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修云怔怔抬起头, 眼眸内红与蓝交织。
他手还停在小腹，好像想问什么，但是不知该从哪里开始问，眼神迷茫。
林秒主动说：“我怀孕了, 我们有宝宝了, 爷爷知道这个消息时很开心, 因为以后又多了一个人陪你。”
她擦去他无声流出的泪水，“你不要怕，我和宝宝会一直在你身边，爷爷和爸爸妈妈也一直在天上陪着我们。”
死亡从始至终都是一件遗憾的事, 亡者惦念世界, 生者怀念逝者, 可没人能拒绝死亡。
靳修云终于出声，嗓音暗哑：“真的？”
“嗯，真的。”
他抱过来, 抱得很紧，可下一秒又松开, 生怕碰到她肚子，林秒微笑：“没关系, 他现在还是一个小胚胎，碰不到。”
靳修云重新拥抱她，只是跟之前有区别，这一次是她在他怀里。
林秒知道他现在情绪波动大, 耐心说话, “我还没去医院检查, 不过八九不离十了，应当是我出国前有的。”
“靳修云, 你觉不觉得他很贴心，我们才说要个孩子他就来了，来得那么及时，像是迫不及待想让爷爷知道他的存在。”
他闷闷“嗯”了声，林秒仰起头，“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可以。”
“我也觉得都可以，如果是男孩，那咱们家正好来一个小男子汉，如果是女孩，又多一个小公主。”
“嗯。”男人话还是不多，但是眉眼慢慢变得柔和。
“现在怀上的话预产期可能在九月十月，是一个秋天出生的宝宝，我还挺喜欢这个季节，不冷不热气候宜人。”
靳修云低下眸，“学业怎么办？”
又想起什么，问：“你的课题答辩过了？”
林秒不想瞒他，但也怕他内疚，温声解释说：“这个课题对教授来说很重要，接下来一年任务繁重，我怕怀孕状态不好无法完成，所以跟教授卸了负责人这个职务，只做课题小组成员。”
他依然愧疚，“抱歉。”
“不用道歉，这是我认真思考了很久才做出的决定，早在出国前我就想好了。其实孩子来得刚刚好，现在退出总好过中途撒手不管。”林秒抚抚他眉心，“我觉得宝宝是爷爷送给我们的礼物，我很开心他的到来。”
“学业你不用担心，我会做好规划。”林秒看着他，温柔笑，“靳修云，你现在是爸爸了，所以我们爸爸今晚能不能睡个好觉？明天还有好多事情呢。”
靳修云低头亲了亲她，“好。”
他这一觉睡得很好，早上八点林秒醒来时还在睡，她轻手轻脚下床，没惊动人。
楼下靳微和靳若若已经在吃早餐。
四岁多的小女孩乖乖坐在小凳子上，一言不发，没了往日的活泼。
林秒想起多年前的自己，都说小孩没心没肺，可他们往往最敏感，他们心里也有忧伤难过，只是表达方式不尽相同。
林秒坐下来，靳若若立即问：“舅舅呢？”
她摸摸他头，“舅舅还在睡觉。”
小女孩松了口气的模样，仿佛生怕舅舅“消失”。
靳微给她倒了杯温水递来，又认真多看她几眼，忽然露出笑容，“秒秒，我觉得你不一样了。”
林秒道谢，又抿了口水，回问：“哪里不一样？”
“不知道，感觉，感觉你以前还是个小姑娘，单纯天真懵懵懂懂，现在成熟很多，五官长开，也能藏事了，真正长大成成年人，更加贴合‘妻子’这个角色。”
林秒微怔。
靳微像给她做出总结，正确的总结。
她确实变了，变得成熟，会考虑以前不曾考虑的事，在乎生命中每一个重要的人。
妻子......也许是的，她正努力朝这个方向去，希望陪伴支持他每一时刻。
林秒笑笑，默认这一切改变。
靳微继续说：“人总要失去过后才知道珍惜，我是，你也许也是，这好像是一个无解的命题，失去与珍惜的逻辑关系错综复杂，但无论如何，总能从里面学到什么。”
和梁明伟的离婚已经办结，中荣法务谁也斗不过，他没从这场离婚里得到任何好处。
不过靳微常常想她赢了吗？从二十岁到三十出头，这十几年最青春的时光都消耗在一个走不到终老的人身上，她其实输得一败涂地，输掉青春，输掉人生理想，输掉爱情，甚至一招不甚差点输了最亲的人。
靳微侧眸，温柔望向自己乖乖吃饭的小女孩。
好像也不算输了。
她再转回来：“修云这几天太辛苦，公司那边高层已经做好应对，他这几天好好在家休息，不用担心工作。”
“嗯。”
说起工作，靳微说：“秒秒，其实我很羡慕你，当初你要走我心里一半是支持的。”
林秒抬起头。
靳微：“一个女人，无论夫家娘家怎么样，但底气永远是自己给自己的，学识经验与创造财富的能力，这些永远不会背叛你。”
“我花了十几年才明白这个道理，如果当初我没有为了梁明伟放弃我的工作事业，也许那个财务总监的位置是由我来坐，也许我在与他的这段关系中就不会是下位，就算离婚，我也不必依靠靳家才能保全自己的财产与若若。”
“所以秒秒，当初你是在修云与你之间选择了你自己，我觉得这样并没有错，我佩服你勇于割舍的勇气。”
“我也相信，那半年，你的难过不会比修云少。”
林秒安静了会，手心紧紧握着装着温水的玻璃杯，指腹感受温热。
半晌，她淡淡一笑：“都过去了。”
“是，都过去了。”
饭桌上气氛变得沉重，吃饱的靳若若左右看看，主动缓和气氛，她把牛奶推到林秒跟前，“舅妈，喝奶奶，喝奶奶可以长高！”
林秒笑，学着她语气，“奶奶”两个字婉转起伏，“好，喝奶奶。”
家里牛奶新鲜，林秒一闻到那个味却直犯恶心，干呕两声。
靳微瞬间察觉不对：“秒秒......你？”
林秒缓过来劲，将牛奶推远，笑着解释说：“对，若若要有弟弟或妹妹了。”
靳微怔在原地。
靳若若听懂这一句，跳下椅子，格外兴奋：“真的吗？！若若要有弟弟妹妹了吗！”
林秒摸她头，嘴角笑意勾起，“是的，若若要当姐姐了。”
小女孩高兴得转圈，餐厅笑声不断。
失去亲人的痛苦在这一刻好像被压下五分，淡去一分。
吃过早饭，林秒拿了点面包和牛奶上楼。
门推开，昏暗无光的卧室内男人依然熟睡，呼吸均匀。
她小心走进，将托盘放置一边，脱了鞋上床，再钻进他怀里。
男人紧皱的眉心舒展开，睡梦中也依然下意识将人抱进怀中。
林秒亲亲他下巴，“早安，老公。”
......
林秒请了两周假。
靳微开始进入公司工作，靳修云也恢复正常上下班，一切恢复如常，只是在一家人齐聚吃晚饭时会怔滞片刻，然后慢慢接受主位上的人再也不会出现这件事。
周五，靳修云陪她去做第一次检查。
结果毫无悬念，宝宝快八周，已经初具人形，还听不见心跳，却已经可以看见原始心管博动，强劲有力，生命力顽强。
从医院出来，靳修云坐在车里，盯着那张B超单看了许久许久。
林秒不忍打扰，静静靠在他肩膀，陪他一起看宝宝人生中第一张照片。
她问：“是不是很神奇，这是我们的孩子。”
靳修云伸手摸那黑乎乎的一团，柔声回答：“是。”
再把单子对折，再对折，每一个角对齐，放进贴近胸口的西装内层口袋。
动作与眼神珍视。
在遇见她之前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有孩子，也许是因为那个传言，也许是父母早逝，他对于婚姻对于家庭从来没有幻想，更别说和一个谁孕育下一代，他害怕负担不起这份责任。
但阴差阳错结了婚，他渐渐发现，也许他心底一直渴望有一个完整家庭，渴望一个叫做“家”的地方，他开始想要负起这个责任。
中间发生许多事，有快乐有遗憾，兜兜转转走到今天，他失去外公，失去爷爷，但上天可怜他，送来她，送来这个孩子。
靳修云转头，望向眼前干净漂亮的女孩，她二十五岁不到，本该是追求梦想的年龄，却愿意为他主动“暂停”一年，承担生育那些有形或者无形的痛苦。
他想，这辈子即便停在这一刻也值了。
靳修云揽过人，在她耳边低声：“林秒，我爱你。”
“我也爱你。”
......
虽然知道胎儿还在发育，但他仍不敢抱她很重，每天晚上连翻身都小心翼翼。
不仅睡觉，后来一周，林秒觉得自己仿佛被当成“废人”对待，衣食住行他通通操心，害怕她出一点意外。
林秒理解他的小心与担忧，每次都好好听话，她做不了什么，但是起码可以不让他担心。
两周假期结束，他跟着一起去英国。
她怕影响公司工作，想等过段时间稳定后再让他去，他不肯，偏要跟过去。
后来的日子他时常两地跑，昨天还在北城，今天已经在伦敦。
林秒问他累不累，他说不累，如果每天只能通过电话与视频看见她，那样他会更累。
她没了办法。
关于课题教授依然想让她做负责人，但林秒推拒了，她确实无法分更多的心在课题上，强行接过对课题组成员都不公平。
她专心学习，学习之余忙着跟进给外公的博物馆，跟着伦敦数一数二的设计院与建筑团队，来自于实践中的收获同样多，日子十分充实。
每天像上下班一样按时出门按时回家，这是靳修云规定的，他在的时候会接送，不在就让人接送，完全不允许她加班熬夜之类。
林秒开玩笑说他专制，他一本正经回：“我如果专制就会让你休学好好待在国内，门都不能出。”
又骂他资本主义，他笑说：“我不挣多点钱怎么养小公主？”
她也笑：“不一定是女孩呢。”
国外查性别不难，但他们没有去查，俩人意见一致，无论男孩女孩都行，他们想要“拆盲盒”的惊喜。
他说：“女儿富养，儿子穷养，如果是儿子，等他大一点看要不要把他送去我之前待过的军校，男孩子还是得有点气魄。”
林秒内心为这个可能是男孩的娃吸了口气，可转念一想，要是有个像他一样的男孩，会开飞机会跳伞会各种各样技能，再加上他那双蓝得纯粹的蓝眼睛，那一定很酷。
这样想着，林秒不心疼他了，是要吃点苦头才能像他爸爸那样。
月份渐大，胎儿逐渐平稳，林秒这才跟大家分享这个好消息。
好朋友们纷纷恭喜，于是三个月大的宝宝收获了很多“干妈”。
四个月大的时候，靳修云开始给宝宝做胎教，抚摸或者说故事。
林秒常常觉得惊奇，无法将眼前这个耐心说童话故事的温和男人与先前叱咤商场的那个靳总相比，她觉得这不像他，但又的的确确是他。
于是她忍不住说：“靳修云，我觉得你现在充满父性光辉。”
男人抬头看过来，好笑说：“我记得没这个词。”
“差不多意思。”
然后他说：“你也是。”
林秒怔了怔，然后失落，难过道：“我现在很像一个妈妈？”
靳修云惊觉自己说错话，赶紧丢了绘本来哄人，“没有，还是小姑娘，很漂亮的女大学生。”
林秒被他逗笑，但她知道自己正因怀孕而发生一些变化，无论身体还是心理，宝宝都在教她慢慢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妈妈。
可还是想跟他生气，“你是不是早嫌弃我了？”
“没有，没嫌弃你。”
“就有。”
孕妇的无理取闹总是来得莫名其妙，于是这一晚准爸爸一阵好哄。
五个月，凸起的肚子开始出现轻微胎动，林秒第一次感受到胎动的时候靳修云在国内，但是下一秒，远洋电话打过来。
他问宝宝是不是踢你了。
这是第一次胎动，不过也许父女/父子连心，他跨越八千多公里也能感受到，林秒觉得惊奇。
孕六月，林秒肚子比寻常六个月孕妇都大，见到她的人都问是不是双胞胎，医生说营养过剩，让她平时少补点少吃点，不然之后生产困难。
于是某人当天晚上挨了骂，主动减少投喂。
七月八月，学校开始放暑假，林秒回国，并且休学一学期。
以前只能视频的靳若若终于见到真人，小手捧着肚子跟弟弟妹妹说起悄悄话。
大家问她说了什么，小女孩嘴巴紧闭，“这是我和弟弟妹妹的秘密。”
当天晚上靳修云也有模有样对着她肚子悄声说话，林秒问他说了什么。
“秘密。”
他在跟宝宝做约定，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们都要最爱妈妈。
九月，靳修云完全放手公司工作，专心在家陪她待产。
林秒感慨做老板真好，随时可以给自己放假。
他说做老板娘更好，可以管着老板。
林秒想起在华怡实习那段时间，忽然感慨万千，那时候她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实习生，而他是万人瞩目的大Boss，他像拎小鸡一样拎着她往前，教她许多。
时光飞逝，过去的一切都成为回忆。
准爸爸现在已经能敏锐捕捉到准妈妈的敏感情绪，开始想着法的哄人。
他掏出手机点开中荣股市界面，用最浅显的话说：“现在中荣市值大约2.6万亿美元，靳家占股51%，也就是说你现在身家万亿。”
再点开一份报表：“中荣去年营收9000亿美元，净利润700亿，而这，有百分之十进了你口袋。”
“还有......”
林秒突然觉得对数字失去概念，她不得不打断，“你在说什么？”
靳修云放下手机，抱过来，“我在说，你是世界上最有钱的富婆。”
准妈妈注意力确实开始转移，掰着手指头数个十百千万。
......
十月十六日。
清晨六时三刻，他们的孩子出生，是个男宝宝，一双冰蓝色双眸清澈透亮。
宝宝大名叫靳时予，爷爷取的。
时予时予，他的到来是上天赐予的珍贵礼物。
小名叫岁岁，妈妈取的。
日有小暖，岁有小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