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听澜坐在会议室的沙发上,周身萦绕着阵阵金光,上面满是钟浮玉的印记。他紧紧捏着手里刚拿回来的证件,那上面还沾着薛致远的血,看上去格外刺眼。

  “你松开,我已经冷静好了。”叶听澜抬头看向沙发那头坐着的钟浮玉说道。

  钟浮玉没说话,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坐在单人沙发上的江珣,后者翘着二郎腿膝盖上放着一本书,正低头看得起劲。阳光落在他的头顶,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使得原本苍白的脸色稍显生机。

  “你看他做什么!”叶听澜一下子就火了,他动弹不得,只能拿眼睛去瞪人,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钟浮玉!我才是你的上司!”

  “我知道。”钟浮玉回答,他看向叶听澜,眸光柔和:“正因如此,我现在才不能放你出去。”

  叶听澜只能干瞪眼,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也许是因为他的长相太嫩了,看不出愤怒反而像个赌气的小孩子。他捏紧手里的证件,冲人咬牙切齿:“我要把你踢出组!”

  “那也不能放你出去。”钟浮玉的表情很坚决,直接别过头去不看叶听澜了。坐在一旁的江珣对这一切仿佛置若罔闻,只是低头一页页翻过手里的书,时不时地手握成拳放到唇边咳嗽几声。

  作为特案处最擅长跟人打交道、处理各种人际关系的专家,江珣的高情商是有目共睹的,他可以不着痕迹地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得当,细致入微的照顾到每个人的不同性格,除了身体素质实在太差出不了外勤,其他地方几乎无从挑剔。

  叶听澜见钟浮玉那边说不通,又把注意力转向了江珣,开口道:“江珣!你让他放开我,我现在真的很冷静!”

  江珣被点了名,终于把目光从书移到了叶听澜身上,他表现出些许为难:“听澜,这件事情就交给他们去处理吧。”

  “你怎么也......”对上江珣柔和的眉眼,见人冲自己轻轻摇了摇头,叶听澜终于泄气了,他靠坐回沙发上,闭着眼睛不愿意再多说一个字。

  清晨的阳光打在他稚气未脱的脸上,他穿着短袖和背带裤,细胳膊细腿的,看上去比此前更加瘦小了。

  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时,叶听澜还在床上没起来,难得周末正打算翻身睡个懒觉,就被凌庭柯一句传音震醒了。他浑浑噩噩地下了床,在整个家里翻箱倒柜,家里的东西稀里哗啦散了一地,最终他攥着钟浮玉的胳膊,问他:

  “你是不是把我的证件藏起来了?”

  “没有。”钟浮玉一脸镇定地摇了摇头,掌心覆盖着叶听澜的手,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手在不停发抖。

  薛致远停职整整三个月,在此期间叶听澜并没有他表面上表现出得那么镇定自若,仿佛在心里对这件事情已经有了答案,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虽说审查结果是下周一公示,但其实早就已经交到了凌庭柯手里,因此周五晚上薛致远到家中做客时就已经知道审查是合格的。

  当晚,叶听澜食欲比之前好了很多,就连睡眠质量上来了。他本就比其他人消耗要大,一旦营养跟不上,整个人都小了一圈。钟浮玉还盘算着最近几天要把他的亏空全部补起来,没想到才过了一晚上事情就发展成这个样子了。

  “那我的证件呢?我的通行证呢?!”叶听澜变得有些狂躁不安,他反手按住了钟浮玉,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肤里。

  “听澜,你冷静一点。”钟浮玉完全不在意手背的刺痛,柔声开口安慰道:“我们先去处里,也许是有什么误会。”

  然而事实证明,并没有什么误会,他们赶到时,薛致远已经躺在地牢的结界外奄奄一息,不远处躺着的是乔绾的尸体,后者已经咽气了。

  青龙封印所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的,即使有治疗术再高明的神兽在场,也无法将它根治,更何况薛致远那时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欲望,仿佛完成了这一次任务就准备直接赴死。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叶听澜拽着他的衣领,把人从地上拖起来。一米四不到的小正太拽着一个一米八大高个儿的成年男人,这画面看上去有些诡异,但谁也不会在此时纠结它是不是合理。

  叶听澜不停摇晃着薛致远的身体,后者气若游丝,连唇角的血都没有力气擦掉,他冲着叶听澜扬了扬嘴角,笑容苍白无力:“别问了...对不起。”

  “我不是要听你道歉!”叶听澜咬紧牙关瞪圆了眼睛,他望着眼前这个人,脑海里浮现的是过往所有相处的经历,从初识到共事,再到彻底成为一个完整的团队,他无法将眼前这人和记忆中的薛致远联系到一起。

  一百年前,薛致远跟他一起出外勤,那是他近百年来经历过的最凶险的一次,他险些被魔化的毕方打散魂魄,是薛致远拼死把他从无尽之渊里背出来,前者遍体鳞伤、浑身的经脉都被震碎了,毕方的火烧得他浑身皮肤溃烂,有些地方的伤口深可见骨。

  而后,薛致远足足在病床上躺了一年。

  “没有别的了,我什么也不想说。”薛致远冲他摇了摇头,表情变得有些冷漠。

  “你怎么能什么都不说呢!说话!你给我解释!解释啊!”叶听澜固执地想要知道一个答案,他紧紧攥着薛致远的衣领,表情凝重:“快点!你解释给我听!不,应该...应该是给凌庭柯听!我信你,我信你的!”

  随后,他看见薛致远又冲他摇了摇头。

  他想要从对方的只言片语里寻到安慰和解释,哪怕只是自欺欺人的谎言,然而对方仿佛猜到他的心思一般,不仅没有遂他的愿,反而将他一把推进了冰冷深渊。

  “从一开始,我就另有目的...”薛致远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叶听澜说道:“叶听澜,当年拼死救你,是因为......”

  然而时间不等人,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说完这句话了,戏剧化地卡在了这里后,薛致远微弱的呼吸戛然而止,手自然垂落,原本握在掌心里的证件随之落地。

  叶听澜呆呆地看着薛致远逐渐化作原型,最终化为一缕青烟消散于昏暗的地牢里。青龙封印在他脸上勾勒出冰冷的轮廓,他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眼神里的光逐渐褪去。

  “当年毕方的事件?”

  檀斯年听完,表情中多了一丝疑惑,他抬头看了“楚遇”一眼,随后还是手一挥,身前是一片深色荧光,那是情报组这些年来建立起的情报数据网。

  只见他隔空一抓,手里便多了一本厚厚的资料。指腹摩挲过纸的边缘,然后精准找到了相关记载,径直翻到了那一页,递给了时煊。

  “谢谢。”时煊伸手接过,低头仔细研究起来。

  一旁站着的棠遇霜非常不解,一边嗑瓜子一边问他:“这案子...还有什么好查的吗?都结案多少年了。”

  “叶听澜为什么会这么信任薛致远,哪怕对方停职接受调查也不会对他存有戒心?”时煊一目十行地看着结案报告,目光停留在第二段的案情描述上。

  棠遇霜无声地做了个哦的口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因为舍身相救……”

  扶安山,无名业火自山北起,以燎原之势燃遍整个扶安山系,有人说那是凤凰涅槃转世,也有人说那是创世神降下的天罚。叶听澜奉命带三组前往,在情报组根本无法深入收集情报的情况下摸着石头过河。

  玄武与毕方大战数百回合,毕方神力暴走,三组死伤惨重。最后还是江珣赶到,以朱雀之灵镇压,才平息这场险些灭世的霍乱。

  而江珣因此元神受损,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

  凤凰涅槃后已千年不曾现世,百鸟无主,唯有朱雀能压制这些神鸟。

  “如果这一切都是个圈套呢?”时煊抬头看着棠遇霜,问道:“如果当年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薛致远成为叶听澜的心腹,进而成为打入外勤三组的一枚钉子呢?”

  “你这么一说......”棠遇霜微微眯起眼,与身边站着的檀斯年对视一眼,随后开口说道:“那件事情发生之前,薛致远这个人在外勤...不对,在整个特案处几乎都是个隐形人的状态。”

  这一点时煊是知道的,毕竟那时他还是外勤一组的组长,处在整个特案处仅次于处长副处长的巅峰位置;当时,三组的存在感本身就不强,更何况是三组下面一个沉默寡言的组员。

  可那件事情以后,这个人便脱颖而出了。

  那天,叶听澜背着浑身是血的他从无尽之渊里出来,谁也没料到下到深渊里第一个找到叶听澜的竟然是他而不是钟浮玉。自那以后,薛致远在三组开始有了姓名,成了仅次于副组长钟浮玉的人物。

  叶听澜是个非常情绪化的人,也非常讲义气。

  “也就是说,有人利用了叶听澜的性格,在百年前就埋下伏笔?”檀斯年说完,连自己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太可怕了。”棠遇霜喃喃自语般说道:“你这么说,意思是有人早在百年前就盯上了我们,且对我们每个人几乎都了如指掌,那么......”

  他突然顿住了,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了,抬头看了檀斯年一眼,又回头看了看时煊,昔日总是带着懒散随意的双眸像是突然沉入了黑暗之中,变得格外深邃。

  随后,他匆匆忙忙离开了情报组办公室。

  时煊和檀斯年跟在他后头,见他一路往前走,直接到了二楼最里间敲了敲处长办公室的门,随后也不等里面的人回应,直接打开了房门。

  “凌老板!”棠遇霜的表情很严肃,严肃到办公室里的凌庭柯和姚沛舟都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凌庭柯抬头看他:“怎么了?”

  “我想明白了!”棠遇霜站在他们面前,手紧捏成拳,表情比平时都要认真,他顿了顿,在鸦雀无声的处长办公室里投下了一枚硬核炸弹:

  “当年桑泽山,为什么会情报有误。”

  凌庭柯的表情慢慢有了变化,他抬头看向棠遇霜,又回头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进门的檀斯年和“楚遇”,似乎在确定这人是不是喝多了胡言乱语。

  比他率先一步做出反应的是沙发另一头的姚沛舟,时煊注意到后者的手正紧紧捏着沙发扶手,青筋凸起,骨节分明,正在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姚沛舟问他:“你确定?这件事情你查了整整五年都没有进展。”

  “那是因为,我方向错了。”棠遇霜说:“当年我一直以为是我自己情报出错,才导致时煊......但如果,如果我的情报没错呢?我调查的结果就是这样,作乱的就是那只小妖呢?”

  那么当年就是有人故意把时煊引向了另一边,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有来无回。

  站在一旁的、此刻藏在小人鱼身体里的时煊表情凝重,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站在这里,听他们重新讲述当年的自己是如何神形俱损的,这感觉实在是有些微妙。

  “依据呢?”凌庭柯问他:“还是说这只是你的突发奇想?”

  “我......”棠遇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门口,压低声音说道:“因为当年,情报组人手短缺,曾经把薛致远借调过一阵。”

  凌庭柯微眯起眼,努力回忆了一下,随后问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六年前,我亲自找江副申请的,当时的一组二组根本不可能给我们支援人力,于是就去找了三组。”棠遇霜回答。

  听到这里,凌庭柯心中了然,人事调动一般都是由江珣负责,他向来不过问,所以即使他不知道也很正常。

  棠遇霜继续说:“当时三组相对清闲,就把薛致远借调过来了,大概有半年左右的时间。因为这个事情发生在桑泽山那件事情之前大半年,我根本就没往上面想。”

  “可他是怎么做到的?”姚沛舟开口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时煊总觉得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看向了自己这边,那双眼仿佛透过“楚遇”看向了更远的地方,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