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要追人,一时半会儿凌染还真想不到该怎么追。

  公事上遇到束手无策的困局,她大多会求助公司帮忙出谋划策的智囊团,可私事上遇到问题,凌染发现她除了黎汐别无所选。

  凌染将黎汐叫到办公室。

  凌染现阶段在江城办公,照旧住在自家酒店的总统套房,套房内辟出一间房,有办公桌有书柜有休息室,勉强充当办公室的存在。

  自然,这不能和瑞庭总部的办公室相比。

  但黎汐认为,这个办公室比总部那个气派冰冷的办公室好太多。

  大概是总部办公室给她留下的总是阴影,而新的地方总是意味着新的开始。

  只是新的开始似乎并没带来新鲜的感觉,凌染一句话就让黎汐开始战战兢兢。

  凌染问:“你说安凡喜欢我吗?”

  过去,尤其是两人刚分手那段时间黎汐几乎天天在回答的一个问题还能有如此大的威力,这是她没想到的。

  黎汐以最快的速度镇定下来,理清利害关系,试探着问了一声:“您怎么这么问?”

  “你就说喜不喜欢?”

  黎汐答:“当然是喜欢的。”

  “既然喜欢,她现在怎么对我这样。”凌染又问了一声,语气里掺着不解。

  黎汐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凌染后来没再问安凡喜不喜欢自己,大概是她觉得得到喜欢的答案,那个喜欢的人却没一丁点喜欢的行动,问这种问题没意思。

  那时候黎汐就在想凌染什么时候会问这个问题,没想到这一天推移到今日。

  她说出早就想好的答案:“安小姐虽然喜欢,但一直以来您都太忙,给安小姐的回应太少,让安小姐误以为您不在乎她,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敏感多疑,您又没给安小姐确定的答案,安小姐估计是怕了,不敢主动了。”

  其实当助理的,很忌讳在老板面前回答些“估计”“可能”的概词,可黎汐觉得,这种问题不带概词她会死得更惨。

  这答案与凌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安凡当初和她分手,说的也是“你不可能喜欢我,我太累了”这类似的话。

  凌染跃跃欲试:“你说我追她怎么样?”

  “什么。”黎汐一时不确定是不是她听错。

  让老板一句话说两遍同样是忌讳,但凌染耐着性子在重提:“我说追她。”

  黎汐虽然想知道是什么造成了凌染的转变,但这确实不是她该知道的事,她只能想到结果:只要凌染和安凡重归于好,那无论是她当初撒过的慌还是做过的事都能被原谅。

  “很好!”黎汐迅速说了一声,又补充:“您追安小姐,很好。”

  凌染自然知道这很好,她说:“你说说看,我怎么追。”

  原来重心在这儿。

  黎汐一时陷入思考。

  虽然黎汐被凌染用成万能助理,但她还真没干过追人的活,她只能联想追她的人,试着结合凌染这阶段情况提建议:“可以先送安小姐一些小礼物。”

  “送礼?”凌染问。

  “是……”黎汐说:“但不署名,要挑选一些有代表性的礼物,那种能让安小姐想起您,但又不确定是不是您的小礼物。”

  “怎么说。”凌染起了兴趣。

  黎汐答:“安小姐现在还处于对您又爱又怕的阶段,贸然表白容易起反作用,像这样隔靴搔痒式的撩拨几下,既能突显您在安小姐生活中的存在感,又能让安小姐时不时地想起您。”

  “尤其……”黎汐补充:“送礼还能探探安小姐的态度,等到时机成熟,方便下一步行动。”

  凌染被黎汐说动,还真觉得送礼这个点子不错,她极信任地问:“你觉得送什么好?”

  黎汐想了想:“上次圣诞节送给安小姐的黑胶唱片她喜欢吗?”

  “可以,她喜欢。”凌染瞬间有了斗志。

  凌染努力回想安凡曾给她提过的那些欣赏的人或事,列了一张清单,递给黎汐说:“就照着这张单子给我送礼!”

  “是。”黎汐飞快应了。

  礼物送了快一个月。

  本来还应该送更长时间,但凌染想着她和陈青立下的赌约,再想这一个月近乎自虐般不见安凡的煎熬,她坐不住了,她今晚就要去找安凡表白。

  安凡此时对她的态度其实凌染并不十分清楚。

  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每次送过去的礼物,安凡都没拒绝,她收下了。

  凌染有派专人搜寻安凡家附近的垃圾桶、回收站等处,均没有发现礼物或礼物的残骸,这只能说明安凡把她送的礼物收下了。

  收礼是个好兆头。

  凌染自认为了解安凡,如果安凡抗拒她,那她连礼物都不会收,凌染觉得收礼是安凡接受她的表现,是时候行动了。

  行动的时间选在周六晚。

  这也是陆昀出差的第一天。

  凌染和陆昀现今工作的公司老板有一点交情,她一个电话打过去,派陆昀去外地出差两天完全不成问题。

  凌染其实没有怕过什么,但她莫名怕她表白的时候陆昀在场。

  陆昀对她的印象实在有失偏颇,万一等她表白完,陆昀在一旁唆使安凡几句导致她表白失败,那真是得不偿失。

  所以陆昀必须不在场,这也是行动计划中的一环。

  凌染向来习惯计划准备周全才开始行动。

  这次的表白,她是揣着万无一失的心来到安凡门前。

  门铃按响。

  凌染有些紧张。

  她很久没尝过紧张的滋味了,一时有些无所适从,只是还没等她排解开这份紧张,门从里面拉开,安凡出现在她面前。

  凌染想不起紧张了。

  近一个月没见,凌染觉得她又好看了,眉眼如画,唇鼻精致,看得她挪不开眼睛。

  安凡只平静地说:“你来了。”然后她退开两步,示意她进来。

  凌染被这迟来的主动晃得怔愣,她飞快收拾情绪,跟着安凡进入屋内。

  几秒间,她已经做好了心理预设。

  原来安凡也在等她来!

  一个月礼物没白送,这种若有似无的撩拨方式真让安凡又惦记她了,安凡现在对她的态度俨然和一个月前要赶她走的那次有天壤之别。

  看来今天的表白十拿九稳,凌染有些高兴地想。

  安凡径直往卧室走,尽管凌染也很想进她卧室,但就这么干柴烈火地开始有损她计划的关键一环,于是她叫住安凡说:“你不问问我今天来的目的吗?”

  安凡回头,适时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凌染上前一步,与安凡相隔不到半步,她很诚恳地说:“我是来表白的。”

  紧张的情绪重新浮上心头,但凌染已经顾不上了,她说:“安凡,我发现我有点喜欢你。”

  话落,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安凡蓦地笑了。

  这笑声如锋利的刀子划破室内平静的幕布,暗涌蒸腾而上。

  凌染怔住。

  在凌染的设想中,安凡在她表白后也是会笑的,但那是开心的笑,释然的笑,而不是像这样嘲讽的笑,冷情的笑。

  安凡说:“你确定你喜欢的真的是我吗?”

  凌染一凛,开始慌了。

  这慌的其实很莫名其妙,毕竟她面对的只是安凡而已,她问:“怎么这么说?”

  安凡没正面回答,只说:“我之前也一直在纠结你到底喜不喜欢我这个问题,但这个月,在你给我送礼物的这个月,我想通了。”

  她的声音很坚决,表情是异乎寻常地冷:“你喜不喜欢我其实无关紧要,就算你真的喜欢我了,你喜欢的也是那个扮演替身的我。而喜欢替身的我,和喜欢我姐姐其实没有区别。”

  凌染险些被绕晕了,她快速冷静下来,说:“怎么会,我现在喜欢的就是你啊,我承认我一开始是对你姐姐动心,可逐渐的,我心里时常想起的人只有你了。”

  这些话其实很肉麻,凌染本来不打算说,但面对这样冷感的安凡,她自然而然就说了,她甚至还想要说更多,她真的慌了。

  安凡嘴角扬起,她在笑,声音却苦涩:“那你时常想起的,是喜欢古典乐的我?”

  “穿白裙子的我?”

  “黑色的长头发?”

  “性格温婉,笑容恬淡,举止优雅,这样的我,是吗?”

  凌染被她的列举说愣,安凡所描绘的形象和她记忆中安清漪的形象交叠,她甚至也有一秒钟的晃神,难道我喜欢的还是姐姐?

  “你看,你也想到了,这是我姐姐。”安凡说:“我是替身啊,我一直都在扮演她,即使你喜欢我,你喜欢的也是我扮演的她。”

  凌染想说不是,可一向才思敏捷的她竟然哽住,反应了几秒才说:“我确定我喜欢的是你。”

  “真的吗?”安凡没有高兴,只在反问:“你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吗?你真的了解我吗?我在你面前展现的一直是另一个我,那个竭力扮演着姐姐的我,你喜欢这样的我,和喜欢我姐姐有什么区别?”

  “不一样的……”凌染说:“无论是哪个你,我喜欢的就是你。”

  安凡笑:“还记得岐山夜市吗?我带你吃臭豆腐,爆浆鱼丸,变态辣鸡翅,你说这是折磨人的东西,可这才是我喜欢的……”

  安凡在凌染的傻眼中说:“在奏着轻音乐的西餐厅,刀叉吃着牛排、红酒与你举杯笑得优雅的我,那是我扮演的替身。”

  凌染彻底说不出话了。

  可安凡却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说个不停:“你送来的礼物,每一件,我都拆开来看了,是每一件,都是那个扮演着替身的我喜欢的,你确定你喜欢的真的是我?”

  见凌染不说话,安凡笑了笑,说:“把你的礼物带走,以后别再来了,就这样吧。”安凡转身往她的卧室走。

  凌染着急了,她有些语不择言:“我一开始喜欢的确实是你姐姐,但逐渐的,我开始分不清我喜欢的到底是她还是你,但既然能混淆,那就说明我还是有点喜欢你的。”

  “有点?”安凡不爱抠字眼的,但她表着白还说说这种话实在太伤人了,安凡伤感又释然地笑:“我在你身边几年,换来你有点喜欢我,看来我也不算白待。”

  凌染懊悔自己说出这种话,渴望得到谅解般开口:“第一次见面你姐姐给我留下的触动太深,我……”凌染敏锐觉得在安凡面前提这个不合适,她及时打住,思绪却不由自主飘到9月27日那天。

  初见安清漪是在四年前,那时她刚从国外留学回来。

  留学回来的初衷本是学习和继承家里的公司,这也是一早商量好的,可临到关键时候,董事会那群人却以“她是个女人,不足以担当大任”的理由反对此事。

  尽管凌父凌松庭一直周旋其中,但一人难抵数人之口,凌染空降公司高层的计划被搁置。

  凌染那时是有傲气的。

  她一方面觉得自己的能力并不会因为自己的性别而有所折损,另一方面又对董事会那群人的性别刻板偏见深恶痛绝。

  几次商讨大会无疾而终,再一次前去开会商议此事,凌染感觉前所未有的累。

  她甚至想随便找家分公司先历练几年,等手段手腕出来了,拿业绩去堵那群人的嘴。

  那一天的太阳很大。

  路过市中心时,有两名工人师傅正在一面很大的墙前彩绘,深蓝色的大海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中很吸引人,凌染一打眼望过去,还看到一个扎着高高的马尾穿着白裙的女孩子。

  她站得比那两名工人师傅还要高,正在全心勾勒一只在海面若隐若现却身姿庞大的巨鲸。

  她抬起的手臂细瘦,露在外的小腿骨肉匀亭,全身上下炙烤在火辣的太阳里,却满是洋溢的生气。

  她脚下踩着的铁架子铁锈横生,腰上绑着的安全带也简陋廉价,可就是这样的画面,让她觉得这人美极了。

  凌染情不自禁冲司机说:“开慢点。”

  四周很静,静到凌染偶尔能听到工人师傅扯开嗓子对那女孩的喊话声。

  “姑娘,你还可以吗?”

  “我行的!”

  “今天多亏你了,不然我们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不客气!”

  那道声音肆意飞扬,一直在凌染心中停了许久。

  那场会议,凌染给自己谋来了一年的试用期,试用期结束,她顺理成章接手公司。

  安凡莫名问了一声:“什么触动?”理智告诉安凡不该在这时候窥探,毕竟这么多年都忍了过来,可情感说这时候不问就再没机会问了,她忍不住,她想知道她到底差在哪里。

  凌染简略带过这件事,只说:“那天,在阳光下,她肆意盎然的模样很吸引我。”

  安凡没说话,整个人陷入一种怔怔,脸色灰暗到仿佛天赋塌了下来,凌染莫名有些怕,她补充说:“也许你觉得这很荒诞,但她那副模样给我的触动真的很大,尤其在我知道她还身患重病后。”

  安凡脑袋嗡嗡的,身体不自觉开始细微的颤抖,说不出话。

  安凡抬头看凌染,不知以何种情绪开了口:“你那天看到的是我。”

  凌染愣了一下,随即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慌乱,她摇头,很笃定:“不可能。”

  看到凌染这副模样,安凡反倒开始平静,她克制住心底迸发的种种情绪,说:“是我。”

  “那天,9月27日,高三课业压力太大,我逃课去市中心看电影,路过那面墙时看到一个叔叔坐在台阶上叹气,他说他把墙画坏了,不知道怎么收场。”

  安凡平静地说:“我其实不喜欢音乐,我从小学的是画画,我帮他们画了一只巨大的鲸,在海面浮潜的鲸……”

  凌染像是害怕安凡口中所说的是真的,她急急打断她,列证据求证:“不可能的,我向你姐姐求证过,她亲口向我承认,我那天看到的就是她,是她在画画。”

  “你在上学,她在画画……”凌染喃喃。

  “是吗?”安凡反问一声,随即开始笑,笑着笑着眼底晕出泪来,但她没哭,只说:“她就是这样的人。”

  “你一直喜欢的我姐姐,她就是这样的人。”

  凌染脑袋轰的一声,彻底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