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回了家洗完澡,时煊堵在胸口的气才稍稍平复下去。他一只手按在玻璃上,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对刚刚那一系列冲动行为非常不解。

  “不就是个联谊么?”时煊低声呢喃道,即使姓姚的真的跟人跑了又怎么样,跑了正好,赶紧把那该死的锁心结给他解了,还他自由身。

  那天他走进了姚沛舟的梦里,看见他痛苦无助的跪倒在桑泽山上,伤痕累累,满身是血,相柳的尸身被他撕碎了,散落在整个山头,若此时降下一场暴雨,定能在整个桑泽山汇聚成一片血海。

  时煊一直以为姚沛舟心里最深的恐惧是和他哥哥有关的那些事情,但没想到他最害怕的竟然是自己的离开,是五年前的桑泽山,是以身献祭的、曾经总和他作对的白面九尾狐再也不能出现在他面前。

  那天,姚沛舟说:“你别走,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别走。”

  那时的他表情被埋在一片阴影里,但周身散发出的气场足以感受到他有多无助绝望,他就像是被人丢弃在原地的孩子,紧紧攥住时煊的衣角,将整张脸都埋进了后者的怀里。

  过去,时煊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在这人心里能有这么重要。

  然而,他冷静还没超过五分钟。何晓那句话冷不丁地就从脑子里蹦了出来,像是有人按下了播放键,在他脑内不停循环。

  “你跟着老大去参加联谊活动,老大去参加联谊活动,姚沛舟去联谊,姚沛舟他竟然去联谊,一堆小姑娘围着要加他的微信......”

  时煊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我说呢,上次借他手机的时候不情不愿,怕我偷看他和大姑娘聊骚呢?”

  也不知道这思维发散的能力到底是跟谁学的,时煊越想越多,已经在脑子里自动补全了姚沛舟身处一堆大姑娘小伙子堆里的得意嘴脸了。

  他站在浴室里来回踱步了几圈,余光瞥见洗漱台上摆放着的配套的牙具,阴恻恻地笑着,将“魔爪”伸向了姚沛舟的牙刷。

  姚沛舟回到家时,发现“楚遇”正蹲在马桶边奋力工作着,原本就很干净的马桶被他刷得蹭亮蹭亮的,几乎可以照出人影。

  “你在干什么?”姚沛舟问他。

  “嗯?”时煊回头看了他一眼,手里捏着已经被他刷秃噜毛的牙刷,顶着一脸真诚与纯良无害,道:“刷马桶啊。”

  姚沛舟迅速辨认出他手里那把刷子的出处,脸色出现一丝裂痕:“用......我的牙刷?”

  时煊仰起脸看他,满脸无辜:“我没找到别的刷子。”

  “......就在你手边。”姚沛舟指了指马桶旁边挂着的马桶刷。

  “啊,我没看见。”时煊说。

  讨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时煊要说自己是第二,也没人敢认第一了。他是没想到姚沛舟能回来的这么巧,他本来还想用完再把这牙刷放回他的漱口杯里,虽然这牙刷已经刷得都快没毛了。

  但是姚沛舟比他想象中脾气还要好那么一点儿,他并没有盘算着把这小人鱼直接洗干净下锅蒸了送给岑泽霖当加餐,反而弯下腰一把将蹲在马桶边的时煊抱起来,将他手里的牙刷扔到一边,直接把人抱出了浴室。

  时煊被他放在了沙发上,他自己在时煊面前蹲下,将人完完全全圈在自己的范围内,抬眼与人对视,问道:“生气了?”

  “生...生什么气啊?”时煊竟然觉得有点心虚。

  “没生气?”姚沛舟剑眉一挑,抬眼打量他,试图从他眼神中捕捉到些什么。在办公室里他都听见了,何晓跟“楚遇”的对话,等他追出来时人已经跑没影了。

  他原本要去追,却被凌庭柯拦住了去路,对方告诉他那位被他们带回来的蛇妖乔绾无论如何都不多交代,只说就是一个她不认识的人替她劈开了封印。

  两个人聊了几句,耽误了追人的时间,等姚沛舟离开时已经是下班高峰期了,车在岚城的主干路上堵了整整一个小时,下了高架又在内环堵了一个小时,回到家时看见的就是某只小人鱼正拿自己的牙刷出气。

  但他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兴奋。

  从松平回来到现在,他对摄梦阵中的见闻还心有余悸,他用整整五年的时间去平复自己内心的焦虑与不安,到头来发现不过是自欺欺人。他还是害怕,只要一想到当时纵身跃下、形神俱灭的时煊,这种恐惧便只增不减。

  小人鱼耷拉着眉眼,不情不愿地嘟囔了一句:“没生气,没有。”

  看他这副模样,姚沛舟忍俊不禁,他伸手将人一把搂进自己的怀里,掌心轻抚过他的发顶,轻声道:“以后再也不去了,好不好?”

  “你想去就去呗,多好的机会啊。”时煊阴阳怪气地说:“就姚组长这个条件,能收获不少大姑娘小伙子吧?”

  五年前怎么就没这样的活动,那会儿要是局里搞联谊,他还不把系统里那帮单身青年收割干净。时煊酸溜溜地想着,甚至根本不觉得自己这会儿的态度哪里有毛病。

  姚沛舟就着这个姿势一把将人按倒在沙发上,抵着他的鼻间蹭了蹭,低语道:“当时跟在我身边去的时候不还挺高兴的么,现在长大了,回过味儿了开始吃醋了?”

  什么叫吃醋了?!

  时煊经他这么一提,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劲,一定是最近一段时间这小虎崽子动不动就上自个儿跟前散发荷尔蒙、疯狂撩拨的缘故,过去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这么能呢。

  时煊这人在这方面的意志本来就不怎么坚定,古往今来哄过的傻小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那往往都是他把人家撩得团团转,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且对象还是他一直以来都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姚沛舟。

  这情况有点不妙,相当不妙!

  若他还是当年那只狐狸,这会儿已经竖起了一身的狐狸毛了,他推了推在脸上蹭来蹭去的“大狗”,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改主意了,我们去联谊活动吧!”

  岚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有一片区域,寸土寸金,属于喧嚣闹市中的一片宁静;而位于富人区正中心的高楼大平层,可以说是该地段最贵的豪宅,可以三百六十度俯瞰整座城市最好的夜景。

  岑泽霖坐在落地窗边,穿着宝蓝色的丝绸家居服,身上披着一条薄薄的绒毯。霓虹灯映出他的眼,那双异色瞳如同一对质地无暇的宝石,透出相当漂亮的光泽。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指腹感应到了一阵震颤,隐藏在体内的某种力量正蠢蠢欲动,尤其是最近这几个月,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在摄梦阵里,他看见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看见了那个漆黑的、充斥着血腥味的夜,以及那个狞笑着吞噬一切的怪物。

  父母族人的尸身残骸遍地都是,就连降下来的雨都带着血腥味儿。而他趴在遍地尸骸里,被雨水冲得睁不开眼,浑身经脉都震碎了,根本无法动弹。

  脚步声越来越近,溅起了一朵朵水花,随后那人在岑泽霖的面前停下了,岑泽霖慢慢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冰冷而疏离的眼,那人问:“想活吗?”

  “想......”岑泽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水顺着脸颊流进了他的口中,苦涩而粘腻,一字一句,都刻入骨髓:“我还想报仇。”

  这是他千年前与凌庭柯的初遇,对方一身玄色长衫,表情冷漠,高傲而矜贵,宛如从天而降的神衹。风一吹,就将他冰冷剑锋上的血吹落了。

  凌庭柯朝他伸出手,道:“那就站起来,跟我走。”

  岑泽霖努力想要去够他的手,眼看着指尖要碰触到对方,又因为浑身上下钻心刺骨的疼而倒下,他咬紧牙关尝试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最终只能抬起头无助地看向凌庭柯。

  后者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像般维持着自己伸手的姿势,完全没有要弯腰的打算,眼睁睁看着岑泽霖一次次努力抬起手,又一次次跌回去。

  直到岑泽霖抬头看他,他才缓缓开口,问道:“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想报仇?”

  “我可以......”岑泽霖浑身的骨头仿佛被人敲碎了一般,疼得已经有些麻木了,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淌下,混着伤口的血一同没入土里。他伸长了手臂,咬紧牙关,另一只手狠狠扎进了泥里,青筋凸起,他说:“我可以!”

  终于,他轻轻握住了那冰冷的指尖,进而顺着指尖握住了凌庭柯的手。那双手没什么温度,干燥而光滑。无论岑泽霖用多大力气,对方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最终,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与凌庭柯四目相对,一字一顿道:“我可以。”

  他要报仇,让那头怪物血债血偿,让族人不枉死。即使打烂了骨头,震碎了筋脉,也不能阻拦他分毫。

  砰——

  酒杯应声落地,砸了个粉碎。

  倒酒的女子赶紧跪下来,小心翼翼地收拾脚边的残局。褐红色的酒沾在了她的裙摆上,那身裙子一看就价值不菲,而她根本顾不上,生怕动作慢了会让坐在椅上的男人大发雷霆。

  然而,她还是失手了,擦酒渍的布不小心碰到了男人的裤脚,上面留下了指甲盖大小的一滴酒。她吓得手一抖,那块擦酒渍的布应声落地,落在了男人擦得油光蹭亮的皮鞋上。

  她慌慌张张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惊得后背一身冷汗:“对不起,对不起,主上,我......”

  还没说完,就被一阵疾风击中了肩膀,迅速飞出去好远,脊背重重地撞在了石柱上,随后落地吐出一口血。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但也只能迅速爬起来,重新跪倒在地,胆战心惊地打着哆嗦。

  随后,一把刀嗖地一声扎在了她手边,她听见头顶上空盘旋着一个冰冷的声音:“自己了断吧,我不养废物。”

  “......主上?”她抬起头,楚楚可怜的眼眸里包着一眶眼泪,像是悬挂着的珍珠,摇摇欲坠。

  “怎么?等我动手?”男人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等我动手,你就没那么舒服了。”

  她知道无望了,于是颤颤巍巍地拔出了扎在地面的刀子,对准了自己的胸口,痛苦地闭上了眼;做足了准备,她深吸一口气,扬起刀子随后用力往下扎去。

  眼看着就要血溅当场,那把刀却被细长的银鞭牵扯住从她手里拽了出去,她闻声望去,瞥见一抹高挑纤长的影进了大门,来者穿了一身的黑,高腰皮衣、超短皮裤与长靴显出她前凸后翘、腿长腰细的完美身材,高高束起的大马尾随着她走路时不停晃悠着。

  她一边走一边收回了银鞭,把刀捏在手里,伴随着清脆声响,那把刀在她掌心化作了粉末。路过倒酒的女人时她低声说了一句“下去吧”,随后朝着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走去。

  那女人忙不迭地退了出去,屋中只留下了这两位,一站一坐,气氛僵硬。

  男人重新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了一口后说道:“你破坏了我今晚唯一的乐趣。”

  “你的乐趣从来都不在她们身上,更何况我黑狐一族的姑娘,不是用来满足你变态的杀戮欲的。”三尾黑狐冷冷地看着他,回答道。

  “那还有什么用?我又不爱养废物。”男人表情冷漠,看上去余怒未消:“看看那个蛇妖都干了些什么,不光没给我弄到青蛇的心,还让他成功渡劫,彻底修成了正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个跟在姚沛舟身边的鲛人族,不简单。”三尾黑狐说道。

  “你说他啊——”男人微眯起眼眸回忆了一下,随后继续说道:“他身上有种令人非常讨厌的味道,就像某个我特别特别讨厌,不惜一切代价都想让他死的人。”

  三尾黑狐抬起头看他,眸光深邃:“你是说——”

  “嘘——别提他的名字,倒胃口。”男人冲她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又喝了口酒继续说道:“我要的东西呢,找到了吗?”

  三尾黑狐将手里的东西朝他一扔,男人精准地抓住了,他摊开手掌看了一眼,一块玉石映入眼帘,他眸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残忍地笑着:“要赢,就得先在他们内部打入一根钉子,放长线,才能掉得住大鱼。”

  “你答应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能办到?”三尾黑狐问他。

  男人笑答:“不急,等我的钉子扎进去了,自然会帮你打听,毕竟这件事情是我们的共同目标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