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 沈亦泽也来了,一来就占据了宝珠身边的另一个位置。
身为宝珠丈夫的沈归砚落座在了最边缘,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昨日醉了酒的沈亦泽今日醒来时脑袋还带着宿醉后的钝疼, 可在听到大哥回来后立马赶了过来。
大哥是他的主心骨,是庇护在他头顶的一片天, 只要大哥回来了, 代表原先偏离的轨道会又一次回归正轨。
今日穿了件藏蓝色团花宽袖长袍的沈亦安挽起袖口, 露出线条流畅的腕骨, 夹了一个炸得金黄酥脆的蟹黄饺到宝珠碗里, 略带吃味道,“宝珠可不能因为大哥回来了, 就不喜欢二哥了。”
正埋头吃着金丝叉烧包的宝珠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后, 讨好的夹了一个虾饺放进二哥碗里,语气格外诚恳的眨了眨眼,“宝珠才不会呢,宝珠虽然喜欢大哥,但是也喜欢二哥。”
她可是自小就知道怎么把一碗水端平, 两份礼物和一份礼物她还是能分得清的。
把她夹给自己的虾饺吃完的沈亦泽挑衅地扫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少年,口吻略带调侃的揶揄,“宝珠那么说,就不担心宥齐会生气吗,毕竟, 宥齐现在可是你的丈夫,”
宝珠不明所以的咬了下白瓷汤勺,“他生哪门子的气啊, 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大哥二哥从小陪她一起长大,说得难听一点, 她基本是被大哥和二哥手把手带大的,感情哪里是才认识了几天的沈归砚能比的,就算是要生气,也轮不到他生气吧。
沈归砚夹了一个小笼包进她碗里,又抬手擦了下她嘴边本不存在的油渍,才不紧不慢道:“大哥和二哥跟宝珠的感情再好,也终究只是兄妹之情,而我不一样,我是要和宝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枕边人。我们二者在宝珠心里的位置不同,我也犯不着对自己的亲人吃醋。”
他现在娶了宝珠,得了世人口中所谓的名分,又哪里是他三言两语就能挑拨成功的蠢货。
骨指捏紧竹箸,稍一用力就断成两截的沈亦泽看不得他这副小人得志,还再三强调他是宝珠丈夫的嘴脸,冷笑不已,“这成了婚不是能离吗,也不要说谁离不开谁的话,都是世人口中的虚伪。”
“我不知道别人,但我知道,我一定离不开宝珠,更不会成为二哥口中的虚伪。”沈归砚抬头和他对视,不动声色的藏住暗讽。
“我和宝珠才刚成婚,二哥不说祝福我们二人百年好合,琴瑟和鸣,怎么反倒是盼着我和宝珠早日和离似的?也不知道是宥齐往日里做了什么惹二哥厌烦之事,才会让二哥如此不待见我,连带着我和宝珠才成婚不到一日,就盼着我和宝珠生了间隙。”
“自古以来,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二哥倒是完全相反。”
沈亦泽没想到他不但是个牙尖嘴利的,还是个半点言语交锋都吃不得亏的,皮笑肉不笑,“怎么会,二哥只是担心你一个人照顾不好宝珠,委屈了宝珠该怎么办。”
“这个就不劳二哥费心了,我即使委屈了自己,也断然不会委屈了我的妻子‘宝珠’。”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触,散发着噼里啪啦的火焰味,只是这场言语中的战争并没有影响到另一个正在专心致志干饭的人身上。
身为大哥的沈归安适时出声,“好了,宥齐,逾白,你们两个吃饭的时候好好吃饭,有什么话等吃完后再说。”
说完,他又把面前的竹叶蒸排骨移到宝珠面前,一如珍爱妹妹的兄长,“宝珠得要多吃点才行,大哥不在家的时候都瘦了,可是没有好好吃饭。”
宝珠捏了捏自己长了不少肉的脸颊,哪里瘦了,分明比之前胖了不少,也就大哥总以为她吃不好,睡不好。
沈归砚把剥好壳的茶叶蛋放进她碗里,不动声色的把她吃得就剩下几块的金丝叉烧包移走,“早上不适合吃太多油腻的,对肠胃不好。”
宝珠看着被端走的金丝叉烧包,以及碗里的茶叶蛋,气得脸颊上的肉都抖了抖,“姓沈的,你不要太过分 ,连我吃什么都要管!”
今天管她吃的,明天是不是就要管她的穿衣打扮,后天是不是就不允许自己出门了!
热议看他们争吵的沈亦泽并不打算出声,除非在必要时火上浇油。
“宝珠她最不喜欢吃的就是馄饨,其二就是茶叶蛋,宥齐刚回来不久,可能还不清楚宝珠的口味,你现在已经是宝珠的丈夫,理应对她的喜好和吃食中上心一些,你要知道,宝珠可是我们沈家放在掌心上宠的小公主。”沈亦安吩咐鸿月上前给宝珠换了一套新的碗筷。
沈归砚先前为她剥的茶叶蛋和那套替换掉的餐具则被弃如敝履,见之可憎。
那枚茶叶蛋更像是个警告,告诉他,他终有一日的下场会和那枚茶叶蛋别无二致。
“多谢大哥提点。小弟下次定然不会在犯,宝珠既然是沈家的掌心宝,也会是我的。”被迫咽下这颗软钉子的沈归砚心里却止不住的讥讽。
明知道早上吃太油腻的重油重甜食物对肠胃不好,又因宝珠嗜甜,这满桌子的早点相对于称得上清淡的,只有茶叶蛋。
而宝珠,最厌茶叶蛋与馄饨。
他要是由着她早上吃了那么多油腻的点心,难保到了午时就会肠胃不适,想要劝说,又可能会被认为别有用心,蓄意挑拨他们兄妹感情。
摆在他面前的两条选项,无论他选哪一条,都能完美的挑拨他和宝珠的关系。
你瞧,这一套不动声色的以物暗讽,可比直来直往的刀子更令人防不胜防。
并不知道周边燃起硝烟味的宝珠看向随着鸿月新拿来的碗筷,还有一碟做成梅花状的水米糕,一碗热气腾腾的桂花豆浆,疑惑的眨了眨眼。
鸿月在她开口前,先笑着说,“公子说郡主早上吃太油腻的恐对肠胃不好,便吩咐小厨房给郡主准备了碟清甜的水米糕和桂花豆浆。”
宝珠看着眼前的水米糕,对比给自己吃讨厌的茶叶蛋的沈归砚,两相对比之下,宝珠吸了吸鼻子,满是孺慕之情,“大哥,你真好。”
“大哥不对宝珠好,又该对谁好。”
只要大哥一回来,立马就被宝珠排居到第二的沈亦泽吃味夹起一个芋圆丸子递到宝珠嘴边,柔情调笑,“二哥对宝珠难道就不好吗。”
即使是感情再好的亲兄妹之间在彼此成年后喂食都会显得过于暧昧的调风弄月,何况他们二人本就非亲兄妹,一个还是自己弟弟的新婚妻子,其昭心皆知。
沈亦安含笑的注视着兄妹喂食的画面,并不打算出声制止,相反是极有兴致的欣赏着另一人的表情变化。
他好奇,他的这位好弟弟能忍到何种程度才会爆发。
要是一气之下选择强行带宝珠离开,说明他是打算彻底和他们撕破脸,也侧面说明此人城府修养尚未到家,仍是个意气用事的少年郎。
意气用事好啊,只需稍加挑拨就能轻易坠下万丈高崖。
要是能忍下来,不是极为能忍,不因小事破坏大局之辈,就是看不出逾白对他的挑衅的蠢材。
他挺好奇,他会选择哪一种?
从他邀请自己一起吃早饭的那一刻起,沈归砚就清楚的明白这是一场针对他的鸿门宴,既是鸿门宴,里面最不缺的就是试探。
他的这位好大哥不但在试探他对宝珠的在意程度,也在试探他的底线,根深根浅。
既然他想看,他怎么也得要如了他的意,藏起眼尾凌厉寒意的沈归砚用银叉插了一块莲子糕递到宝珠嘴边,“这流心莲子糕的滋味甚好,甜而不腻,清香爽口,夫人也尝下。”
宝珠看着突然递到她嘴边的两块糕点,又依次顺着糕点对上拿着糕点的人的脸,按照往常她应该是直接就着二哥筷子咬下去的,在狠狠的嘲讽沈归砚,就你,也配和我二哥比,你也不拿块镜子照照自己。
可是,等她正要伸手去拿二哥那一个芋圆丸子的宝珠动了动眼皮,正好对上沈归砚发现自己不被选择后泛起点点湿润,充斥着失落的眼,紧抿着因不被选择后快要哭出来的嘴,眼皮突然跳了跳——
——他这模样看起来怪可怜的,要是自己不选他,他会不会哭啊。
可是二哥对她那么好,不选二哥怎么能行啊。
一时之间,宝珠陷入了纠结的天人交战中。
认为自己除了大哥以外,永远会是宝珠第一选项的沈亦泽正要嘲讽他的不自量力,却在宝珠把原先伸向自己的手拐了个弯伸向沈归砚手中的莲子糕时,脸上的错愕甚至来不及收回。
宝珠鬼使神差的伸手接过沈归砚用叉子给她扎的莲子糕,又心虚地扬起笑脸对二哥笑,“二哥当然对宝珠好啦,只是宝珠已经吃了好几个芋圆丸子,都有些腻了。”
屋内的空气因她出其不意的选择而变得凝滞,厚重得像回南天里潮湿的水气盖在身上。
因自己被选择的沈归砚微不可见地勾起唇角,眼尾带着一抹漫不经心的得意,哪儿还有刚才因被不选择,而失落难过得要哭出来的模样。
从未想过自己会不被选择的沈亦泽放在桌下的手指紧握成拳,艰涩的挤出一抹笑,“原来是这样,也怪二哥没有注意。”
这时,沈亦安看着几乎没有动过筷子的人,好看的剑眉微蹙,“可是我这里的早点不合宥齐胃口?”
松开竹箸的沈归砚抿随意地扯了扯嘴角,“大哥这里的早饭很美味,只是我来时已经用过了,要是在多吃,担心会积食。”
还在为前面他给自己喂茶叶蛋而生气的宝珠在桌底下抬脚踹了他一脚,“大哥你不要理他,反正饿不死他就行。”
用她的话来说,他就是不识好歹。
眼见早膳用得差不多了,沈归安含笑地望向沈归砚,“宥齐,你随我到书房一下。”
沈归砚起身跟上。
宝珠很好奇大哥会和他说什么,想要跟上,却被二哥按住,并听见他说,“左右是读书人之间的事,宝珠不一定会喜欢听。”
如果是关于学习后,宝珠立马不想听了。
她好不容易不用再去国子监上学了,才不要自我折磨。
挂着一幅红梅傲雪图,缓缓放下的竹帘滤去日光的尖锐,只留下熹微般清澈的的书房内。
坐在轮椅上的沈亦安并没有马上说明何事,而是取出书架中的一本杂书随意的翻阅起来,也不招待他坐下,就那么让他随意的站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窗外的阳影渐渐中移,洒下斑驳水墨画。
把对方晾了半盏茶的沈亦安方才放下了手上杂书,一双沈家人独有的桃花眼褪去了先前的暖意,而是双目怠漠,“你可知道,我叫你过来是因何事。”
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垂睫敛眉的沈归砚摇头,“宥齐不知。”
沈亦安看着这嘴上说着不知,实际上心里明儿清的少年,前面既已晾了他许久,也不在拐弯抹角的开门见山,“你和宝珠已是夫妻,应该清楚过早同房对宝珠身体百害无一利,我希望在宝珠真正长大之前,你们二人最好分房而睡。”
若非他得知他们昨夜并非圆房,他又岂会让他踏进青居半步。
他的语气不是提醒,而是在明显不过的命令。
沈归砚并不意外他的话,毫不避让的直直对上他的审视,“我知道大哥是在为我和宝珠考虑,但我也有句话想要告诉大哥,我并非畜生,更不会和宝珠分房而睡。
于公,我是她的丈夫,天底下哪里有夫妻分房而睡的道理,于私,我和宝珠既是夫妻,要是和她分房睡,岂不是会对外乱传我和宝珠夫妻不和。”
他就算是在禽兽也知道宝珠的身子骨还未长开,容不下他,何况女子过早同房只会对身体有害无益,即使女子十五及笄便可嫁人,成婚生子又如何 。
孩子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他在意的只有宝珠这个人,并非所谓的孩子。
如果两个人的感情因为一个孩子而破裂,那只能说明不是很爱。
女子生产犹如在鬼门关走上一遭,他舍不得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儿去吃完全不必要的苦,更不希望所谓的孩子分走她对自己的关心。
沈亦安转动着身下的轮椅来到十字海棠式的窗柩边,由着阳光倾洒而下,“男人的自制力,可不能光停留在口头,我更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你要知道,宝珠是我们整个沈家的掌心明珠。”
沈归砚迎上他的视线,毫不退让的诉说着认真和笃定,“这些话不用大哥说,我都会做到,我不但会做到,还会昭告天下,她是我独一无二,不允任何人窥视的宝珠。”
阳光笼罩下的少年不但有野心,还有对宝珠的势在必得。
吃完后,宝珠还不想离开,但是沈归砚说大哥刚回来,应该要好好休息,她才不情不愿的离开。
回琳琅院的路上,沈归砚问起,“夫人为什么想到,要让大哥教我功课,是担心我吗?”
宝珠摇头又点头,“主要是我怕你到时候考不中让大哥丢脸怎么办,大哥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我可不希望大哥听见别人说自己的弟弟是个笨蛋。”
距离春闱还有大半年,有大哥教他,就算是块朽木也应该会开花吧。
“那我,还得要谢谢宝珠才行。”眼睛里晕染出层层笑意的沈归砚见到她发间还簪着那人簪的牡丹花,笑容滞了滞,随后心生醋意的伸手取下那朵牡丹。
她发间戴的牡丹名为“藏枝红”,既是藏枝,又是金屋藏娇。
可真够,恶心人的。
“你干嘛,把我的花还回来。”发间牡丹被取下的宝珠不满的要伸手夺回来,又因为他身量比自己高,导致自己蹦起来都夺不回来。
你看看,她就说他不是个好东西。
早上强行要喂她吃不喜欢的茶叶蛋就算了,现在还敢抢大哥送给自己的花!
取下牡丹的沈归砚又变戏法的取出一朵以珍珠点缀为花蕊的牡丹绒花别上她乌黑绸亮的发间,抚正她有些歪了的珍珠步摇,“别动,等下发型乱了就不漂亮了。”
背对着晨曦的少女一袭珊瑚赫宽袖襦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整个人如雪中红梅,环姿艳逸
“哼,你别以为你送了本郡主一支簪子,本郡主就会原谅你了。”
想要把那支绒花簪取下来的宝珠立马不动了,又想到他刚才说的谢,眼珠子转了转,“你想要感谢本郡主的话,以后你就不能进我屋子,滚去书房睡去。”
床很大,但是有她一个人睡就够了,她才不要第二个人和她抢。
谁知沈归砚毫无保留的拒绝,“其它的我能答应夫人,只是此事万万不行。”
不满他拒绝的宝珠撅起小嘴,眼睛里簇起两朵小火苗的伸手推他,“为什么不行,你都说了要谢,既然要谢,怎么能不按照本郡主的意思来。”
最不喜欢别人忤逆自己,还说话不算话的宝珠要生气了。
“道谢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非得要我们分房睡,况且……”口吻稍停顿的沈归满是为难的无奈,“要是让别人知道,我们成亲的第二天就分房睡,你说外面的人会怎么想我们。 ”
宝珠莫名其妙的瞪他,“别人怎么想的关本郡主什么事,本郡主为什么要在意别人怎么想的。”
“是没关系,可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我们当事人可以不在意他们怎么说,可是,父亲母亲还有大哥二哥听到了,他们会怎么想?”
趁她尚未反应过来之际,趁虚而入的沈归砚拉过她的手,强势的挤进她的指缝里,和她十指紧扣,“就算宝珠在讨厌我,想要和我分房睡,也要等到一个月后。”
宝珠当即摇头,“不行,一个月太久了,我不答应。”
和他睡一个晚上她都不愿意了,怎么还能忍受得了睡一个月,哪怕它睡觉不磨牙打呼,睡觉之前还洗脚都不允许。
见他沉下脸不说话,以为他又要和母亲告状的宝珠犹豫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头,咬着牙,忍着肉疼,“最多半个月,半个月后你就给我滚去睡书房。”
意外的是这一次的沈归砚极为好说话,牵着她的手走回鹿鸣院,“好,半个月就半个月。”
他只是答应半个月,可没有答应半个月后就要分房睡。
都已经成婚了,他又哪里舍得让自己放着怀里香软软的媳妇不抱着睡,跑去睡冷冰冰的书房,又不是傻子。
快要走到琳琅院时,宝珠脚步一滞,一双好看的柳叶眉纠结的皱成一团,“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啊。”
沈归砚不紧不慢道:“父亲和母亲说你本来就是沈家女儿,一家人不讲究所谓的虚礼,他们把你当女儿看,可不是当什么儿媳,所以说婆媳茶什么的就免了。”
闻言,宝珠气得锤了他一下,“那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和我说啊,害得我刚才都想好了要怎么和爹爹娘亲道歉。”
沈归砚尴尬的揉了揉鼻子,任由她的拳头落在身上,“可能我也忘了。”
“鬼才信你!”
——
宝珠发现嫁给沈归砚后,除了每天晚上有个人要和自己抢走一半的床以外,半夜口渴时就会有一盏茶送到嘴边之外,都和平常差不多。
就是早上醒过来都发现躺在对方怀里让她有些生气。
她分明记得自己睡觉前都睡很里面了啊,如果不是她有问题,那就肯定是出了内贼!
转眼间,便到了接天莲叶无穷碧的酷暑八月。
八九月最热闹的节日里除了中秋就是七夕,有消息传明年春闱或许会提前,导致才八月,金陵城里便多了不少进京赶考的书生。
刚从老师家回来的沈归砚看着刚午睡结束,连脑袋都还处于浑噩状态中的宝珠。
轻手轻脚靠近,蹲下身,伸手捏了她睡得似染了图胭脂的脸蛋,又爱不释手的戳了戳,整颗心跟着柔软得像浸泡在温泉水中。
随后撩袍坐在她身旁,拿起红鎏金如意海棠桌面上的小团花扇为她扇去夏日暑意,“夫人,今晚上我们一起去看花灯怎么样。”
被人捏了脸的宝珠整个人却像是没有骨头一样瘫在贵妃檀上,没好气道:“我不要和你去看花灯,我答应好了要和大哥二哥一起看花灯的。”
因着天热,连她性子都变得蔫蔫的,万般不在意的连气都懒得发。
她最讨厌的是冬天,可是夏天也一视同仁的讨厌。
被拒绝后的沈归砚顿时委屈受伤得似一条被人遗弃的落水狗,鼻音略重,“可是,这是我们成婚后的第一个七夕,难道夫人忍心让我一人孤零零的过节吗?”
“你没有朋友陪你去吗,非得要本郡主陪你?”夏日里本家厌热的宝珠见他离自己那么近,导致更热了的宝珠抗拒的要推开他,真不明白他是个什么毛病,大夏天的还总是喜欢贴着自己。
他不嫌热,自己可嫌弃死他了。
“他们只是普通朋友,夫人和他们是不同的,七夕向来是牛郎织女定情相会的日子,我不和自己夫人培养感情,哪里有和朋友去的的道理。”
“我管你。”宝珠翻了个白眼,伸出白白嫩的胳膊,嫌弃地把人推开,“还有你离我远点,靠那么近,简直热死了。”
因为夏日贪凉,她不但在屋里置了冰,又因为屋里不会有外人来,身上穿的衣裙也是极为轻薄透气。
牙绯金织牡丹纱衣里穿的是件系绳水色红莲抹胸,抹胸下是一条短到大腿的兰花边白绸亵裤,一双小巧白嫩的脚儿在脚趾上涂了艳丽的红蔻丹。
随着她动作间,兜在网兜里的雪桃仿佛能在下一秒弹出网兜,左肩上的一颗惑人红痣似胭脂亲昵间而染上。
夏日本就容易心生燥热,又被桃子晃住了的沈归砚直觉得热气上头,口干舌燥。
还不知道是自己穿着过于清凉的宝珠见他突然石化般一动不动,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头在他眼睛前晃了晃,清凌凌的鹿眼儿里泛起一丝嫌恶,“你干嘛流鼻血了。”
伸手往鼻尖擦去,摸到湿润感的沈归砚立刻闭上眼睛,扬起头的捏起鼻子,“天气太热,有些上火。”
听得宝珠立马拢紧纱衣,挪动屁股拉开距离,“那你离我远点,可别把鼻血滴到我身上,我这件衣服可是新做的。”
一句话,气得沈归砚真想要骂她是个没有良心的小没良心。
随着日头一寸寸西移,天边暑气渐散。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的宝珠却没有看见大哥和二哥过来,不免奇怪,“大哥,二哥呢?”
提着盏花灯走过来的沈归砚顺势说道:“他们可能有事在忙,夫人今晚上不是说要去看花灯吗。”
宝珠点头,她是想要去看花灯,但不是想要和他一起去看啊。
沈归砚顺势拉过她的手,牵着她往外走,“我在飞鹤楼提前订好了包厢,从楼上往下看,能尽收整个金陵美景,要是去晚了,人就多了。”
宝珠想了想,认为他说的挺有道理的,她也是真的想要去看花灯。
也好奇,他哪来的那么多钱。
他们出来得早,街上赏花灯的人还没有到人挤人的地步。
担心会被人流冲散的沈归砚握紧她的手,并在下一刻强势的和她十指紧扣,在她看过来时,举起两人相牵的手映于灯火中,解释道:“今晚上是七夕,来看花灯的人多,我担心人流会把我们冲散,所以要牵得紧一些。”
虽然对他这个说法表达怀疑的宝珠又很快被街道两旁挂着的花灯勾走了注意力,想着,牵就牵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每年七夕都会举办一场花灯赛,胜出的一家会获得明年税收减半,所以每年金陵城的花灯节都格外热闹,各家商铺的花灯更是拿出了看家本领。
一路走过来的宝珠立马被其中一盏水晶琉璃六角宫灯勾走了魂,下巴一抬,指挥着身后的丫鬟说:“本郡主要那个花灯。”
她心仪的花灯还没等丫鬟取下,先被另一个人给捷足先登。
她倒是要看看,是谁胆子那么大敢抢她永安郡主的花灯,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是谁敢和本郡主抢花灯啊。”松开他手的宝珠带着丫鬟雄赳赳气昂昂的走来,却在看见抢她花灯时的人一怔,随后是不可置信的加大音量,“萧雨柔,你不是被送去给人当小妾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如今已梳起妇人髻的萧雨柔眉眼间笼罩着一股阴寒,那双向来如羊脂玉的手上多了不少细小伤口,就连身上穿的料子也是寻常的粗布麻衣,若不是那张脸实在令她讨厌,导致宝珠都要差点儿认不出她了。
正取下花灯的萧雨柔听到声音,转过身见到和她一样是假千金,结局却天差地别的沈宝珠,嫉妒的怨恨像长着倒刺的藤蔓一遍又一遍凌迟着她的灵魂,提醒着她所遭受的屈辱。
天底下没有什么比和昔日讨厌的人相遇,此时你是被踩到泥土里的尘埃,对方依旧是高高在上,备受宠爱的千金小姐这样更令人感到难堪和憎恶的画面了。
大家都是假千金,凭什么在身份被揭穿后,结局会如此不同。
指甲掐进掌心里的萧雨柔掩不住眼底滔天的恨意,嫉妒,嗓音拔高而显得尖利,“你以为我会是那种像你一样认命的蠢货吗。”
“凭什么你和我一样是假货,你却过得比我好!”她自认无论是琴棋书画,才学品性哪一样不远超她沈宝珠。
宝珠对上她快被嫉妒淹没的眼睛,心情很好地眯了眯眼儿,又得意的炫耀起来,“说明本郡主比你命好,谁让本郡主长得不但比你漂亮,脑子比你聪明,还有一个疼爱我的大哥,二哥,而你,只能像个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
宝珠还嫌这把火烧得不够旺,继续张扬地露出的雪白手腕上的嵌宝石黄金手镯显摆,夹着嗓子,“我这个镯子是我大哥从南嘉国给我带回来的,可贵了,要好几百两呢。我头上戴的簪子是二哥送我的,漂亮吧,不过我想起来你没有哥哥,肯定不像我一样拥有那么漂亮的簪子,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给你多看几眼。”
她向来不是什么雪中送炭的性子,她会的只有落井下石。
谁要是告诉她,得饶人处且饶人,以德报怨积德行善,她保准会连对方一起打了。
等宝珠把身上穿的戴的都炫耀够了,还不忘恶毒地奚落,“这人啊,有时候就得要认命,命不好,无论怎么折腾都是无济于事的惹人笑话。”
叫你以前仗着是长公主的女儿没少和太傅们告黑状,还冤枉她和红缨考试作弊,要不是大哥执意查出真相还了她们一个清白,她那个时候怕是会直接被赶出国子监,自己不但要担上考试作弊的骂名,还会连累到刚被钦点为状元的大哥,就连母亲都会被嘲笑教女无方。
被那么直面羞辱的萧雨柔嫉狠得牙齿咬出血沫,可是下一秒,她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看得宝珠毛骨悚然,“你说我可怜?你沈宝珠又能好到哪里去,为了不舍弃荣华富贵甘愿嫁给一个从乡下来的乡野莽夫,不说嫁给个莽夫,我还听说你的那位好夫君早有心上人,要不是你舍不得荣华富贵给他下药,他怎么会娶你个心肠恶毒,一无是处的蠢女人。”
萧雨柔被赶出国子监前并没有见过沈归砚。
但一个从小被妓娼养大,吃不饱穿不暖,听说还整日混迹花街柳巷的穷小子能是什么良配。
不过一个吃喝嫖赌的文盲配一个恶毒的草包,可不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就算姓沈的再不好,最起码和本郡主同龄,哪里像你一样嫁给个足以能当你祖父的男人,还是当个能随意被人发卖的妾,本郡主好歹也是明媒正娶的正房。”即使被她两句话就给气得直跳脚的宝珠深吸了一口气才克制着直接冲过去呼她巴掌的冲动,心里则盘算着。
没关系,她晚点回去她在跟姓沈的算账!
向来高傲,并把自己视为是未来三皇子妃的萧雨柔眼里泛着刺骨的冷意,但她也聪慧的明白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是长公主府里那位,曾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郡主,况且对付蠢货,不一定需要身份地位,只需要拥有一个聪明的脑子。
想到这,萧雨柔弯了弯唇,指尖拢着垂下脸颊的发丝别到耳后,“我虽是妾,但我家爷也是堂堂的举人老爷,就是不知道郡主嫁的夫君可曾有功名在身,如今又在何处高就。”
并没有了解过沈归砚,只知道自己不能落了下风的宝珠抬起胸膛,扬起下巴,“我家那位自然也是举人,还是个比你相公还要厉害的举人。”
“哦,是吗。”
“当然。”宝珠重重点头。
没有想到蠢货会那么容易上钩的萧雨柔勾了勾唇,“既然你家夫君也是举人,必然也是位学富五车,才学渊博之辈。”
宝珠翘起嘴角,“那是必然。”
萧雨柔,“我家爷是举人,你家夫君也是举人,二位都有功名在身,就是不知道你家相公可愿和我家爷比上一比,看谁才是真材实料,谁又是滥竽充数,要是输的,就跪下来向对方磕三个响头,如何。”
并不知道对方挖着陷阱让自己跳下去的宝珠一口应下,“行啊,比就比,到时候你可别哭着在地上求本郡主。”
“就磕三个响头?要赌不如赌个大的。输的人不但要向对方磕三个响头,还要脱了衣服围着金陵城跑一圈,一边跑一边大喊‘你是傻子’怎么样。”
萧雨柔等的就是这一句,压下嘲讽蠢货的笑,“好啊,有句话我也要原路返回给你,输了的人可别想着赖账。”
“谁会赖账,本郡主向来一言九鼎,你莫不成把本郡主当成是你这种言而无信的小人不成。”
这时,萧雨柔的夫君走了过来,并非是宝珠所以为的鹤皮耷拉,牙齿都掉光的老头子,而是一个颇为俊美的年轻郎君。
萧雨柔挑眉介绍道:“这是我的夫君,不知道永安郡主的夫君何在?”
宝珠这时才发现,原先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沈归砚此刻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