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我似乎在哪里听到过,究竟是哪里呢......啊,对了,是那个吉普赛人。
搬进来的第一天,她曾经拉着琳娜,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
“......你窥探的森林里的猎人,因为你是他的猎物。”
我睁开眼睛,冷风一下吹得我打了个哆嗦,我已经有半个身子在窗外了,我下意识的抓紧了窗框,向楼下望去——
什么都没有,窗户正对的街道上,只有一个被风吹倒的垃圾桶,没有琳娜,也没有尸体。
那个吉普赛老妇,站在对面马路,抬起头“看”着我的方向。她的手里抱着那只流浪猫。
我缩回房里,心咚咚的跳个不停,推开卧室。
“琳娜?”我轻声唤了一句。
琳娜还在床上睡觉,听到我的声音,轻轻的翻了个身。
难道刚才的一切是幻觉吗?还是我只是做了个梦?
我走回窗边向下望去,吉普赛老妇消失了。
恐惧,从我的脚底蔓延上来,我刚才差一布就从六楼摔下去了。我两脚发软,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刚才的梦境太真实了,我脸上的眼泪还没干,我的手上还有那个怪物,湿答答滑腻腻的触感。
脑袋很乱,坐了一会,喉咙干涩的难受,站起来去厨房到一杯水。
因为慌乱中连拖鞋都没穿,脚底突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差点摔倒。
是一只彩色铅笔。
琳娜经常和阿尔法坐在地毯上画画,画完的纸笔有时候会直接放在地毯上,因为没开灯,我直接踩了一脚。
我蹲下来把铅笔放回笔盒里,笔盒旁边是阿尔法没有合上的绘画本。
他画的是琳娜侧面的素描。
阿尔法的画很传神,寥寥几笔就勾勒出琳娜的轮廓,非常的生动。
我拿起来翻了几页,后面还画了一些小猫的素描。
突然一张画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张速写,琳娜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孩子还含着奶嘴。
有可能是琳娜让他画的,也有可能是他自己想象的。
这张画纸是对折的,我只看到了琳娜和那个婴儿的上半部分,下半部分折了过去,窝在后面。
我把窝起来的那半张纸打开。
琳娜怀里的婴儿,从对折线下开始,画的是反方向生长的另一个身子。
连起来看,就是刚才我看见的那个怪物。
图画本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磊?”琳娜的声音从卧室传来,她睡眠很浅,我的动静把她惊醒了。
“没....没什么。”我迅速捡起图画本,撕下这张画,放进我的背包里。
阿尔法到底是谁?
我决定明早就去找那个吉普赛人,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1988年2月21日多云转阴
一大早我就煮了一壶特浓咖啡。
“你看起来没睡好。”琳娜在厨房热了两份早餐。我强打精神笑了一下,其实我一晚没睡,经过昨晚的事,哪还敢睡。
“还记得那一窝小奶猫吗,那只虎皮头上有一块斑点的,它太虚弱了,每次都抢不到奶头,有几次我都以为它要死了。”琳娜从炉子上取下热奶,又倒了一些在一只塑料碗里:“今天试着喂一喂它,看它喝不喝。”
我回忆了一下,头上有斑点的就是那只被阿尔法摸过的猫,当时它眼睛上糊着眼屎,被其他的奶猫隔离在纸箱的一角。阿尔法好像给它取名叫彼得。
“我回去研究室交个报告。”——昨晚就想好的借口。
琳娜没多问,我喝完咖啡,拿起包匆忙出门了。
今天是周末,周围的批发市场都没开,只有塑料袋和报纸在街边乱飞。
走出大厦我四处张望了一下,在钢筋水泥森林里一点方向都没有,只能顺着大楼旁的小街找。
小街上空无一人,走了两步,我看见一只翻倒的垃圾桶,正对着六楼窗户。昨天晚上那个吉普赛老妇就是站在这个位置看着我。
穿过小街,是下城区的街心公园。洛杉矶是豪华大都会和肮脏贫民窟的混合体,既是富豪们的天堂,也是流浪者的栖息地。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下,至少住着6000个无家可归者。路边出现越来越多的垃圾桶,电灯柱和水泥地上粘着干掉的香口胶和小广告,商店无一例外的拉着铁闸,上面喷着奇形怪状的涂鸦。流浪汉们穿着破烂的衣服斜靠在铁闸上,盖着防雨布,枕着自己的家当和塑料罐。
一个黑人推着顺来的超市购物车,自言自语的从我身边走过,他的身上有浓烈的尿味,我皱了皱眉。
“有零钱么?”他突然拉住我。
我给了他一块钱:“请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吉普赛老人。”
他就像没听到我说话一样,把零钱揣进兜里,继续自言自语的走开了。
继续向南走,路边开始出现一些集中的临时帐篷,偶尔一两部豪华的敞篷跑车从马路上飞驰而过。
“请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吉普赛老人?”我向一个看起来比我年轻的女人询问。
她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衬衣,头发胡乱的绑在脑后,袖子挽起来露出的手臂上有纹身和针孔。
“帅哥,给我买点吃的吧,你要怎么样都行。”她露出一口黄牙,嘴里有麻叶味。
我一路问过去,有的人并不理会我,有的则为了几块钱满嘴跑火车。
中午太阳一出来,我的汗很快就把衬衣浸湿了。几个小时仍然一无所获,我打算沿路返回,去找点吃的。
“你要找什么人?”我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一个中年黑人妇女,画着蓝色的眼影和紫色唇膏,全身裹在一件花花绿绿的人造毛长袍里,手里提着一个斑马纹手提包。
我下意识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钱:“我找一个吉普赛老人,看起来大概八九十岁,身高大约五尺一寸,头上包了一块黑色头巾,眼睛瞎了。”
黑人妇女看了看我递过去的钱,并没有接。
“你有烟吗?”她问我,我摇了摇头。
“你找她干什么?”
“我….我刚搬到这边,曾经见过她,她给过我一些忠告。”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要是真说出来搞不好会被当成疯子。
黑人妇女盯着我看了一会,似乎是在审视我有没有撒谎,然后她不屑的哼了一声:
“你跟我来吧。”
我跟着她穿过马路,往回走了一个街区,转进一个小巷。
“你可以叫我尼娜,”黑人妇女一边走一边说,她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登登作响:“你不会是住在约书亚大厦吧?”
“你怎么知道的?”
“你究竟是怎么会有胆子住进那里去的?你们这些东方人,真的有九条命吗?”
又左拐右拐走了好一会,我已经分不清方向了。
“我和我太太在报纸广告上找到的,我们发现被骗的时候,房租已经交付了。”
“趁你还活着,早点搬走吧。”
“为什么?”
“没有人住在里面。”尼娜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摇着头说:“你还没发现么?约书亚大厦除了六楼之外都是空置的,可整个下城区这么多流浪汉,宁愿睡在街上,也不敢去那里面的公寓住。”
“可是....可六楼有租客,有个老太太….”我辩驳着。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接近废弃的大厦,在治安这么乱的地区,连你这种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出门走一圈都会被抢劫的地方,她一个老太婆是怎么活下来的?”尼娜用飞快的语速质问我。
我一下被尼娜呛得说不出话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的问道:“那….那你觉得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尼娜翻了翻白眼:“我怎么知道!像我们这种穷人,每天睁开眼睛想的就是如何活下去——我们观察别人的脸色,哪个是意大利的黑帮,哪个人毒瘾犯了,谁是杀人犯——就像老鼠能在几公里外能闻到猫的味道,我们天生对危险有一种敏锐的嗅觉。”
“那栋大厦,弥漫着死亡的味道。”尼娜顿了顿说。
又走了几分钟,我们停在一扇喷满了涂鸦的铁闸前面,尼娜掏出钥匙拧了几下,拉开铁闸。
下面是一道狭长的楼梯,黑漆漆的,看不见尽头。
我跟在尼娜后面,她很熟悉的走下楼梯,穿过走廊,拉开电闸。
是个酒吧。
美国在1920年颁布了禁酒令,在那之后出现了很多地下酒吧,都隐藏在下城区的地下室和车库里。后来禁酒令废除,但还有不少地下酒吧在偷偷摸摸的经营,除了酒精饮料还提供麻叶和色情服务。
这个酒吧也同样充斥着一股迷幻的味道。
尼娜绕进吧台:“喝点什么。”
“水就好,”我有点局促,尼娜是用钥匙开锁进来的,显然她不是外面那些无家可归者的一员,“你在这上班?”
尼娜没理会我的回答,给我倒了一杯威士忌:“只有这瓶是真的,不是免费的,5块。”
“你是这的老板?”
“小本生意,我也是从平民窟里出来的。小费多的时候会买点儿吃的给那些穷光蛋,”尼娜给自己也到了一杯酒:“那些吉普赛人也会摸到我这讨吃的,事实上他们一会就会来。你还没告诉我你真实的理由,你为什么找瓦多玛?”
“我其实遇上了一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我觉得她能帮我。”
“噗......”尼娜呛了一口酒,大笑了起来:“哈哈,你真的找对人了,你知道瓦多玛在吉普赛语里面是什么意思吗?”
我疑惑的看着尼娜。
“愚人,”尼娜用她肥胖的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头:“瓦多玛在吉普赛语里是‘愚人’的意思,她好多年前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