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市的冬天很冷, 虽然地处南方,但寒冽的冷风抓住每一丝机会往人的衣领里窜,似乎非要钻进人们的骨缝里,冻得人直颤。

  早上六点, 还没到早高峰, 冬日的大街上寥寥几人, 大都也是行色匆匆的样子。

  市中心第一医院,医务人员的专用通道被人从里面推开,裹着长羽绒服围着围巾的宴绥从里面出来,本来还有点困顿的意识瞬间被冷空气唤醒, 呼啸而过的冷风中, 宴绥忍不住哆嗦了几下。

  有着畏寒体制的宴绥, 很想就这么后退着回去24小时恒温的医务休息室,将就着休息一会,但昨晚被急诊科室的同事一个电话叫来熬了一宿,他现在确实迫切地想回去躺自己床上好好睡一觉。

  再一次心里暗恼昨晚不开车来的自己, 站在门口犹豫半晌的人最终还是紧了紧衣领, 大步走出去。

  忍一忍吧,好在公寓离医院比较近。

  “小宴医生,你这是要回去吗?我正好也要走, 要不送你一段?”

  还没等宴绥走出多远,身后缓缓追来一辆跑车,驾驶座旁的车窗降下, 里面面相英俊的年轻男人热情地招呼着车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昨天晚上只是匆匆一瞥,这人还带着口罩, 现在瞧着被柔软围巾裹住露出小半张精致眉眼的年轻医生, 车里的人忍不住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面上笑容更加灿烂。

  他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绝对是极品来着。

  “周先生?您怎么出来了,你男朋友现在还需要陪护离不开人的。”

  听到有人叫自己,宴绥停下脚步意外地看着车里的人,他认出来这人是陪着昨天病人一起来的家属。

  “小宴医生放心,他好得很,不会有事的。”

  “外面冷,要不你先进来车里坐坐?”

  车里的周央摆摆手无所谓地说道,对还在监护室里的男友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反倒是对昨晚只有一面之缘的宴绥热情得很。

  昨天晚上,宴绥就是因为周央的男朋友杨思文出了一个小车祸,创伤面积较大且伴有先兆性流产,被急诊的同事一个紧急电话给叫到了医院。

  是的,一个男人,怀孕了,而且还有流产的迹象。

  根据系统给的关于这个世界的背景信息,宴绥的角色是一个花市文路人甲医生的角色,上了一个星期的班,宴绥本以为自己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急诊外科医生,但直到昨天晚上见到被人推着进来,腹部高高隆起的杨思文,看了眼手上病人资料上填写的性别男,而旁边同事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宴绥这才真正理解当时系统着重强调的“花市文”是什么意思。

  哦吼,这就是人类最终进化的方向吗?

  三观拆碎重塑,宴绥麻木地看着手里的检查报告,但他还是迅速整理好思绪,调动所有专业技能给已经陷入昏迷的纤弱男人进行清创手术,一旁的产科医生也在监听胎心以防万一。

  “周先生,虽然我只是一个外科医生,但我觉得孕夫醒来后,还是需要家人陪在身边的。”

  “我自己回去,不远,谢谢周先生好意。”

  宴绥轻轻蹙起眉头,语气淡淡地拒绝了周央的邀请,点头致意后穿过马路走远。

  车里的周央敛起本来阳光热情的笑容,撇撇嘴不屑一笑,视线上下扫了眼远处高挑比例完美的背影,轻佻地哼笑一声,打开音乐,掉转车头飞速驶离。

  走出一段距离,稍稍偏头看了眼身后不见踪影的车,宴绥叹了口气,继续埋着头只管往前走着,路上的人不多,经过公园,就连平时坚持出来早锻炼的大爷大妈们也没见到身影。

  昨天天气预报说是寒潮来袭,低温预警,可能大家都不想这么早出来挨冻吧。

  不得不出来挨冻的宴绥呼出一口白色雾气,在人行道的红灯下站定,搓搓刚才一直露在外面,现在快要冻僵的手指,等有了点温度后插兜揣进口袋里。

  平时很快就走完的几十秒,此时在冬日的冷风中变得格外难熬,又是一阵寒风吹过,宴绥背过身子把脸埋进围巾里,头发被风吹得凌乱,瑟瑟寒风中,他却也发现了旁边一条小巷的入口,远处看去幽深得看不见底。

  跺跺脚试图保持温暖,宴绥看了眼还剩四十多秒的红绿灯,又看看小巷的方向,好像也能通向自己家的位置,在下一阵风刮过来之前,在宽敞风大的马路和窄小避风的小路里,宴绥果断选择了避风的小巷。

  哪怕多绕点路,也比被吹傻了好。

  不过自从被传送来这个世界,上了一个多星期班的宴绥还是第一次发现医院附近还有这么条小路。

  小巷的两旁竖着高墙,将两边的老旧小区分隔开来,又长又深的小路四通八达,宴绥只能凭着自己公寓所在的大致方位,摸索着在小巷里穿行着。

  “汪汪!汪!”

  不知道转过了几个岔路口,在一个T字形路口,宴绥的前方突然窜出了一条大黑狗。

  专心找路的宴绥被吓了一跳,听到犬吠声他立即停下脚步,看着面前这条体型算得上健硕,皮毛油滑水亮并且没有项圈的黑色大狗,宴绥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不得不谨慎地后退一步。

  不动声色地与这条拦路狗对视片刻,宴绥绷紧浑身的肌肉,喉结紧张地上下滑动,随时准备转身就跑。

  一步,两步,宴绥屈膝慢慢后退着,眼神紧盯面前黑狗的一举一动。

  “汪汪!”

  注意到宴绥的后退动作,黑色的大狗拦在路中央不断叫着,不过他并没有前扑的动作也没有冲宴绥龇牙,只是好似焦急地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摆着尾巴,掉头往另一条胡同里走了几步,然后回头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人,继续摇着尾巴叫了几声。

  它这是什么意思?要我过去?

  小巷两旁的墙很高,密集的居民楼也挡住了不少早晨的太阳,虽然是白天早上,但小巷里的光线仍然是有点昏暗的,更别提这条岔路上的胡同了,站在路口往里看,一点也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宴绥伸长脖子往里面看了眼,随后试探着往胡同的方向挪了一步,黑色大狗果然又转头往里面走了几步,发现后面的人没跟上,又开始冲着巷口的宴绥叫了几声。

  “行行行,我跟着你,别叫了。”

  弄明白了大狗的意思,宴绥好奇的同时倒也没那么紧张了,踌躇了下,但还是跟着大狗往胡同里去了。

  “哒-哒-哒--”

  幽静的胡同里,除了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剩下的就只有大黑狗的爪子落地的哒哒声在昏暗的胡同里回响。

  宴绥往里面走了大概有十几米,背后胡同口的光就彻底照不进来了,他扶着墙仔细分辨着脚下的路,鼻尖充斥着胡同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臭味,偶尔不注意,宴绥还会被堆在墙角的垃圾堆绊一下。

  又是一个踉跄,宴绥好险扶着墙才堪堪稳住自己的身子。

  “汪!”

  大黑狗停下了脚步,冲宴绥身旁的墙角叫了起来,甚至还上前拱了拱。

  这是到了?

  宴绥皱眉凝神往地上看去,靠近墙根的地方黑乎乎的一团,自己刚才应该就是被它绊到的。

  蹲下身子,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手机凌晨就已经没电了,此时他没法打光,只能捂着口鼻,凑近了去看地上的东西。

  积雪化开的泥泞地面上,铺着几层硬纸板,一团乱糟糟又脏又臭分不清形状的布条堆在一起,刚才的臭味就是从这堆东西上散发出来的,然而最让宴绥震惊的是,这堆算是垃圾的东西下来,竟然隐隐露出个人形来。

  这冬天雪地的,地上躺着个人?

  宴绥也顾不上臭味和洁癖了,他扒开地上人身上裹着的那堆东西,首先伸手试探了下这人侧颈的脉搏。

  还好,跳动的力度速度都还算稳健。

  宴绥暗暗松了口气,说实话刚才他的心比被狗堵住时还要高悬起来。这个天气这个时间,他差点以为这人没了。

  “还听得见吗?醒醒?”

  宴绥轻轻推着地上人的肩膀,虽然这人现在生命体征还在,但是刚才摸他侧颈入手的温度,显然已经不是在正常范围内了。

  “听得见吗?喂!”

  地上的人还是毫无反应,宴绥俯下身,托住这人的后颈,另一只手揽着他的肩膀,用力把失去意识的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灼热的呼吸扫过自己的脖颈,宴绥摸摸这人褴褛衣衫下的手臂,冰凉刺骨,很有可能是冻了一晚,要是再不送医院,就算命保住了,四肢也很有可能因为冻伤截肢。

  宴绥粗粗扫视一下这人的体量,个头挺高但是身材消瘦得很,披散着的干枯长发纠结在一起,轻轻拨开前面的头发,脏兮兮的脸上全是黑色的污垢,看不清长相,有的地方甚至皲裂开口,渗出来血丝。颧骨突出,整个人瘦得脱相,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胡同幽深,巷子又窄,路上的人又少,现在自己出去找人帮忙,一来一回的时间,宴绥不能保证这人能不能撑得起这段时间。

  “唔,咳!咳咳!”

  不知道是不是宴绥的动作太大,还是这人的状况又加重了,本来抿紧嘴陷入昏迷的人突然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呼吸间就像是破了洞的拉风箱,带着呼呼的灌风声。

  一旁等着的大黑狗看人有动静,摇着尾巴就要上前来舔他的脸,宴绥连忙伸手挡住。

  看到靠在自己身上的人咳得快要背过气去,宴绥一边帮人抚背,一边伸手探进这人的嘴里压住他的舌头,免得这人无意识的时候咬伤舌头吞血闭气。

  “嘶!”

  本来已经没了意识的人,可能是感受到塞进嘴里的异物,下意识地紧紧合上牙关,就这么死死咬住了宴绥的手指。

  鲜血顺着这人干裂的嘴角流了下来,一路顺着他的下巴利落在敞开的胸膛上,宴绥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还是压住了想要强行□□的冲动,顺着背的手没有停下,他压低了声音,放缓语气,尽量温和地开口。

  “没事了没事了,放松。”

  “很难受是不是,别怕,你先松开,我是医生,我送你去医院。”

  血越流越多,已经漫过宴绥的手背顺着手腕逐渐浸湿他的衣袖,他感受到温暖的口腔内,指尖下滑腻高温的舌尖动了动,随后舌苔收紧,这人竟然紧紧吮吸住了宴绥的手指!

  “来乖,慢慢松开。”

  眉头跳了跳,宴绥努力忽略手指尖传来的怪异感受,低声哄劝着好不容易有了点反应的人。

  也许是彻底丧失了最后一点折腾的力气,咬在宴绥手指上的力道慢慢放松,额头已经疼出虚汗的宴绥试着往回抽回手,却没想到还没完全拿出来,最后一节指节又被这人吸了一口,伴有吞咽的动作。

  “放开,别吞!”

  喉结滚动,不等宴绥掐住怀里人的下巴,一口鲜血就被他咽下。

  看着残留在这人苍白嘴角的一丝绯红血迹,宴绥无奈地叹口气,只能给他轻轻擦干净。

  这怎么还学人妖精吸上血了?

  *

  “好的,我们马上送去医院,辛苦宴医生了。”

  宴绥抱着人艰难地出了巷子,和路过的好心大妈借了手机打电话叫来救护车。不久前还见过的同事和累得满头大汗的宴绥挥挥手,转身上了救护车。

  宴绥摆摆手,本来米白色的羽绒服上黑迹斑斑,看着救护车里担架上几乎算得上衣不蔽体的人,他犹豫一下,叫停准备关车门的同事,自己跳上去解开脖子上的围巾,展开了盖在带着氧气面罩的人身上。

  “走吧,我先走了。”

  帮同事关上车门,宴绥转身深深舒了一口气,没想到一早上就是这么刺激惊险。救护车的警报声渐远,宴绥看着小巷入口,点点脚尖还是顶着风沿马路往回走。

  虽然没了围巾,但刚才抱着人出来的时候出了一身汗,现在倒也不是太冷,趁着热度回家,赶紧洗一个热水澡。

  “汪!”

  不是吧?宴绥怔怔停住脚步,偏头往旁边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只在胡同口拦住他的大黑狗居然又跟上了他。

  “刚才是你的主人吧?”

  可能是知道主人已经得救,大黑狗不像之前那样冲着宴绥不断吠叫,反而是热情地摇着尾巴,看到宴绥没有躲,大黑狗仿佛能看懂人类脸色般试探着往宴绥腿上蹭,本来尖尖竖起的耳朵后趴在脑袋上,仰着头眯着眼好像在讨好宴绥冲着他笑。

  “没看出来,你还是个聪明小狗狗呢。”

  宴绥被它眯着眼的谄媚样子逗笑,知道这是条通人性的狗后,他也没那么害怕了,蹲下声捧住狗头好一通揉搓。

  “但是下次别那么冲别人叫了,很吓人的知道吗?”

  宴绥点点大黑狗湿润的鼻子,看着它认真道。手掌下的皮毛顺滑,宴绥又情不自禁地撸了几把,感受到狗子健壮的肌肉,看来刚才那个人虽然自己过得不怎么样,倒是把它照顾得不错。

  最后拍拍狗头,宴绥站起身往家走去,耽误了不少时间,再不回去休息他下午值班的时候可就不行了。

  可不料那只黑色的大狗一直跟着他,一直到他走进小区门口,这条跟了宴绥一路的狗才被保安拦住。

  宴绥知道它一直跟着自己,但它毕竟是有主人的,而且自己也没时间帮别人照顾狗狗,所以他一路上没回头就想着这条懂事的狗能自己回去。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这狗被人拦下后,看着宴绥就要走远的背影,蹲坐在地上就开始冲天长号。

  “嗷呜呜——”

  声音凄厉哀婉,长久不衰。在注意到宴绥回头后,大黑狗叫得更加卖力,简直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小区门口路过的大爷大妈们顺着它的视线看到不远处的宴绥,指着他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先生,你遛狗怎么能不牵绳呢。”

  “小伙子,这狗我看着挺好的,你咋不要了呢?”

  “对啊小伙子,你不能随随便便就扔了它啊,这好歹也是一条生命啊。”

  宴绥满头黑线,被狗子中气十足的长号引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早起锻炼买菜的大爷大妈们渐渐半围住宴绥,大有他今天不带这狗回家,他插翅难飞的意思。

  “……”

  真是一个好狗东西。

  在尾巴摇到飞起的大狗亮晶晶的视线中,宴绥努力挑起一个微笑,顶着大爷大妈们不赞同的视线,僵硬地走过去领了这只心机狗进小区。

  “得逞了?”

  “汪!”

  虽然被一只狗姑且算是算计了,宴绥的心情有点微妙,但是看到这狗这么精通人性,宴绥觉得带它回去暂时收养也不是不行,至少会比较听话不给他惹麻烦。

  “既然这段时间跟我住,暂时给你个新名字。”

  “看你这么强壮,又聪明,威风凛凛的,不如就叫--”

  像是又听懂了,大黑狗上身挺起,尾巴摇到快要螺旋起飞,眼带期待好似全神贯注地等着宴绥下面的话。

  “妮妮!怎么样,喜不喜欢?”

  尾巴逐渐僵住,不知道是不是宴绥的错觉,他居然从一张满是黑毛的狗脸上看到了人性化的嫌弃表情。

  *

  上午安顿好妮妮后,宴绥撑着疲惫的身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洗了个澡,头发都没来得及擦干就开着空调躺在床上睡死过去。

  宴绥这一觉直接睡过了午饭,睡到了下午的两点多,要不是被妮妮在卧室外挠门的声音吵醒,他估计能睡到晚上都不带睁眼的。

  下午还要值班,等宴绥急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正好是压着点进的。

  “正好你来了宴医生,上午你送来的那个病患情况不太好。”

  还没等宴绥喘口气,查房回来的同事拿着病历本表情严肃地说。

  “低温,高烧,四肢尤其是左臂大面积冻伤,”看到也皱起眉头的宴绥,同事顿了下继续说,“血液流通性差,有截肢的风险。”

  “主任的意思是观察到明天,不行的话保命优先。”

  宴绥接过病历本翻看几页,确实和同事说的差不多,重新翻到扉页,却看见一片空白。

  “人没醒过?”

  同样也注意到没有任何信息的首页,颇感惋惜地叹气。

  “没醒过,人迷迷糊糊的,一直拽着你那条围巾不松手,护士几个都没能掰开他的手。”

  “而且看样貌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样子,身上都是伤,瘦得和骨头架子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了开始了

  心机狗狗和纯情小鬼赖上心软医生的故事(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