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上有庙会和祭祀,热热闹闹。

  有一队演员巡镇表演,装扮成戏剧人物,又歌又舞,穆流风跟着拍了好久。

  两人走着走着,进了巷子,人烟逐渐稀少。

  穆流风正在吃臭豆腐,觉得外脆里嫩,闻着不太臭,吃着特别香。

  他暖得嘴中呵出一连串白气,“我们这是去哪?”

  “好地方,”顾承佑还是握着他的手,“马上你就知道。”

  他们似乎是进了居民区。

  巷子里先是人少了,接着又在一家门口,围了不少人。

  穆流风长得高,一下就看出为何这家门口人气如此之旺。

  人群中,一位头发花白的阿姨手里吊着盏鳌鱼花灯,正在摆弄。

  那鳌鱼长了龙头鱼身,红绿相间,鳞片间掐着金丝,在阳光下也闪闪发光。

  这花灯跟普通的还不一样。

  阿姨两手拿着一根长长的杆子,通过小机关,能让鳌鱼扭动身子,左右游动,还能仰起头,仿佛吐水,看得周围的小朋友们连连惊叫。

  穆流风的眼睛都睁大了。

  花灯!

  当年他父亲最会做花灯,虽然没给他做过鳌鱼花灯,但做过锦鲤灯,也是能动的,跟这很像。

  他赶紧扯住顾承佑的袖子,“我们能在这看看吗,能买吗?我也想要。”

  谁知顾承佑还没说话,阿姨先看见他们俩,打起招呼:“佑儿啊!”

  “赵阿姨,过年好啊!”顾承佑也挥手,拉着穆流风跑过去。

  两人穿过人群,跟着赵阿姨进了院子。

  赵阿姨把小院的门关上了,看来是专门在等他们两个。

  穆流风特别兴奋,目光一直在那鳌鱼灯上。

  赵阿姨发觉了,就把灯给他,穆流风忙接过来玩了起来,笑得见牙不见眼。

  赵阿姨也笑起来,“佑儿,这就是你的朋友?真帅气,跟你一样。”

  穆流风忙伸出手,“赵阿姨好,我叫穆流风,我跟承佑认识好久了,是特别好的朋友。”

  赵阿姨握着他的手,拍了拍。

  她的手掌温暖而粗糙,天然带着一种长辈心疼小辈的感觉。

  穆流风愣了愣,心里有某个地方被触动了一下。

  略带茧子的手。

  记忆深处,也有类似的触觉。

  他突然眼眶发酸。

  赵阿姨带着两人进了屋。

  外头是个古色古香的小院子,一进前厅,穆流风眼前一亮。

  满地都是花灯。

  兔子、螃蟹、宫灯,应有尽有,在阳光下,各自闪着独特的细碎光芒。

  “您做花灯生意的吗,赵阿姨?”穆流风问。

  “爱好,偶尔卖一卖,多的是送亲友。”赵阿姨让他们俩坐下,进屋拿出一个大箱子,“佑儿,你说你们要做什么来着?”

  “小狗,”顾承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画着极为抽象的草图,“就是这种。”

  赵阿姨带上老花镜,拿着那张草图翻过来转过去看了好一会,眉头越皱越紧,眼睛越眯越小。

  她忍不住笑道:“你大半个月前就跟我说,要带朋友来做灯,这么久就画了这样一个草图啊?”

  顾承佑脸上泛红,心想:多明确的造型啊,改了好几版呢。

  穆流风也凑过去看。

  这草图是真草,哪里看得出是条狗,像一堆水草。

  顾承佑也知道自己画技不行,又拿手机翻出一大堆参考图,最后说:“看着像狗就行,嗯,看着像我也行。”

  赵阿姨打量他,好半天后说:“佑儿,你也不属狗啊。”

  穆流风拍着腿大笑起来。

  赵阿姨说:“做小狗花灯的不算多,兔子和老猫,就是狮子,也差不离,改编一下就好。”

  她自己拿了张纸,把顾承佑那海草一样的“狗”快速重构了一下,终于能看出具象的形状了。

  “这样不错,这样不错,很像佑儿。”她拿给穆流风,“你看像不像,流风小帅哥?”

  小狗有圆圆的身体,欢脱圆润的四肢,向后飞起的耳朵,是奔跑的姿态,看着活力四射。

  穆流风笑道:“特别像,又帅又可爱又开心。”

  顾承佑抿着嘴笑起来。

  赵阿姨打开大工具盒,里面是摆得整整齐齐的材料。

  竹篾、弹簧、铜铁丝,还有各种剪刀等等。

  “我说着你们动手做,”赵阿姨说,“来,先拿竹篾搭骨架,把头做出来。”

  顾承佑拿出几条竹篾,想递给穆流风,却见他没第一时间接。

  穆流风望着竹篾,脸上带着笑意,思绪似乎已经飘回了很远的地方。

  多久没做过花灯了。

  多久没见过那个,教他做花灯的人了。

  穆流风接过竹篾,用拇指轻轻摩挲片刻,笑容更深了,抬眼时,眼底含着星星点点的水光。

  “好啊,”他吸了一下鼻子,用力眨眨眼,一下变得很有干劲和活力,“来,我们做佑儿小狗灯!”

  做花灯,是个细致活。

  要先用棉线把竹篾骨架搭出来,再拿白胚布黏在骨架上。

  为了让小狗的耳朵能一颤一颤地动,还得接上弹簧,再将灯丝连进去,接通电池,就成了灯。

  穆流风对材料和步骤都很熟悉。

  他卷竹篾的动作,细致而轻柔,蒙布时极有耐心,像在安抚不听话的小动物。

  顾承佑的手就糙很多。

  他一直观察穆流风的动作,觉得并不难,可自己一操作,就像是人类早期征服四肢珍贵记录。

  “还真挺不容易。”他皱着眉头,跟一团小线头纠结。

  穆流风将手上的活拿来凑近他,给他看该怎么样,又捏着他的手指帮他调动作。

  穆流风唇边始终带着笑,好像这是世界上最让人高兴的事情。

  顾承佑总忍不住盯着他看,对于那些注意事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折腾了一小会,顾承佑并没有什么进步。

  穆流风抬眼,一下对上顾承佑直直的目光,终于发现对方一直学不好的原因,低声笑说:“你学不学?可不能只我自己一个人全部做完,小狗灯,小狗得一起做。”

  他说得像是双关。

  顾承佑觉得自己被他迷得晕晕乎乎的,只能看见他的嘴唇在动,信息根本进不去大脑,像是大白天就喝了酒。

  他太喜欢穆流风了,上头。

  蒙布完成时,天色也已经暗了。

  赵阿姨把厅里的灯关上,穆流风蹲在小狗灯旁边,“啪”地打开开关。

  雪白的小狗灯亮起黄白的光,一下把周围都照得暖融融的,也映出了灯身活灵活现的精气神。

  顾承佑的侧脸被灯光勾勒出漂亮的线条,他惊道:“哇,真亮了!好漂亮啊!”

  赵阿姨说:“流风做得真好,速度跟我都差不多了,我还以为这一步要到晚饭时才能结束呢。”

  穆流风笑了笑,摸了摸小狗灯圆滚滚的脑袋。

  “我小时候总跟我爸一起做花灯。”他终于提起了父亲。

  赵阿姨说:“那真好,我女儿也喜欢跟我一起做,年轻人多做手工能解压。”

  穆流风仍笑着,他的轮廓被灯光打亮,显得很温柔,脸颊似乎微微泛着光。

  赵阿姨似有所感,不再说话了。

  顾承佑握住穆流风的手。

  穆流风反握住他,朝他笑了笑,用口型说:谢谢。

  做花灯的最后一步是上色。

  这一步顾承佑和穆流风都不擅长。

  赵阿姨拿出国画颜料,问顾承佑想要什么花色的灯。

  以顾承佑的草图水平,就知道他在绘画领域实在没什么建树,在这种问题上,他连忙看小时候学过水粉画,还考过业余四级的穆流风。

  显然,业余四级就算没什么艺术水平,也还是有些创意想法。

  穆流风说:“画些传统纹样,祥云之类的吧,然后加上太阳,星星。”

  他边说边打量顾承佑,像是在他身上找灵感。

  “嗯,以蓝色和白色为基调,最好能有花卉的图案。”他眨了眨眼睛,“……玫瑰花,怎么样?”

  顾承佑脸“唰”的一下红了,好像在马扎上有点坐不住,扭动了两下,偏过头去看着外面,嘴角根本压不住。

  赵阿姨应着“好好”,一边调颜料,一边在花灯上画了浅浅的勾线,算是把穆流风要的图案都排布了上去,别说,看着还挺和谐。

  她上色很快,小狗灯的纹样不到一小时就成型了,让顾承佑二人连连惊叹。

  “这俩耳朵上还空着,画点什么呢?”她问。

  “我知道了。”穆流风接过画笔,递给顾承佑,“你先选个耳朵,签你的名字。”

  顾承佑沾了蓝色颜料,在小狗左耳朵上龙飞凤舞地签上名,效果帅气而抽象。

  穆流风一挑眉头,“你喜欢左边耳朵?”

  顾承佑感觉他意有所指,但没明白这有什么区分。

  穆流风接过画笔,把小狗右边耳朵涂成浅蓝色,等干了之后又沾白色,像画水波纹一样,写上自己的签名。

  随后,他在自己的名字旁画了个小雪人,在顾承佑的名字旁画了只小熊,来回看了一会,满意道:“好看!”

  最后,他们用线把小狗灯连接在杆子上,这盏花灯就算完成了。

  此时正到了晚饭的时间,赵阿姨招呼他们吃饭。

  顾承佑说:“我们出去提灯炸街,顺便吃些小吃,就先走了。”

  穆流风在赵阿姨进屋时,小声问顾承佑费用怎么算,是不是得给个红包。

  顾承佑说:“这不用你操心。”

  穆流风瞧了他两眼,觉得有些新鲜。

  他跟顾承佑一起这么多年,从没轮到过顾承佑付钱,对方现在说“不用你操心”,忽然显得很成熟。

  穆流风品味了一会,心情愉快地接受了这种新感觉。

  两人出赵阿姨家时,天已经全黑了。

  镇上亮起红黄的灯笼,仍是游客如云,热闹非凡。

  有个小女孩提着刚买的小灯笼,一蹦一跳地过来。

  顾承佑见状,直接把小狗灯提在前面,拉着穆流风,昂首阔步地走出去,走出了一种“这场子是我罩着”的气势。

  小女孩看到小狗灯,直接呆住了,扯着妈妈,“我也要那个!”

  她母亲问顾承佑,“帅哥,你这个灯从哪里买的呀?”

  顾承佑一扬下巴,如同骄傲的公鸡,“我跟我哥自己做的!”

  母亲有些傻眼,“啊,自己家做的吗……”

  小女孩差点哭出来,“妈妈——我也要做——!!我也要——!!!!”

  一圈人看过来,两人俨然成了被围观对象。

  顾承佑迅速确认穆流风有没有捂严实,又按了按自己的口罩。

  谁知,穆流风忽然一把握住他的手,拽着他飞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