,表演更加出彩。

  导演喊“过”的时候,穆流风漱口吐掉嘴里的血浆,跑去找顾承佑,“佑宝,太棒了,你真的是……”

  顾承佑正一个人蹲在路边。

  “怎么了?”穆流风想把他捂着脸的手扯开,顾承佑不肯。

  穆流风用力把他的脸扳过来,发现他双眼通红,默默在流眼泪。

  穆流风愣住了。

  顾承佑小时候常哭,长大后隐忍了很多。

  穆流风无措地抱住他,摸他的头发,“怎么了佑宝?没事的,我不是还在吗?”

  顾承佑抓着他无声地颤抖着。

  穆流风哄了他十来分钟,感觉快被他勒死了,顾承佑才吸了吸鼻子,不再掉眼泪。

  “佑宝,”穆流风托着他哭完变得有点肉嘟嘟的脸,忍不住笑,“都是假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顾承佑双眼通红,嗓音沙哑,“哥,你要小心,你出什么事,我会死掉。”

  穆流风又感动又哭笑不得,“我能出什么事,你这个傻子,不要在那死不死的,呸!”

  顾承佑:“呸!”

  穆流风:“呸呸呸!”

  顾承佑也无脑跟着,“呸呸呸!”

  顾承佑把脑袋钻到穆流风怀里,几乎是撞在他胸口上,他两只手环着穆流风,像张起牢固的屏障。

  他哽咽着说:“我会保护你的。”

  穆流风笑道:“好啊。”

  顾承佑又把头抬起来,看着他很坚定地说:“我拼了命也会保护你的。”

  穆流风怔了怔。

  顾承佑的眼睛太亮了,像穿透迷雾的一束光。

  穆流风忽然感觉自己被他看得有点不敢对视,回过神来时,发现胸口悸动不已,有些酥麻。

  他忙笑了笑,压下那些奇怪的情绪,揉着顾承佑的背,“嗯,那就靠你了。”

  …

  经过这段时间,穆流风能感觉到,顾承佑好像成熟了很多。

  之前,他还总觉得顾承佑只是身高突飞猛涨,心里还是个孩子。

  最近,他却能感觉到对方的担当,和某种从前只有自己才有的,细心和体贴。

  顾承佑好像跟他越来越像了,开始照顾周围人,有什么困难,也能冷静对待。

  这种对他人的照顾,尤其体现在了穆流风身上。

  每当穆流风需要什么东西时,总会发现顾承佑已经准备好了。

  不管在什么样的关系中,穆流风总是大哥的位置。

  没人反过来让他觉得自己是被保护、被体贴的那个。

  顾承佑的变化,他们两个正在转变的这种关系,对穆流风而言,是全新的。

  当穆流风清楚地发现这件事情时,已经有点享受其中。

  …

  这天,山上最后一场大戏终于拍完,第二天,剧组要再换拍摄场地,去郊区的影视城。

  他们明天不会很早启程,穆流风跟顾承佑去喝了点。

  顾承佑喝完酒会傻笑,脸颊红红的,看起来比平时可爱。

  穆流风戳了他的酒窝一下,顾承佑抓住他的手指,两只手捧着研究,像是获得了什么珍宝一般。

  “佑宝,”穆流风说,“最近累不累?”

  “不累,”顾承佑笑道,把他的手指贴近自己的嘴唇,“我跟你在一起,每天……都很高兴。”

  穆流风不知怎么想的,碰了他的唇角一下,“你最近有点变了,有时看见你我都会觉得,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小不点吗,怎么长大了这么多?”

  穆流风的手指缓缓划过顾承佑嘴唇的轮廓,顾承佑呼吸一滞,有点不敢动。

  他抬眼看穆流风,又向下看。

  穆流风透着粉色的手指,圆润莹亮的指甲,都在他眼底模糊,仿佛浅粉的雾。

  一瞬间,顾承佑心里有一股火,猛地又蹿了起来,是同从前一样的火焰。

  但那股火好像早已被罩了起来,虽然旺盛,却烧不出来,虽然可控,却更加熊熊燃烧。

  他轻轻地,谨慎地,用嘴唇碰了穆流风的指腹一下,期间一直注意着对方的反应。

  穆流风好像没感觉到,也可能喝多了,不在意这些。

  顾承佑便大胆地把嘴唇贴上去,微微包裹对方的手指。

  穆流风的指腹很柔很软,有一点茧子,让人感觉温暖。

  他好像觉得顾承佑在玩,没阻止他。

  顾承佑变本加厉,感觉自己的涎水沾了一点在穆流风指尖上,他的声音哑了,“哥,你喜欢我变成这样吗?”

  “你成长当然好,我只是怕你会累,”穆流风醉眼朦胧,“你好像,在跟我学,对不对?”

  “其实没必要的,佑宝。当我,很累的,你不要做我这样的人,我想你一直开心。”

  顾承佑握住穆流风的手,嘴唇仿佛毫无危害地缓缓移动,贴到他手心上。

  他的头脑随着酒精在烧,嗓音几乎变得含混,“可我喜欢这样。我们交换,我照顾你,你当个小孩,好不好?”

  穆流风仍没感觉有什么不对,他笑起来,“我也能当个小孩吗?我有时候觉得,我好像从十二岁以后,就没当过小孩了。”

  顾承佑顿了顿。

  穆流风十二岁时,父亲去世了。

  十五岁时,他的母亲带着他改嫁。

  继父家里有钱,也有别的孩子,很快,母亲又有了新的孩子。

  十六岁,不知是出于自己的愿望,还是家里人的希求,穆流风出国当了练习生。

  他没缺过钱,却也没有过钱,至于同家人的温情,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变得有些隔阂和虚假。

  所以当年在国外,他看见顾承佑这么小就一个人出来,在异国他乡,心情抑郁地接受严酷的训练时,就像看见了在病房见到医生无言摇头时,茫然无措,孤单弱小的自己。

  穆流风不知道,自己是一夜长大了,还是,永远停留在了那个无助的时候。

  之前他们在国外时喝酒,穆流风喝得很醉时,曾经说过:“我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累了也没有人可以靠。”

  顾承佑那时十七岁,在周围烂醉的队友中,只觉得心脏被攫得生疼,却不知该说什么。

  现在他仿佛知道了。

  顾承佑收拾起自己炽热的感情,郑重地握住穆流风的手。

  “哥,我会陪你一辈子的,任何时候,我都会支持你,照顾你。”

  穆流风一开始还想笑,想惯性地说“你个小孩子说什么呢”。

  但顾承佑的眼神不加掩饰的真诚,完全没有酒意。

  “哥,不管以什么身份,我会站在你身边。”

  他抓住穆流风的手,跟自己的十指相扣,目光柔软而坚韧,“无论怎么样,你都要依靠我,不要觉得自己只有一个人了,我一直,一直都在。”

  穆流风完全愣住了。

  他意识到之前,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他茫然地擦了下眼泪,还想开个玩笑,把这段滑过去,但他看着顾承佑,发现根本不可能敷衍过去。

  顾承佑的神情过分认真。

  是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小刺头,奶团子,已经有这么可靠的气息,这么沉稳的气质?

  难道就像他的演技一样,他的人也成长得这么快?

  很久以后穆流风回忆起来,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开始,他才真正在潜意识里,把顾承佑当成一个大人来看待。

  不是十二岁,不是十六岁,甚至不是二十二岁。

  是跟自己一样的,可靠的,可信任的,可交流的人。

  他开始考虑除了护着顾承佑之外,他们其他可能的关系。

  比如互相扶持的挚友。

  比如心灵相通的知己。

  比如……

  穆流风没接着往下想。

  因为他明确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疯狂地鼓动了一下。

  像是黑夜中一点烛火忽然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