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绥觉得最近自己身边有点怪。

  先不说在暖气开足的值班室里自己莫名觉得冷, 总比同事们多穿一件衣服,下班回家后妮妮老是冲自己空无一物的身后摇尾巴,晚上在客厅里蹦迪,最让他感到有点不太对劲的是, 好几次在地下停车场, 电梯或者其他比较黑暗的地方, 他随意地从后视镜瞥一眼,一个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

  难道是最近加班太累了?眼花?

  虽然这个世界人们的生理构造超出了宴绥的一般认知,但努力消化一下,也不是不能接受, 至少基础的认识论和世界观还是正常通用的。

  所以必定是他最近太累了产生幻觉。

  坚定的无神论者——宴绥, 如是坚持道。他淡定地收回看着后视镜的视线, 点火,打开空调,又稳又快地踩下油门迅速驶离。

  “好好休息,明天还有事要忙呢。”

  开车的人低声呢喃一句, 看着副驾驶上殡仪馆那边给的文件袋, 宴绥的眸子暗了暗,疲惫感袭来,不由得叹了口气。

  距离那场意外车祸的发生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前两天警察局传来消息,案子查清楚了,司机疲劳驾驶, 再加上甘乐突然横穿马路,所以造成了这场悲剧。

  很简单的原因, 却又不是那么容易让人接受。

  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局效率很高, 肇事司机那边已经在走司法程序了, 可是赔偿,丧葬这些东西却让他们犯了难。

  按理说像甘乐这种没有身份信息,无名无姓的流浪儿,一般去世后医院都会送去对接的殡仪馆统一处理后事,安置在市政规划好的墓园一角,没有碑牌。

  本来甘乐也应该和其他那些默默消逝的人一起被送去无名馆,被摆进专门摞在一起的骨灰柜里,可让人没想到的是,差错就出在宴绥给人随意起的名字上。

  病历本,手术记录本上,本应该写着无名氏的地方,都填上了“甘乐”两个字,之后对接的工作人员看着这是个有名有姓的,没有把人送去无名馆里,而是送去了墓园,等到刻字立碑的时候,来医院找人询问详细的身份信息生辰年月,大家这才发现弄错了。

  绕了一大圈,发现自己闹了个乌龙,墓园的工作人员倒也没有过多纠缠,反正也不是多大的事,想着回去把骨灰盒换个地方,但却被路过的一个年轻医生给拦住了。

  “事已至此,碑就刻完吧。”

  “可是,上面刻些啥呢?”

  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抱着病历本,温柔的眉眼此时轻轻皱着,他抿抿唇,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笔,从服务台上撕下一张纸,认真写下两个字,下面还留了一串电话号码。

  “就刻他的名字吧,后续还有什么费用,可以打电话给我。”

  宴绥把纸递过去,抱歉一笑示意下手里一叠的病历,转身脚步匆匆就要走远,但工作人员又很快追了上来。

  “医生等一下,既然他没家人可以联系,那这个就给你吧。”

  工作人员从包里抽出来一个文件袋,里面薄薄地夹了几张纸。

  “里面有具体位置,刻字很快,大概这几天就可以完成。”

  “或许弄好了之后,你会想去看看?”

  去看看?

  今天是他在急诊轮班的最后一天,之后就是在住院部的轮岗,现在他手头上就杨思文一个病人。

  上次可能是被车祸现场的惨烈现场吓到了,本来还有几天就可以出院的杨思文病情出现了反复,好在得到了及时控制,不过还是得在医院多待一段时间,考虑到他现在的情况,正好产科现在也不是很忙,主任就建议他直接住到情况彻底稳定下来。

  忙了这么久,总算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既然如此,那就去看看吧,顺便带着妮妮一起。

  宴绥打了个方向盘,轻踩刹车,车子缓缓在小区楼下停稳。他拿起座位上的文件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封面,就这么坐在车里在路边昏黄的灯光下发呆。高压状态下连轴转了半个月,明天是好不容易得来的两天假期,现在他人稍微放松下来,只想坐在还有余温又舒适的车里不想下去。

  明明已经经历过两个任务世界的洗礼,这还是宴绥第一次觉得这么累,不只是生理上的,还有那种心理上的难以言喻的惆怅感,酸酸胀胀的,自从看见那人一动不动在手术台上彻底没了声息后,这种胀得人心里难受的感觉就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深吸一口气,妮妮还在家等他回去喂呢,宴绥围上新买的围巾,顶着寒风开门下车。

  “汪——”

  一条被牵着绳的金毛从不远处窜了出来,体型算得上强壮,小跑着又叫又跳地往前冲,而在它身后,看上去体型小巧的主人显然已经拉不住它了。

  “汪汪!”

  像是注意到了这边站着不动正打量自己的宴绥,金毛摇了摇尾巴,颠着小碎步就热情地叫着往宴绥的方向跑来。

  “站住!”

  不知道是主人的怒吼起效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本来还乐颠颠地往这边跑来的大金毛突然停住了脚步,圆溜溜的眼睛偷偷觑着前面人身后的方向,像是被狠狠凶了一样,一只爪子还提着呢,耳朵后移就开始委屈地哼哼唧唧。

  看见撒欢跑向陌生人的自家白眼狼停住了动作,后面气喘吁吁追上来的男孩连忙捡起地上的牵引绳牢牢绕在手里,叉着腰仰头大喘气。

  “跑,跑啊,我看你现在还怎么跑!”

  “嘤!”

  虽然被牵住了命运的后脖颈,但是大金毛还是期期艾艾地看着宴绥的方向,索性一屁股坐下,两只大毛茸茸爪子抱在一起,做起了拜拜。

  “噗——

  又怂又可爱。

  宴绥无奈地笑出声,收好文件夹和钥匙,提起大衣的下摆蹲下身,冲不远处的大可爱招招手。

  “嗷呜!”

  得到了允许,大金毛甩着舌头拖着身后的少年再一次冲向蹲着的人。

  虽然看上去没轻没重的样子,但热情的金毛还是很有分寸的,等到了蹲在地上的人身边,围着上蹿下跳但却没有真的扑上去,只是一直用湿润的鼻子蹭着宴绥的脸。

  大尾巴一甩一甩,左蹭右蹭,宴绥的黑色大衣上多了层金色的毛层。

  “它好喜欢你哦。”

  后面被大金毛拉着踉跄过来的少年扶了扶头上的帽子,看着大金毛围着宴绥一副热情舔狗的样子,忍不住酸巴巴地说。

  “平时在家也没见他这么活泼啊。”

  “啊,可能是我家也有狗,它能闻到气味吧。”

  rua了把暖乎乎的狗头,宴绥偏开头躲避金毛湿漉漉的舌头,他打量了下路灯下的少年,一米六多的身高,穿得圆滚滚的,骨架不大算得上纤细,怪不得拉不住这只看上去差不多七十多斤的大金毛了。

  宴绥尽量安抚好莫名激动的金毛,挣扎着站起身不好意思地冲旁边的少年笑笑。

  “咳,你们就住在附近吗,之前遛狗好像没见过你们呢。”

  话是这样说,不过宴绥忙完一天下班回到家已经不早了,吃晚饭收拾一下,等他带着妮妮出门的时候大都是晚上十一点钟了,确实很难在路上遇见其他狗狗了。

  “嗯,就是这幢楼。”

  少年用了点力气把还在试图往宴绥身上扒拉着的金毛拉回自己身边,抬起下巴示意了下就在跟前的这幢楼。

  “那真的很巧呢,我也在这幢楼,下次有时间一起遛狗。”

  宴绥跟着少年一起进了单元楼乘电梯。他率先按下了9楼,不料少年紧接着他的动作按下了上面的按钮。

  “看来我家小鸡毛确实和你很有缘分呢,不过之前都是我哥在溜它,最近我哥住院不方便,只好我来了。”

  少年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还在眼巴巴蹭人家裤脚的小鸡毛的大脑袋,不知不觉间对这个很符合自家狗狗眼缘的,气质温和长相清俊的楼下邻居下意识吐槽。

  “可能我有什么狗狗魔法吧,比如特别招狗喜欢?”

  宴绥看着少年气呼呼抱怨的样子,想到之前大黑狗莫名缠上自己,他也感到有点好笑,于是自己打趣自己,弯起眼睛笑着说。

  “我到了,小鸡毛再见。”

  电梯门打开,宴绥冲还想跟着自己出来的金毛挥挥手道别,换了鞋子开门进屋,等他输密码开门的时候,就能听见里面狗子热情地哒哒瓜子落地声。

  电梯门关上,轿箱慢慢上升,不知道为什么,在楼下邻居下去后,里面的一人一狗突然觉得电梯里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好像还有一阵冷风吹过,冻得他们齐齐打了个寒颤。

  “让你早点回家不回,冷到了吧!”

  到了楼层,少年赶紧开门,本来还一直不想回家的小鸡毛此时直接窜了进去,享受恒温空调的快乐。

  走廊上的声控灯熄灭,电梯门也缓缓关上,就在合上的最后一瞬,颜色过于苍白的电梯灯下,一双悬起来的脚消失在门后。

  “讨厌的狗。”

  空无一人的电梯又缓缓下降到9楼,已经关上的大门下的缝隙里透出一道暖黄的光,楼道里寒风吹过,灯光里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去打了新冠第三针,不知道是因为本来就感冒发烧了还是因为副作用,现在就是难受,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