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落针可闻,一时间只听得见凌染悉索爬床的声音。

  酒店的床很大,也很软,凌染无论是跪是坐的动作都能轻易辐射到另一边,但安凡仍旧背对着她,毫无反应,像是睡着了。

  凌染知道安凡没睡,她只是不想搭理她。

  凌染半卧在床头,垂着眼眸,盯着被子拱起的那一小团,直至焦点涣散,她轻轻说:“和你分手以来,我很久没睡过好觉了。就算睡着也总是惊醒,醒了就再也睡不着,只能睁眼等着天亮。”

  安凡没反应,凌染还在说:“第一次分……我提“结束”那次,你一个月没来找我,我睡得也不怎么样,睡眠严重不足还把自己折腾进医院了,但那时候死要面子,不想也不敢承认你对我有那么大影响力,硬撑着没去找你。”

  “不过你还是来了……”凌染说:“即使是被黎汐骗来的,但我很高兴。”

  “只要抱着你,我就能睡得很好。”凌染说:“那时候虽然嘴上不认,但心里已经认——”

  “你说这么多有意义吗!”安凡突然出声打断她的话。

  凌染仿佛没被呛声,很轻地笑了笑:“我也不是做什么事都有目的的,我只是想说,你对我很重要,是我之前太懦弱。”

  安凡动作细微扯着被子,将自己裹得更紧,仿佛安全茧房,她说:“过去的事我不想谈。”

  “那就不谈……”凌染格外好说话:“我只是想就过去的事情道歉。对不起,安凡。”

  许是被子裹得紧,安凡一下子就燥了,她强忍着火气说:“睡了。”

  安凡要睡,凌染自然不能缠着她要聊天,于是凌染改坐卧为躺,规矩窝在安凡身边,两人之间隔着一人的距离。

  凌染望着安凡的背影,深深地眷恋着,几乎是情不自禁开了口:“为什么这么轻易让我上床?”

  她以为她也要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才能和安凡躺在一张床上。

  安凡声音很轻:“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凌染被安凡硬怼还能淡定说话,这么轻飘飘一问倒把她给问没声了。

  凌染平躺着,不再望安凡的背影,缓了许久才说:“我是不是很混蛋?”

  凌染说:“其实我也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

  “我看到你要和黎想在一起了,我不想,除了这么做我没有别的办法。”

  凌染望着天花板的吊灯絮叨,吊灯垂落的水晶过于绚烂,晃得她视线渐渐模糊。

  许是凌染不太对劲的声音牵起安凡的思绪,她应和凌染的话:“是啊,这就是你的问题,你永远只顾你自己。不想在一起时,你随随便便一句结束就把我打发走,完全不管我的感受,你想在一起了,哪怕死缠烂打软磨硬泡也要赖在我身边,赶也赶不走,也是完全不管我的感受。”

  “你永远只顾你自己。”安凡重复这句话,轻而慢地说:“你把我当什么?你自始至终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凌染将被子蒙过头,仿佛这样就能好受些,她静晌片刻,被子里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安凡,你恨我?”

  “不恨。”安凡说。

  只是没等凌染这口气缓过来,安凡又说:“没有爱哪来的恨。”

  “就像我的父母,以前我还对他们有所期待,只要他们做得不好我就要记恨上大半天,还会抱怨我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可现在,随便他们做什么我都不在乎了。”

  凌染这时从被子里冒头,不解:“他们不是没收养小女孩了吗?”

  “是你?”安凡讶异一声。

  凌染极少有说漏嘴的时候,许是她才受过感情重击一时思维逻辑不缜密,竟将事实吐露出来,她想法弥补:“我只是扮演中间人的角色,新收养小女孩那个家庭是我去找的,其他我什么也没做!”

  最后一句话,凌染音落得重,想要极力强调这一点。

  “没什么……”安凡说,浑不在意的模样,过了会儿,安凡又说:“没关系。”

  凌染看着这样的安凡,莫名很不好受。

  她那天听安凡和凌云叙述父母这一切的事,安凡看起来那么难受,她只是不想她难受,暗中筹备这一切,谁知道好心并没办成好事。

  安凡不在乎了。

  凌染突然想,安凡如今不在乎她,是不是也要像这般秋风扫落叶毫不留情……

  虽然她已经领会到,但她还是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静谧中,安凡开口:“既然你见过我父母,有没有听她们提起我初中的事?”

  “你初中什么事?”凌染问。她和安凡相识在她高二,初中会有什么事。

  “没什么……”安凡这样说,可说完觉得没意思,尤其她也想知道凌染知道当初那个女孩是她会有怎样的反应,于是她开口:“九年前,市少年宫,你送过一个月经初潮的女孩回家,记不记得?”

  安凡这一杆子直接把她支到九年前,凌染一时有点懵,但随着安凡描述具象化,凌染也逐渐回忆起这件事。

  她惊得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是你?!”

  安凡这时由背对改为正视,眼睛直直望着她:“是我。”

  凌染足足愣了十几秒,紧张咽下口水,又轻又慢地说:“我没想过会是你。”

  安凡这时面对凌染的心情其实是很放松的,像两人之间从没发生乱七八糟的事,只是久别重逢,她说:“那你以为会是谁?”

  话一出又忆起丛前,安凡说:“难道你又以为是我姐?”

  凌染连忙摇头,比摇拨浪鼓的幅度还大,她说:“没谁,我只是没想到是你。”

  凌染这时半卧在床头,像在消化这一事实,许久,她感慨一声:“我们很有缘。”

  “孽缘。”安凡说。

  凌染看她一眼,不太满意这个说辞。

  安凡说:“难道不是吗?见过那么多次,却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凌染想要弥补:“如果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可能……”安凡抢断凌染的话,说:“也不是有缘分就要在一起的,世上还有那么多深爱却不能在一起的呢。”

  凌染不说话了。

  她视线很随意地落在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飘忽不定,像远在天边的云。

  说话的变成安凡,许是被往事压得太重,她急需找个当事人一起承担,她分享:“当时我们不是一起回教室拿卫生棉吗?我突然逃跑是因为我看到我姐姐对老师说我逃课了。”

  “我的凳子倒在地上,凳面上有血迹,其实很明显,凳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反面朝上,但我当时没有这么想……”

  安凡说:“也许是我对她也有一丝眷恋吧。”

  凌染自知道她和安凡的阴差阳错都是安清漪从中作梗,就彻底颠覆对这人的看法,但这人这么对亲妹妹她还是没想到,她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想知道……”安凡说完看凌染,打趣的眼神:“她没告诉你吗?为什么讨厌我这个妹妹?”

  凌染难得困窘,为她和安清漪相处的那段日子。

  凌染说:“她在我面前扮演的是好姐姐角色。”

  安清漪确实很少在她面前提安凡,就算提起,也不到惹她怀疑姐妹关系的程度。

  只在知道真相后回想,凌染才惊觉有那么一点隐藏的意味在里面,好比那一句:我妹妹好像喜欢你,怎么办。不行,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也是……”安凡说:“只有在乎才会扮演,看来她真的很想要得到你。”

  凌染再窘,安凡又说:“既然相互喜欢,为什么没在一起?”

  这是安凡当初极为庆幸的点,安清漪没和凌染在一起,这让她有了追逐凌染的勇气,但她现在觉得,这俩当初还不如在一起。

  如果凌染和安清漪在一起过,那安清漪死后,她不会上赶着要成为她的替身。就因为没在一起给了她幻境,她心甘情愿飞蛾扑火。

  凌染被说得简直无地自容,她犹豫又纠结说:“没到那种程度。”

  “就你以前跑我家那个勤快劲儿,程度还没到?”安凡紧逼。

  凌染聪明回来,说:“是因为上天注定要让我们在一起,所以不给我安排其他人。”

  安凡无言以对,被子一掀,说:“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挑战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