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少爷,你去哪儿啊少爷!”

  一身墨蓝色长衫的老伯追得上气不接下气,追着不远处的少年一路往前跑,然而那少年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一般,兀自往前拐过了长了青苔的巷子,往更深处去。

  这少年不像中国人,眼窝深邃,蓝色的眼瞳像是一汪大海,令人忍不住深陷其中。他穿着量身定制的衬衣西裤,布料看上去便价值不菲,他站在阳光下整个人都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少爷———!!!”老伯终于赶上了,气喘吁吁地往前跑,边跑边喘,还不忘一边冲人絮絮叨叨:“大帅说了,今日必须送您去学堂,您可千万别跑了,我不好交差啊。”

  “我不想去!”少年嘟囔了一句,索性抱着手臂坐到了一边,也不管地上到底脏不脏,会不会弄脏他新做好的裤子。

  老伯哎呦了一声,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凑到少年旁边坐下,用商量的语气说道:“要不,就上一节课?上一节课我就来接您,带您去庙会,买糖人儿。”

  “真的吗?”少年半信半疑,抬头看见老伯一脸真诚地模样,撇了撇嘴道:“那好吧,那就信你这一次。”

  “好了,同学们,这节课到此结束,大家休息一下。”

  老师一声令下,原本坐在位置上规规矩矩的学生们如同脱了僵的野马迅速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到院子里用尽这为数不多的时间拼了命地撒欢儿。

  然而只有一个人手托腮坐在位置上,随之时间的流逝表情越来越严肃,在上课铃被打响的最后时间突然从椅子上起身,气冲冲地出去了。

  “哎,庭真,你去哪儿啊?”同桌在身后喊他,而他充耳不闻。

  一路甩开了上前询问的老师,朝着校门口去,铁闸门隔离了此间与门外,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他双手抓着铁栅栏愤愤道:“好你个王伯,又诈我!”

  说完,他哼了一声离开了大门,转而朝着竹林深处的小道而去。这条小道阴凉而悠长,拐过去以后依稀能看见深处的枯井和砖瓦堆砌起来的墙。

  “不让我走,我偏要走。”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找来了砖块给自己垫脚,随后踩着砖块慢慢往上爬,咬紧牙关一点点爬上了高墙,试图从这里翻下去。

  可他却完全高估了自己的实力,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哪里干过什么体力活,刚刚翻上墙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他趴在墙头歇了口气儿。

  “干什么的!还不下来!”突然身后传来了一中年男子低吼,他闻声回头瞥见了身穿长衫的老师朝这头而来。

  他一时慌乱,迅速往墙外爬,结果没想到手一松彻底从高墙上滚了下去。

  “啊———!”他发出一声尖叫,随后重重跌落,他闭上眼睛正要迎接背后的重击,却发现自己跌落进了一处柔软之中,迎面而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气。

  他睁开眼,映入了一双淡漠而清冷的双眸里,他死死拽着对方的衣服,问道:“你...你谁啊?”

  “你是谁?”那人反问。

  “我,我叫傅庭真。”他说。

  一阵风起,吹起了落了满地的桃花,花瓣纷飞在城中掀起一阵粉红花雨,二人的身影被桃花雨笼罩住,直至完全看不清。

  傅庭真,傅庭真。

  一个声音不停地在呼唤着,将许澜清困在一个完全无法清醒的梦境里,他反复挣扎、不断地想要逃离,直到抓住了一个强有力的依靠才忽的从梦中醒来。

  “傅庭真!”许澜清醒来的瞬间就大喊了一声这个名字,他一回头,就映入了薛广平那双清冷眼眸里。

  “醒了?”薛广平冷冷道。

  “啊,嗯。”许澜清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一动,发现自己的后背被冷汗湿透了。

  “你记得傅庭真?”薛广平问他。

  “啊?”许澜清呆呆地看着他,片刻后问道:“傅庭真——是谁啊?”

  见他一脸天真的模样,薛广平的眼眸里藏着一片汹涌波涛,有些东西呼之欲出却又不得不深藏于心底,他停顿了片刻之后,用最冷静的语气说道:“没有谁,不认识就算了。”

  “哦,好吧。”许澜清舔了舔干枯的唇,忽然觉得这屋子里的气氛有一点尴尬。他明明和这个人不太熟,可为什么接触以后就会有莫名地想要亲近的感觉,最重要的是——

  这人和梦境里那个墙外的男人长了一张极为相似的脸!

  “醒了醒了,他醒了!”

  棠遇霜的声音里充满欣喜,吵得刚睁开眼的姚沛舟脑仁儿一凸一凸地疼,他冷着脸强行忍住想要把人揍一顿赶出去的冲动。

  “终于醒了,让我看看。”说话的人是时煊,他慢慢走到床边坐下,低头看向他,伸手用掌心探了探姚沛舟的额头,说道:“嗯,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随后他正要收回手,却被姚沛舟一手抓住,他回头看着姚沛舟,后者张了张嘴,用极其干涩的声音说道:“我有事跟你说。”

  时煊从未见过这样的姚沛舟,一挑眉应下了,随后示意棠遇霜先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煊问他:“怎么了?”

  “我看见了我哥。”姚沛舟说道。

  “你哥?”时煊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他,努力压制着心头的激动情绪,悄无声息地将拳头捏紧,说道:“他在哪里?”

  “跟霍知眠在一起。”姚沛舟的眼神很疲惫,一股前所未有的虚弱气场在他周身蔓延,仿佛被人重伤过一般,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随后才抬起头看向时煊:“或者说,他将自己残存的一缕魂魄附在了霍知眠的身上。”

  “所以,在你决定要收服霍知眠的时候,他出来挡了这一下?”时煊问他。

  姚沛舟点了下头:“是的,我伤了他,我竟然伤了他。”

  “这并不是你想要的,谁也不会料到会变成这样。”时煊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安慰。

  姚沛舟静静地看着他,仿佛透过他的双眼看见了另一个曾在他的生命之中占据着重要地位的人,可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生怕自己多说一句就会破坏此刻的静谧美好。

  “既然如此,那我们先说点正事。”时煊受不了他这么炽热滚烫的目光,清了清嗓子说道。

  “............”姚沛舟一脸无语,片刻后才整理好情绪,然后才继续说道:“什么正事?”

  “呃......在你昏倒的过程中,裴曼华,死了。”时煊说道,他瞥见姚沛舟表情里一闪而过的讶异,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果然,他听见对方说:“意料之中。”

  “什么意料?你早知道她会死?”时煊问他。

  “她太高调了,她不死,只会把她后面的人都牵扯出来。”姚沛舟的表情冷漠,整个人都显得很虚弱,他扶着床慢慢坐起来,对时煊说道:“把详细情况跟我说说。”

  “你确定要听?挺恶心的。”时煊眨了眨眼睛,在姚沛舟的目光注视下说道:“她死在了自己的家里,浑身都腐烂了,泡在一池血水之中,那个血水的中心放着一具新鲜的尸体。”

  姚沛舟的表情完全不为所动,但是他已经凭借时煊的描述把死亡现场的场景还原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打开她家的衣柜,传说中的女明星的衣柜——”时煊拖长了音调,眼神里夹杂着几分戏谑的笑,说话间冲着姚沛舟眨了眨眼:“没有名牌包包,没有大牌衣裙,竟然挂着一张张鲜活的人皮。”

  “我们把这些人皮拿去警局给失踪人口做了对比,刚好替他们侦破了一件八年都没破的连环少女失踪案。”时煊说。

  “很奇怪。”姚沛舟听完他的话,突然说了一句。

  时煊仿佛料到了对方会有什么反应,却还是笑着问道:“哪里奇怪?”

  “她不可能就这么死。”姚沛舟说道:“裴曼华费尽心机活到现在,又花费了那么大心思练就一身画皮的本事,现在折在这个地方,实在是不划算。”

  “我也这么想。”时煊一挑眉,说话时摊开手心,一团荧光包裹着的东西立刻呈现在他们面前,光芒褪去后他的掌心里摊着一幅画,他冲姚沛舟努了努嘴:“打开。”

  姚沛舟听话地接过画,画卷慢慢展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温婉动人的窈窕女子,身着绯红襦裙,眉目温婉,眉心花钿妩媚,肤若凝脂,薄唇不点而朱。

  “这是谁?”姚沛舟问他。

  “这是我在裴曼华的床头发现的,藏在一个小匣子里。”时煊说道,他指了指画卷上的红裙女子,问姚沛舟:“你看她,像不像裴曼华?”

  “不像。”姚沛舟想都没想,直接说道。

  “不是说皮相,而是说骨相。”时煊冲着姚沛舟摇了摇手指,又指了指那画中女子,对着姚沛舟说道:“这骨相,和裴曼华死在家中的那一副可以说一模一样,你们难道不会看吗?”

  “不会。”姚沛舟慢慢说道,他抬头看着时煊,眸光深邃,片刻后一字一顿道:“这世间懂得看人骨相的,只有狐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