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家坐落于北方群山之间,层层叠叠、巍峨壮丽。
当年的尚挽秋只不过在凌妘初的山峰上住过一段时间,被赶出去时走的也是偏径。
怨恨满怀,苦涩溢心头,哪里有心情去欣赏远处美景。
可如今却是大不相同。
她们坐在甲板上,微风拂过,云雾缱绻。尚挽秋悄悄地勾住了凌妘初搭在膝上的手,捏了捏柔软的指尖,弯着唇角无声轻笑。她抬手,将额前碎发别到耳畔后去,脸上露出抹若有若无的羞涩来。
女子在心上人面前的欢喜,和即将成婚的雀跃与期盼。
那双深暗的眸子里闪烁着点点星光,显得明亮又美好。
尚挽秋从深渊中爬出,捉到了她的太阳,于是世界从黑夜变为了白昼,冰冷的心脏贴上了一颗温热的心,融化了眸底的霜雪。
这些美景落入眼底,让她眉眼中的笑意愈加柔和。
妘初冷眼瞧着,心脏中一点点涌出来的爱意却让她做出了温柔的回复。
她反握住了尚挽秋的指尖,捏住她白皙纤细的手,举到了唇边,轻轻柔柔地落下一吻,眉眼间染上了笑意,好看的眸子里尽是迷恋。
这般珍重,如此温柔。
叫尚挽秋的耳垂一点点爬上了红晕。
她抬手半掩面,嗔怪地瞧了眼凌妘初,却舍不得把手缩回来。
心脏处开始失控地跳跃,每一下都好似要蹦出胸口,落到这个人的手掌上去。
欢喜的情感一波波冲击着她的脑海,让她几乎失去了思考的理智。
她瞧着凌妘初突然凑了过来,呼吸不禁一窒,红霞落脸颊,下一刻却是回神稍稍偏了下身子,躲了过去。
尚挽秋垂眸,不敢去看那双让她沉迷的眸子,低声嗫嚅道:“……这是在外面呢。”
不能……不能亲吻。
还没有成婚……
她想着想着,脑子里乱成一片,思绪渐渐偏移开来,想到……别处去了。
耳畔突然传来了一声轻笑,尚挽秋抬眸瞧去,却是凌妘初含笑看着她,抬手自她发中取下一朵花瓣。
再看四周,原来刚刚她们已进了群山之间,飞舟缓缓降下了些,带过的气流掀起了些许飞花。
火红的灵犀花瓣便落在了她的发中,可惜当时尚挽秋只顾着沉浸于自己的悸动之中,不曾有半点分心。
而凌妘初抬手……只是想为她捻起发中落花罢了。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凌妘初随意一挥,那花瓣便随风飘走了。
她转过了视线,盯着尚挽秋又羞又僵的脸庞,唇角上挑。
我以为……我以为你想……!
尚挽秋的脸色瞬间红透,咬唇微微偏头,垂下了眸子不想回答她。
凌妘初笑哼了声,倒也不曾揪着这个话题问下去。
“到了。”
她瞥向了远处的群山之巅,眯着眸子轻声道。
那山巅的宫殿,便是凌家家主所居之地了。
“妘儿。”凌允南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凌妘初收回了目光,起身行礼。
“父亲。”
尚挽秋也赶忙起身,恭敬地行了礼,温声唤道:“凌家主。”
凌允南淡淡瞥过了她,轻声应了,神色冰冷无波。
他在凌妘初眸中不正常的迷恋和欢喜的情绪上顿了下,随后眸色又暗沉了许多,到底不曾说什么。
“走罢。”凌允南抬眸,瞧向了不远处的山巅,如此说道。
这便是回家了。
飞舟速度逐渐减缓,慢慢停在了宫殿前面。
凌妘初微微颔首,随后伸手牵住了尚挽秋的手,拉着她与自己并列走下了飞舟。
爱一个人不就是处处关怀她、呵护她、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哪怕这个施暴者正是自己吗?
所以说妘初冷眼旁观了这么多天,对于尚挽秋嘴中的爱抱有七分的怀疑。
这究竟是爱,还是她求之不得的执念呢?
易到手的东西太过廉价,总是让人不愿珍惜。
求而不得的东西却是深深地刻在心底,偏执成魔的执念总让人误以为这就是所谓的爱情。
然而一到手,这东西就会失去那层闪耀着吸引她的光芒,变得不值钱起来。
兴奋劲儿已经过了。
可是……
爱是什么?
若是真心爱一个人,爱到无可救药,爱到难以自拔,爱到甚至可以献出生命放弃自己……
难道不会愈加珍重呵护吗?
难道不是以对方的快乐为快乐,愿意放手,让她去寻找她所需要的爱吗?
不择手段、拼了命也要握在手心里,宁愿伤害对方也要将人绑在自己身旁的……
那到底是爱,还是执念呢?妘初过了数不清的岁月,却始终不明白性、爱和执念之间的区别。
有的人将性当做了爱,不顾对方的意愿,强迫发生躯体接触,还挂着深情的名头,摆着情圣的脸。
这种人,不会很恶心吗?
有的人因为时光中的偶然一瞥或是一段刻骨的记忆,将得不到手、放不下手的执念偏执当做了爱……
这……真的是爱吗?
又或者说,爱到底是什么呢?
是偏执?
还是说……不过是躯体欢悦的共鸣?
她行走过了多少世界?
她不择手段地完成了多少任务?
又有多少人红了眼痛恨绝望地问她:
你为什么不爱我?
我爱你呀!
我对你不好吗?!
我既然这么爱你,又对你这么好……你不就应该属于我?
你不就应该爱我吗?
你不就应该喜欢我吗?
你凭什么不喜欢我?!
你不喜欢就是对不起我!就是在背叛我!你伤害了我你知道吗?!
当年一开始做任务的时候,她还是有一个伴身系统的,里面可以查询到人类或是其他物种的各方面情感指标。
在妘初刚开始做任务的时候,她总会触发一个指标——黑化值。
最开始的时候她还没有这么不择手段,也因为曾经的一些事情不愿意接与攻略有关的任何任务,她每次都是按照任务指南规规矩矩地做任务,然而每次……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给她闹幺蛾子。
分明不是她的任务对象,有的与她接触不多、有的受她恩惠、还有的是死对头或是压根不曾见过几次的人。
那时候的妘初没有现在这般……渣,她还有点儿节操,既然不做攻略任务,就不会去玩弄触碰感情这种东西。如果身边出现了这种东西,她都会掐死在摇篮里,明确拒绝。
但是……莫名其妙地开始飞涨喜欢值,跑到她面前瞎凑合,被拒绝了又会开启所谓的黑化值,最后开始想要实行各种囚禁、虐待、强.暴或者极端一点会给她泼脏水、让她众叛亲离最后不得不去依恋她\\他等等等等。
每次都是挂着深情的面孔,做着足以毁掉一个寻常人一生的可怕事情。
他们问出的问题,就是以上的疑惑。
从头至尾,妘初看着他们眸子里的挣扎和深情绝望,没有半点愧疚感,只想笑。
你喜欢我,我就要喜欢你?
你对我好,我感激,但是我就必须要爱上你?
我从头到尾并没有招惹你的感情,但是我拒绝了你的感情,我就对不起你,我就辜负了你,于是你就可以做出这些恶心的事情了?
这是什么道理?
我不喜欢一个人还要有所理由?
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见到你心如止水、没有半点波澜,我难道还要因此愧疚吗?
吃屁吧你。
她曾反问过多次,你喜欢我什么呢?
那些人说的第一句话大概都是:
你很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便喜欢上你了。
很狗屁,说白点儿就是对你的脸和身子一见钟情了。
他们想要性关系。
再后来,做的任务多了,她开始不择手段地完成任务,开始一点点接触感情这把双刃剑,开始懂得如何灵活运用它了。
可是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逻辑。
这种看似正常,实则道德绑架的逻辑。
这些人到底是沉迷于所谓的爱情里,还是只是感动于自己的深情?
当然,这些话只能由最开始情感方面还算干净的妘初来问,而后来那个已经深陷泥潭、放肆玩弄操纵别人感情的第一赏金猎人,是绝对没有资格问这种话的。
但是她又出现了新的疑惑。
什么是爱?
什么是偏执?
爱就是偏执吗?
到如今,这个问题她也没有搞得清楚。
“……阿妘。”
指尖被人轻轻拨弄了下。
女人软软柔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凌妘初瞥了她一眼,眉眼柔和,含笑问道:“怎么?”
“我们……我们举办婚礼吗?”
尚挽秋抿了抿唇角,忍着羞涩的感觉低声问她。
其实……没有婚礼她也不在乎,只要这个人愿意与她结契,在她身旁,与她携手,她便高兴欢喜至极,并不在乎这些形式。
“自然有。”凌妘初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我已与父亲说过了,马上我要闭关一些时日了,等出关后便操办起来,届时自然要让你风风光光地嫁给我。”她柔声道。
尚挽秋有些愣怔地瞧着她的眉目,眨了眨眼,觉得眼眶中有些酸涩,心下一点一点蔓延出来的……近乎欣喜若狂的情绪叫她不知不觉地弯着眸子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尽管她眼中还带着泪花。
含泪而笑,美极了。
凌妘初垂下眸子,指腹拂过她的眼尾,将那些闪烁的水花温柔地擦去了。
“走罢。”
凌允南已经进殿了,而她们却还逗留在外,这周边都是守卫和弟子。
尚挽秋笑着颔首。
凌妘初瞧着她眉眼间的欣喜,便勾着唇,牵住她的手带她进去了。
一是为了拜见到此的长老前辈,二是为了将婚事定下来,三是为了去殿后剑冢烧香祭祖。
这三件事她一一做完之后,便嘱咐一番,告辞闭关了。
尚挽秋被她安排在自己的山峰上。
那正是当年她们共同居住的山峰,连峰上屋内摆设都一模一样,丝毫未变。
那特地为尚挽秋开辟出来的小厨房也整洁依旧,完好如初。
叫尚挽秋忍不住地欢喜。
她便在此等候。
不同于十年之前的忐忑不安,这一次,她满怀希望和期待,数着日子,看着院中树木开败,等待着她的心上人归来娶她。
果然,她等到了。
那个穿着白袍一尘不染的姑娘自山脚处慢慢走上,走至她的跟前,唇角含笑地对她张开了怀抱。
“秋秋,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