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谊散场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有的人是真的在这里找到了真爱,兴高采烈地回家去;有的酒足饭饱——譬如何晓、棠遇霜之流的,这会儿还装着满满一荷包小块的雪花酥跟牛轧糖。

  还有盛尧这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临走时一堆大姑娘小伙子依依不舍想要他留个联系方式,他一句“我今天出门没带手机”就打发了。

  谁都知道,这话是搪塞人的,这年头不会有人出门不带手机。

  也许是因为今天多喝了一杯酒,他走路还有些摇摇晃晃。黑色西装下穿了一件酒红色缎面衬衣,喝完酒后原本白皙的皮肤呈现出淡淡的红色。

  他伸手想要撩头发,结果撩了个空——头发太短了,而他本人还没完全适应自己本体的造型,只能顺势把手捏成拳头在僵硬的脖颈处敲了敲。

  刚走下台阶,他就被迎面走来的人一把扶住了。后者身上带着一股牛奶香香甜甜的味道,是最近家里刚买的沐浴露。盛尧顺势低下头,将脸埋进对方的脖颈处,在他柔软的发梢上蹭了蹭,哑着嗓子问:

  “怎么过来了,不生气了?”

  费景行一脸不情不愿,如今的盛尧比他高出大半个头,一路扶着人往停车的位置走时,耳根都被酒气熏出一片薄红。

  他咬了下嘴唇,闷闷地开口道:“我是来接我媳妇回家的。”

  刻意把“媳妇”两个音咬得很重,仿佛在以此强调些什么。盛尧听完,只是轻笑了一声,原本搭在人肩头的手往下滑,最终落在费景行的腰间轻轻拍了拍,然后说道:“好,你说是媳妇那我就是,有什么关系。”

  费景行感到臀腿处一阵酸软无力,突然回忆起一些不算特别美好的经历,脸颊烫得厉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按理说,长得漂亮的那个是媳妇才对,怎么到了他这儿就跟说好的不太一样。

  见他这副模样,盛尧一时间来了兴致,将人抵在副驾驶的车门上,轻轻在他腰间掐了一把,低语道:“老公,回家了,饿着呢。”

  这一句话,让费景行浑身发烫,趁着汇集的目光不算太多,赶紧把这喝多了酒的醉鬼一把塞进了副驾驶,怒气冲冲地坐回了驾驶席,硬邦邦到甩出一句:“你不是刚吃过吗!”

  盛尧回头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半闭着眼道:“安全带。”

  “自己系。”费景行没好气道。

  “我没力气啊,快点,帮帮我。”盛尧像个耍无赖的孩子,赖在副驾驶上。凤眸微眯着,眼尾处多了一抹红,衬得肤色格外白皙。

  费景行看了他一眼,认命地转过身,伸手去替他拉安全带。还没碰着,倒是先被人一把搂进了怀里,葡萄酒香在唇齿间流淌着,还有费景行身上淡淡的牛奶香味。

  “唔......”费景行皱紧眉头,感觉到腰窝一软,下意识地抬手往人肩膀上砸了一拳,表示抗议。

  盛尧仿佛食髓知味一般,叼着人嘴唇不肯放,费景行呼吸困难、脸颊滚烫,连手上的力气都没有了,掌心软绵绵地搭在人肩膀上。

  直到有人敲了敲车窗,两人才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看,车窗外印出“楚遇”那张纯良无害的脸,水灵透亮的大眼睛紧盯着车内的两个人。

  盛尧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摇下车窗,露出一个温和的假笑:“怎么了?”

  “挪个地方?”时煊指了指自己身后,说道:“我车门打不开了。”

  费景行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回归原位,抹了一把嘴,故作镇静地目视前方,道:“现在...现在就走。”

  汽车发动后,盛尧回头看着“楚遇”皮笑肉不笑,但还是冲人礼貌地挥了挥手,说道:“周一见。”

  自个儿衬衣领口的痕迹都没遮严实,也好意思装模作样捉别人的奸。盛尧看了一眼坐在那辆车驾驶席上的姚沛舟,敢怒不敢言。

  目送着车走远,时煊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孩子,笑吟吟地拉开车门坐进去,身侧坐着的姚沛舟回头看他,目光落在人脖颈处的红痕上,眸光深沉。

  刚刚在厕所隔间,他差点就要忍不住了,但还是勉强压制住了体内不停躁动的欲望,只在“楚遇”的脖颈处留下了几处红印。

  他心里有一道坎,一道暂时没有迈过去的坎。

  不过时煊可不这么想,他现在有点怀疑这小虎崽子是不是某些方面有什么问题,不然眼看着就要上钩了,临了又缩了回去,真令人扫兴。

  时煊今天打着参加联谊活动的幌子,无非就是想看看自己是否魅力不减当年,再顺便勾一勾这不知天高地厚、整天往自己跟前散德行的姚沛舟,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

  没想到啊——

  时煊趴在窗边,看着飞逝而过的万家灯火,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姚沛舟不知道他在惆怅些什么,趁着红灯的空档,回过头问他:“怎么了?”

  “嗯?”时煊回头看他,眼眸微眯着,神态中带着几分慵懒随意,余光撇见了路口查酒驾的交警,说道:“我在想,你会不会被拦下来查酒驾,听说现在的交警管很严的。”

  姚沛舟闻言,剑眉一挑,握着方向盘的手稍稍一用力,莹润的白光包裹住他全身,片刻后光芒褪去,他身上原本的酒气迅速消散了,寻不到丝毫踪迹。

  随后他一脚油门,朝着查酒驾的路口开去。

  时煊:“.........”这人,连他以前的招数都学来了,如果没记错的话,五年前他还说这招数下三滥呢,怎么现在也开始用这种下三滥的招儿了。

  车停稳,两个人一起进了电梯。门刚关上,姚沛舟就将人按在了墙上,一只手捏着对方的下颌往上一抬,逼迫他和自己四目相对。

  “叹了一路的气,到底怎么了?”姚沛舟沉声问他。

  时煊仰起头看他,隔着轻薄的衬衣衣料感受到电梯冰冷的温度,然而身前却是一具火热的身躯,他伸手搭在姚沛舟的肩头,然后开口问道:“被发现啦?”

  “嗯?”姚沛舟冲他一挑眉。

  “我只是在想啊——”时煊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长腿微微弯曲,在他结实有力的腰上蹭了蹭,问道:“送到了嘴边都不吃,是不是哪里不行啊?”

  男人,最忌讳的就是被人家说不行,姚沛舟也一样。

  果然,这句话刺激到了这只雄性动物,他微微眯起眼眸,目光里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他又逼近了时煊一些,问道:“这些东西你在哪里学的?”

  “后勤组的藏书室啊。”时煊笑吟吟地回答:“霜哥的藏书,什么都有。”

  “我明天就让人把后勤的藏书室清一清,有些没用的东西是该丢了。”姚沛舟说道。

  时煊伸手轻抚上他的眉眼,努力把自己和他又贴近了一些,凑到人耳畔低语:“你得先试试,不好用再丢也不迟。”

  姚沛舟眸色一沉,从耳边传来的温度被无限放大,一直蔓延到全身,他呼吸急促,眼底里翻涌着热浪,他紧紧揽住身前的细腰,凑上去啃咬着时煊的双唇。

  “这可是你自找的……”姚沛舟搂着他,侧身去叼住他的耳垂,含含糊糊地说道。

  时煊像一条灵活柔软的蛇,攀附上对方结实的身躯,眸光盈盈,脸颊微红。电梯门一开,他们一步步退了电梯,朝着自家门口而去。

  然而,还没到大门口,倒是先被门口蹲着的人影绊了一脚。

  借着路灯,时煊回头一看,蹲在那儿的不是别人,正是小黑狐霍长宁。

  只见霍长宁抱着一杯奶茶蹲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她呲溜了一口奶茶,把芋圆嚼了嚼后吞下,抬眼看着纠缠在一起的两个大人,面无表情道:“为什么我每次见你们,你们都是这个姿势?”

  时煊尴尬地从姚沛舟身上跳下来,拍了拍自己衬衣上的褶皱,好整以暇地看着霍长宁,淡定地开口:“你怎么在这儿?”

  这小破坏王,专门破坏气氛,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客厅里,小姑娘盘腿坐在沙发上,咕噜咕噜地喝着奶茶,顺便伸手摸了一块摆在糕点架上的马卡龙,塞进嘴里像只小仓鼠似的迅速吃掉了。

  电视里放着最近新上的一档综艺,几个明星在户外进行各类活动,分组比赛,最终看哪一组能获得胜利。人族近几年对这样的综艺节目乐此不疲,每一档都能获得不小的热度,成本不高但获利大,各大平台也愿意做。

  时煊端着一杯红茶坐在单人沙发上,抬头看向霍长宁,问道:“你说,有人让你来找我们?”

  “对啊,他说的。”霍长宁点了点头,坐在沙发上摇晃着腿。

  “他——”时煊眨了眨眼,继续问道:“就是上次雇你纵火的那个人?”

  霍长宁一听这话不满意了,瞪圆了眼睛,音调也提高了不少:“谁...谁纵火了?我那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消灾...?”时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过了片刻后又问:“可你怎么知道,我们住这儿?”

  霍长宁想了想,撇了一眼书房里正在处理公事的姚沛舟,咧开嘴冲着时煊亮了一下自己洁白整齐的牙,小獠牙未完全收拢,露出了一个小尖尖。

  时煊明白了,霍长宁那时候咬了姚沛舟一口,可以根据自己的气味追踪。

  姚沛舟从书房出来了,当他走近目光锁定在霍长宁身上时,后者全身的毛都快竖起来了,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要变成小狐狸再咬他一口。

  这场景,看的时煊忍俊不禁,不自觉地给他俩让出了场地。

  “你师父呢?”姚沛舟问她。

  霍长宁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收敛了表情里的戒备,渐渐恢复了正常,之后才别别扭扭地开口说道:“我和她吵架了,决定一个人出门闯荡了!”

  “你才多大?知道外面有多危险吗?闯什么闯?”姚沛舟的眉头拧成一团,很明显对她的回答很不满。

  霍长宁一听这话,更不乐意了,站在沙发上插着腰冲他撅嘴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大叔凶什么凶!”

  完全忘记了自己这会儿正在谁家的地盘作威作福,踩的沙发是谁掏钱买的。

  时煊抱着茶杯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这画面的确有点像嘴硬心软的老父亲和叛逆期女儿的家庭伦理剧现场,如果拍下来拿到处里去,一定会成为爆款争相传阅。

  姚沛舟很少和真小孩打交道,叶听澜那种不算,这会儿有些不知道怎么处理,轻不得重不得;再加上这小孩三番五次地坏他“好事”,怎么看都应该吊起来打一顿。

  也许是看出了姚沛舟压抑着的怒火,时煊伸手拍了拍他,示意他别说话旁边坐会儿,随后起身坐到了霍长宁旁边,问她:“打游戏吗?一起玩啊?”

  原本充满攻击性的小狐狸表情变得半信半疑,她低头看了一眼时煊,实在无法从对方的表情中寻出半点端倪。

  她充满不确定地说道:“那...就玩一会儿吧。”

  一局游戏打到了深夜,小孩子的精力有限,忘性也很大,这会儿已经忘记自己刚才冲着屋主人龇牙咧嘴的模样了,她枕着时煊的腿,躺在茶几旁的绒毯上昏昏欲睡。

  及腰的长发随意披散着,露出一个精致小巧的侧脸,已经隐隐有了美人的雏形。时煊低头看着她,从眉眼与鼻梁轮廓上寻出了一丝故人的痕迹。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记不记得自己的父母?”

  霍长宁轻轻摇头:“打我有意识起,在我身边的就只有我师父,她一直把我养到这么大。”

  “你师父对你好吗?”他问。

  “她对我可凶了。”霍长宁皱了皱鼻子,语气中带着些不满,停顿片刻后,她又继续说道:“倒也不是一直这么凶,一开始对我还是挺好的。”

  时煊修长干净的手轻抚上她头顶,替她理顺了毛躁的发,笑着问道:“你是怎么惹她生气了,她对你这么凶。”

  “才不是呢!”霍长宁转头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委屈,她瘪了瘪嘴说道:“她把我养大,我很感激她,后来我看见人族那些小孩都管养他们长大的人叫妈妈,那天回去我叫了她一声妈妈,然后她就凶我,对我也越来越严厉了。我即使错了,那我改还不行吗?凶什么凶!”

  听到这里,时煊手上的动作稍稍一顿,他垂下眼眸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嘴角的弧度也逐渐褪去,低头看见小姑娘委屈得两眼通红,他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脑袋,低语道:“那她真是...非常不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