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已经进了初夏, 草木的绿色不似那么深了。
和许从音告别后,温慕寒去了城西的花卉市场,挑了一些花, 这个季节正是铃兰盛开的时候, 她也买了些。
又去逛了趟超市, 逛到生活物品那的时候,看中了一对玻璃杯,觉得很好看, 也一并放在了购物车里。
结完账, 温慕寒驱车回了家。
一路上,开着车窗,有微风吹进来, 很是舒爽。
放在副驾驶座位的手机一直在响, 她侧额瞥了一眼,是温书庭的电话。
铃声一直在响,她没管, 直到电话自动挂断。
这些年,温书庭一直在联系她,只不过温慕寒从来没有回应过,外公外婆曾经也劝过她:“放下吧,毕竟他是你爸, 你妈走之后他过得也不容易。”
温慕寒垂着眼,没说话。
恨吗?似乎也淡了, 但是要做到像其他父女一样,她做不到。
似乎, 就这样不联系,这么过下去, 也很好。
上了电梯,“叮”地一声,电梯门开了。
温慕寒拎着东西出来,抬眼,门边蹲着的男人撞入他目光里。
温书庭没了那副西装革履的模样,只是穿着常服,看起来很是年起,说他三十岁也有人信。
他踉跄地站起身来,腿因为长时间蹲着,血液不循环有些麻地站不稳脚。
见到她,男人眼里盛着欣喜,手里提着几个玻璃饭盒。
“寒寒,你回来了?”
温慕寒脚步停下,冷淡地看着他。
“我做了你喜欢吃的糖醋排骨,菠萝咕咾肉,”温书庭听起袋子,“还有荠菜饺子。”
语气还带着点讨好和小心翼翼。
“可能时间有些久,凉了,到时候你热热吃。”
温慕寒望着他,唇抿着没说话,手指勾紧了超市购物袋,红痕勒得更深。
正值放学时间,小区里有小孩的吵闹声传到耳边。
不知怎么的,心被什么东西掰动了一块。
她垂眸看向地面,傍晚的最后一抹夕阳从走廊照进来,将她的身子拉得很长,同样地,被他的身影也拉得很长,罩住了她。
温慕寒轻咽了一口,将蔓延到后头的哽咽感吞了下去,抬眸,依旧是那副疏离淡漠的模样,她扯了下唇:“温先生,我们之间的关系有那么自然吗?”
为什么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温书庭眸光闪了下,垂眼看了眼地面,抬起眼来已经红了眼眶,双唇微颤,拎着饭盒的手僵硬地放了下来。
“爸爸只是想给你做顿饭。”
如果可以的话,看着你吃也很好。
“爸爸?”她轻笑一声,“那你为什么当时没站在我和妈妈身边?”
听到这话,周围的一切似乎都被消了音,落针可闻,在耳边无限放大。
温书庭眼圈红着,眼中蓄满泪水,看着她沉默不语。
温慕寒不再看他,抬脚和他擦身而过。
“寒寒。”
在她开门的前一秒,温书庭喊住她。
“我排了好久买了你小时候一直吃的那家雪糕。”他将雪糕从衣袖里拿出来,已经藏了很久,生怕它化了。
“收下吧。”带着乞求。
“不用了。”
温慕寒关上门,生怕她下一秒会心软。
手中拎着的东西终于脱力掉落在地上,东西从购物袋里掉出来,温慕寒靠着门,后背贴上冰冷的温度,像一把刀一样抵着她。
身体被抽空,她没了任何力气开始缓慢下滑,直到蹲下,双手抱臂,将脸埋进腿间。
蹲了有几分钟,温慕寒深呼一口气,站起身,将东西给整理好。
做好一切,她来到门后,从猫眼看了眼窗外。
阳光在西垂,几乎没什么光了。
温书庭站在电梯口前,双目失焦地盯着前方,一手拎着的包装袋因为温度降了在表面形成一层白雾,右手拿着的雪糕在融化,有水珠顺着他的手指流下来。
这一刻,温慕寒突然发现这个年近五十的男人老了,鬓角有了星星点点的白发。
她连忙转过身,没再看。
-
半夜。
温慕寒翻来覆去睡不着,到了凌晨三点多,才堪堪闭上眼。
她梦到妈妈了。
万君姝还是三十多岁的模样,她笑着坐了一大桌子菜,所有人都在,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很快,场景开始变换。
到了满是消毒水味的医院。
万君姝坐在病床上,握着她的手,望着她无声流着泪的眼,笑着替她擦去。
“点点,别怪你爸。”
“妈妈不在,我希望你能和你爸好好相处,你爸他也很爱你。”
“自己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对不起,点点,不能陪你走很远,”泪水从她眼角滑落,声音已经有了哽意,“也谢谢点点,成为我的女儿。”
温慕寒眼泪蓄着泪水,泪水堆积而下。
万君姝张开手将她搂入怀里,像小时候一般轻拍着她的背,轻声哼唱着。
“风儿轻月儿明,树叶儿遮窗帘,蛐蛐儿叫铮铮……”
声音很轻很柔和,娓娓动人,温慕寒缓缓闭上眼。
再睁开眼的时候,她看见万君姝站在她床前,神情温柔。
温慕寒爬起来,眼眶红了。
“妈妈,你怎么现在才来?”
万君姝坐到床边,轻摸她的头。
“等很久了吧,我的点点。”
“妈妈,”温慕寒一把搂住她,“我好想你。”
“我也想点点。”
“对了妈妈,”温慕寒拉起她的手,往书房走,“我写了很多书,有很多人喜欢,我的书还拍成了电视剧。”
她又有了可以炫耀求夸奖的人和资格。
她将书拿给万君姝看,“厉害吧?”
“嗯,”万君姝笑着点头,“厉害,我们点点一直这么厉害。”
可不知怎么的,温慕寒鼻子一酸,眼里酝酿出了两团泪水,泛着莹光。
“对不起,妈妈。”
“怎么哭了?”万君姝放下书,替她擦眼泪。
“是我,”她喉头哽咽着,说话有了鼻音,“害了你的一生,你本该有更灿烂的人生的。”
“对不起,妈妈。”
“妈妈很高兴生下你,做的一切都不后悔,所以,不用觉得对不起。”
万君姝笑着说。
“妈妈……”
温慕寒哭得更厉害。
泪水顺着流进枕头里,将布料打湿。
脸颊开始因为泪水的干涸而发紧,睫毛上还挂着几颗泪珠。
谢逍打开门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女生身子不算矮,缩在那里就小小的一团,眼泪将她长睫濡湿再慢慢渗下来。
他松开握着行李箱的手,抬脚走了过来,蹲在床边,抬手将她的碎发撇至耳后。
他眉眼敛着,薄唇微抿。
“温慕寒。”声音很轻,轻到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救赎你?”
谢逍低下头,喉间涌上一丝血腥味。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明明她完整地站在他面前,但他感觉她快要碎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将她拼接起来,明明小时候最难的拼图他都能拼好。
可是,可是,现在为什么不可以了,上天似乎收走了他这种超能力。
房间里只有一盏台灯在亮,窗帘半拉着,透着窗外万家灯火,是如此的热闹,他和温慕寒似乎都是没有家的人。
昏黄灯光下,映照出男人佝偻的落寞的身影。
身体似乎被抽空了。
-
温慕寒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她抬手擦了下眼角,可眼泪无意识地流下来。
原来又是梦啊。
她分明知道的,妈妈出了趟远门,远到她要走完这一生才能见到她。
除非神灵偶尔怜悯她,将妈妈带进她梦里。
温慕寒坐在床边,盯着某一处看了几分钟,而后起身拉开房门。
客厅的灯大亮,空气里有饭菜的香味。
谢逍穿着黑色t恤,系着围裙在做饭。
“醒了?”
听到声响,他回过头,手上关了火。
“过来。”
温慕寒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拖着拖鞋走过去。
似乎是觉得她走得太慢了,离他还有几步的时候,谢逍一把将她拽进怀里,满足地喟叹一声:“终于抱到你了。”
终于,再次感受到你的存在。
“你怎么没跟我说一声?”温慕寒伸手回抱住他。
“来不及,想尽快见到你。”
谢逍唇角微扬,勾起她一缕发丝。
“你戏拍完了吗?”还没从梦里的情绪里抽身出来,温慕寒还有些恍惚,盯着瓷砖上光影。
“没有,估计要到七月份。”
谢逍松开她,懒洋洋地说,“组里放一天假,明早还得赶回去。”
温慕寒点点头,一般古装剧的确要拍的久一些。
饭菜的香味勾开两人各怀心思的思绪。
“洗手吃饭。”谢逍将菜装进盘子里,端上岛台。
温慕寒立马去洗手,这些天她都没怎么吃正餐,基本上都是点外卖或者吃点水果就饱了,做作者这个行业的好处就是不用这么动,消耗不多自然吃的也不多。
坐上餐桌才发现,菜和温书庭送来的出奇的一致。
糖醋排骨,菠萝咕咾肉,番茄炒蛋……
脑中闪现男人落寞的身影,她心落下一拍。
“最后一个菜。”谢逍将菜端到她面前,是玉米排骨汤。
都是温慕寒爱吃的,她甚至怀疑是不是温书庭告诉他的。
谢逍落座在她对面,跟前两个月相比,似乎瘦了很多,下巴变尖了,下颌线更加清晰立体,被黑色毛衣包裹下的身体更加紧实,头发又长了不少,没了后剃发的那种明晃晃的攻击性。
“我打电话问许从音的,她说这是都是你爱吃的菜。”
“嗯,”温慕寒鼻尖一酸,酸得尖刻,“是我爱吃的。”
她端起碗来夹菜,急匆匆地塞进嘴里,像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
“很好吃。”
谢逍直勾勾地盯着她,低声一笑:“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我还要给你做一辈子的饭,以后有的吃。”
温慕寒眼睫颤动几下,弯腰将脸埋进碗里。
“好。”
相聚的时间总是格外令人珍惜,但也短暂,吃过饭,两个人窝在沙发上看了一场电影,很老的片子。
但这样,就已经很满足。
睡觉的时候,谢逍抱着温慕寒睡,明明已经是五月,她身上依旧冰凉。
两个人什么都没做,只是这样抱着睡觉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