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哗哗,能遮盖住所有细微的声音,但琴的五感异于常人,他听到水流汹涌的声音,还有玩家惊慌失措的呼喊。

  河水暴涨冲刷岸边了吗?

  溢出的水似乎还逼出了藏在洞穴里的各种动物,今夜比昨夜还要热闹。

  雨幕中冲出几个狼狈的玩家,正是绿辫子和瘦高个那个临时小队。他们在暴雨中奔跑,每一下就会溅起水花。

  虫族告别原始狩猎数万年,他们的动静反而吸引了更多黑暗中捕猎的猎食者。

  “快跑!这些野兽都疯了!”

  啪嗒啪嗒!唰唰!轰隆!

  脚踩在积水中溅起的声音,风裹着雨线呼啸的声音,高大树木被折断倒塌的声音……仿佛怪诞又刺耳的交响乐。

  鼓点就是他们的心跳声,砰砰,砰砰,越跳越快。

  照明的光束在雨幕中乱晃,偶尔闪过一个漆黑的身影。茫茫荒野上只有他们粗重的喘气声,还有什么东西在湿滑草地上滑动的声音。

  庞大的影子若隐若现,如噩梦笼罩着几个人。

  他们的队员本来有六个,现在只剩三人了,身后那个东西依旧紧追不舍。

  突然一道闪电劈下,天地亮如白昼,他们的眼角余光看清了身后的东西,是巨大无比的蛇,脑袋像车一样大,深紫色的舌头带着腥臭的粘液。

  卡拉一声,荒原上一棵大树被闪电劈中,应声而倒,正好倒在他们前进的路上。

  “啊啊啊——”一个人被绊倒了,他惊恐地在地上扑腾。

  “走!”作为临时队友的绿辫子拉了他一把,三人跨过树干继续往前逃。

  缺少食物,没有足够休息,精神还高度集中,他们的双腿沉重得像是灌了铅,身体又冷又疲惫,眼前也是一片模糊。

  夜晚环境已经对他们造成巨大影响,又有大雨倾盆电闪雷鸣。

  这就算了,还有那么多凶兽爬出来袭击选手,三重负面环境叠加,对他们的杀伤性实在是太大了。

  钻地系的还能去土里避开攻击,他们这些飞行系和没有甲壳护体的种类怎么办?就是有甲壳护体也没用,大蛇只要吞下去,就不怕消化不了,放弃游戏也是一样。

  “看、看来,哈……看来我们要死在这里了……”瘦高个跑得气喘吁吁。

  “不会的,想想你的亲人,还有朋友。”绿辫子断断续续回答。他们想要从这种相互扶持中获得能量。

  “都别说了,省一点力气。”跑在最前面的人深吸了一口气,“河水暴涨,低洼处的水越积越多,我们往上面跑。”

  他们继续往前,路上还遇上其他落单的倒霉鬼,但谁也顾不上谁,对视一眼继续跑自己的路,甚至还会相互防备。

  不知道跑了多久,身体冰冷得没有了知觉,时间仿佛也成了没有意义不存在的东西。他们的灵魂和身体都越来越疲惫,想要就这么倒下来,再不起来。

  “有光!”

  这一声吼叫把其他两人都叫醒了,他们看过去,朦胧的雨幕中能看到一点点,小得像是错觉的暖光。

  冷透的心脏再一次努力跳跃,脚下再一次灌满力气,三人朝着光源处跑。

  “好像是山洞!”崖壁的半山腰似乎有个山洞,山洞里透出了一点暖黄色,在大雨哗啦的夜色中分外显眼。

  他们朝着那个山洞奋力直冲。

  山洞在半山腰,上去要攀岩,这会儿风大雨大,给攀岩带来很多难度。但三人被求生欲推动着,手掌划伤也不觉得疼,反而越爬越快。

  山洞越来越近,渐渐的能看到一团火,似乎还有人坐在火堆旁边守夜,三个人的脚步更快了。

  然而这些人真的跑到洞口,笑容才绽放,又在下一秒凝固在脸上:“……琴?!”

  这些人的表情就像是在墓道里被女鬼追,结果正面又迎上一个僵尸。

  绿辫子嘴唇抖了一下,看过无数次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她以为自己会很激动,但事实是,她吓得浑身僵硬,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带给她的只有恐惧、可怕、冰冷。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是唰唰的草木被折断的声音,听声音就知道会是庞然大物。而身前是坐在火堆边烤火的琴。

  琴没有说一句话,做一个动作,但所有人惧怕他如惧怕死神。

  三人面如死灰,真是进也死,不进也死。

  “琴先生,能不能……”黑壮汉子一句话没说完,就被琴冰冷的眼神吓得闭上嘴。身后的东西和眼前狂暴期的高级虫族,说不清哪个更危险。

  三个人钉在原地,这个时候那个声音已经很近很近了。他们惨白着脸回头,看到黑暗中一个巨大的轮廓,黏糊糊的舌头带出浓重腥臭。

  “拼了!”被逼到极致,黑壮汉子终于拿出了勇气,他变成一个有着巨大独角的虫形,并且全身都闪着金属光泽。

  而瘦高个就变出双手镰刀的虫形,身体细长,速度极快。其实他的速度可以更快,甚至瞬闪移动,只要他的翅膀能用。

  绿辫子倒是没有变化太大,她还是人形的,头发变得更加粗壮,长长的拖在身后。现在她身上所有的毛发都带上了毒,并且可以短距离射击毛发。

  和安以农之前遇见的那几个人相比,这三个人的体型要小很多,看起来也不够有威慑力。很显然,他们是相对较弱的那一批选手。

  这个时候,追逐他们的东西也露出完整的模样,全身乌黑,只有脖子处有白色圆环纹。

  三角脑袋,两侧各生出三扇璞,可以迅速收缩贴着身体,也能选择展开。它展开的时候看上去像六个角,舌头又长又灵活,浑身细甲,速度极快。

  六角银环蛇,这是一种顶级猎食动物,成年体有两三米粗,从土里翻出都能带出地震动静,而跟着他们的还只能算是小蛇。

  当然,小蛇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这种巨兽靠着嗅觉分辨猎物的方位和动作,那六扇璞状东西可以捕捉空气中最微小的气味。

  它们身上的皮甲坚硬细滑,轻易无法被损坏,绿辫子的毒针和瘦高个的镰刀都对它失效,至于独角那位,也就是能防御两秒。

  三人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但他们还是转身冲了上去,背影看着这样悲壮,但琴冷漠地看着,连呼吸都没有变化过一点。

  “还是我们熟悉的那个大帝。”直播间里的观众心情复杂,“没有被掉包。”

  “这不正说明了那个选手的特别?”

  “闭嘴!”

  “咦?来人了吗?”激动人心的时刻,突兀的声音出现了,更突兀的是那个还带着睡意的脑袋。

  安以农的脑袋从帐篷布中探出来,看着外面的雨:“现在是不是快九点了?”

  “嗯。”琴看了眼手表,点点头。

  他就从帐篷里钻出来,走到洞口:“好大的雨啊。”

  门口的战斗打得十分激烈,只是三人不敌大蛇。

  这条还是小孩子的大蛇就是安以农出来的原因,他感觉到有东西靠近,并且给他的感觉和风驰它爸很相似。

  真的好大呀这条蛇,他仰着头观察。

  “!”看到洞口出来的安以农,正卷着瘦高个准备吞下去的六角银环蛇却是一个急刹车。

  “呸,嘶嘶——”它迅速丢掉嘴里的零食,摇头晃脑左摆右摆朝着安以农爬过来,黑色的坚硬鳞片划过石头发出沙沙声。

  火堆边的琴看过去,寒冰在他手心凝聚成形。

  “嘶嘶——”大蛇把头伸进来,却被一层透明的膜挡下。它的黑眼睛呆呆看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看居然还有点可爱。

  虽然外面三人组大概率不会这么觉得。

  “你好,出来找食物吗?”安以农有些意外,他伸手过去,手指穿过洞口那层看不见的膜,摸了摸凑过来的大蛇。

  其实他知道洞口是什么情况,无非是玩家和本地动物的战争。

  一开始他不准备干涉虫族和这里的动植物的战争,无论哪一方杀哪一方,他都觉得很合理。但是没想到大蛇会因为他停止动作,甚至传递过来充满善意的情绪。

  “嘶嘶。”被摸着头的大蛇高兴地一直甩尾巴,它的尾巴轻轻一下就能拍碎岩石。

  “啊,不是找食物?是屋子突然被水淹了所以心情不好了?”

  “嘶嘶。”大蛇又对狼狈的三人组吐舌头,并且再一次展开六扇璞状侧翼对他们进行恐吓。

  听明白意思的安以农满脸黑线:“我想水淹你的家的,应该不是他们。”

  这些选手有点惨啊,只是刚好路过那一片地区,就无缘无故背了水涝的锅。

  “嘶嘶——”

  “这个,我恐怕不能留下来陪你玩。”

  看这一人一蛇的互动,别说直播间那些熬夜的观众,就是死里逃生的三人组都愣了,他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一秒还差点把他们团灭的那条大蛇,现在这是什么辣眼睛的表情?那个湿漉漉的脑袋都要把别人的手蹭破皮了。

  “这个人,他……他是怎么办到的?”绿辫子变回人形,她一时搞不清自己是趁机逃走好,还是留下观望好。

  如今看来,这个山洞不只‘琴’一个恐怖级,还藏着另一个。

  可是反过来说,外面的潜在危险那么多,方圆几里可能没有哪里比这个洞口更安全了。你看这里地势又高,附近也没法藏下危险的动物,背后还有两大佬。

  安以农和大蛇说了好一会儿话,大蛇才三步一回头地离开。它一走,三个人战战兢兢走过来:“我们能在洞口待到天亮吗?”

  看他们的样子,安以农是有点想要答应,但是……

  “不行。”他摇摇头。

  三人组失望,但也没有意外。

  反而是靠着石壁闭目养神的琴有些疑惑:“你不留下他们?”

  他的直觉告诉他,安以农是想要留下这些人的,大概出于某种同情。琴没有这种同情心,但他知道很多人有这种同情心。

  “我们不是队友吗?而且他们对我们有误解,抱着怀疑和戒备,是隐患。我为什么要把隐患留下来?”安以农理所当然道。

  琴知道安以农想留下,安以农也知道琴不想留下他们。

  而且之前这三个人宁可面对大蛇,都不肯向琴求救,可见对琴并不信任。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留下他们?自己做好人,让队友做恶人吗?

  “队友?”三人倒吸一口冷气:这个人是冰刀琴的队友?

  不是说探索者就来了琴一个吗?而且这个人还是分化期……不,分化期大概只是一种伪装,说不定是那种可以控制动物的高级虫族。

  能获得琴的认可的,果然不是一般人。

  “而且留不留,总要我们两人的同意,如果我问了你,你没有同意,他们心里难免生出怨恨。毕竟一开始他们对我们就有偏见。”

  绿辫子无声摇手:我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都不敢对琴生出怨恨啊!

  最后安以农下了结论:“保险起见,还是拒绝比较好,他这些人又没有你重要。”

  琴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直接地说‘别人没有你重要’,他嘴角微微勾起,又快速压下。

  三个惨兮兮的虫族看看琴又看看安以农,磨磨蹭蹭很不舍地往外走。至于被人当着面说一点不重要?哦,他们是一点不重要,没毛病。

  “可以留下。”说完琴就闭上眼。

  嗯?安以农愣了下,这是心软了,还是……因为他?

  他勾起唇角,看向因为惊讶而表情震惊的三人:“因为琴同意了,所以我也同意。”

  崖壁上抵挡暴雨的蔓藤偷偷爬过来,它并不暴露自己身上的毒刺,而是将柔嫩的枝条卷在洞口的石块上,等待新的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