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院后安凡先把买来的菜送去厨房,磨磨蹭蹭将菜一样一样塞进冰箱,等她拎着买好的早点走出来,凌染还立在院子中间,旁边跟着那个大行李箱。

  无论怎么逃避,凌染确实已经在她眼前,而这么大一活人,想要视而不见也不可能。

  安凡唇紧抿成线,终于看她:“吃早饭了吗?”

  凌染摇摇头,模样看着异常乖巧:“没有。”

  “我就买了一份,凑合吧。”安凡说完就兀自进屋。

  凌染跟在后头,很上道地补充:“我吃的不多,你吃完再给我就好。”

  主动要求吃剩饭的凌染安凡是第一次见,虽然惊奇,但也不至于在她心里掀起什么风浪。

  她没管也没看凌染,取来一个小碗,将买来的茄汁拌面分了一半给她。

  行李箱被她搁在屋檐处,凌染拘谨迈着步子走过来,边走还边看她的脸色。

  安凡处理打包盒的时候扫了一眼,觉得荒诞,凌染竟也会有这副模样。

  她把筷子递给凌染,说:“吃吧。”话落又取来一个杯子,给凌染分了一半的红枣豆浆。

  凌染拿着筷子,犹犹豫豫:“你会不会不够?”

  这话就像人都杵她跟前了还问会不会给她添麻烦一样,多此一举,她没耐心客套:“不吃就给我。”

  凌染当即母鸡护小鸡一样把东西护住了,一副生怕安凡收走的谨慎表情。

  安凡不愿看她,低头吃起早饭。

  从凌染前几天出现到现在,她都没正眼瞧过她几眼,不想看是一方面,除此之外,还有点不敢看。

  一顿早餐在沉默中结束。

  安凡本想继续无视,但麻烦已经抛到眼前,她得解决,她叫住起身准备收拾的凌染:“不用你收拾,送你来的人呢?”

  “我让他走了。”凌染答,还是在收拾她用过的杯子和碗。

  “你再让他回来……”安凡眼睛盯着凌染手上的动作,她应该是没干过这活,动作看着很生疏,又透着股认真的劲儿,她出声打断凌染的专注:“把你接走。”

  凌染当即抬眼看她,一双桃花似的眸子泫然欲泣,我见犹怜,连带下眼睑处那颗小痣都生动起来。

  安凡记得这叫泪痣。

  她曾经痴迷凌染时还研究过她这颗痣,她想凌染这种天塌下来也不掉一滴泪的性格,长这么一颗诱人的泪痣纯属瞎胡闹,不如不长。

  可看凌染如今这副模样她才知道这痣不算白长。

  凌染凭借一个眼神就能摄人心魄,泪痣的杀伤力着实不容小觑。

  安凡别开眼,吸完手边最后一口红枣豆浆,将空杯一甩,完美落进矮几旁的垃圾桶。

  一声闷响过后,凌染才开始说话:“虽然凌云说我可能有记忆错乱,但我从醒来那一刻起就记得我很喜欢你,你也很喜欢我,我不信她说的,我想听你亲口和我说。”

  凌染眼睛恍若闪着光,很专注地盯着安凡瞧:“你喜不喜欢我?”

  “不。”安凡简短答。

  没成想凌染又在发问:“那你喜欢过我吗?”

  安凡沉默稍许,在撒不撒谎之间犹豫,未免和凌染这个失忆的人有过多纠缠,她说:“没有。”

  “你停顿了,看来喜欢过……”凌染说:“你喜欢过我,但是不知道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你生我的气,可是我很喜欢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安凡略惊讶看她,很难把眼前这个言辞切切的凌染与先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凌染联系起来。

  看来凌云说的没错,伤的只是记忆,脑子还在。

  安凡不信她连个失忆的人都对付不了,反问道:“你不是失忆了?失忆了的喜欢算什么喜欢,你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你又记得我多少?恐怕你连你究竟喜欢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吧?”

  凌染说:“这不重要。我只要知道,我闻着娃娃上的你的味道,我会很安心,像那天一样陪在你身边,即使什么也不做,我会有很温暖的感觉,这就够了。”

  凌染很真挚地望着安凡:“我确实想不起来我喜欢你什么,但我能明确知道,我有多喜欢你,这就够了。”

  安凡挫败发现她竟然真的说不过一个失忆的人,莫名还有种失忆了比没失忆还不好对付的感觉,她扭曲道:“你确实记错了,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我们在你失忆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安凡想起火锅店那天的决绝,感叹命运的捉弄。明明都已经说清楚,怎么又突然跑出来一个失忆的凌染。

  “这话凌云已经和我说过了,我不信她,我也不信……”

  凌染停顿,没继续往下说,只道:“失忆后我只信自己的感觉,它不会骗我。”

  凌染双手捧着安凡的手,轻轻晃悠:“我不知道我都做过些什么惹你生气,但我求求你,原谅我好不好?”

  安凡烫也似的抽回自己的手,头脑隐隐又有混沌的倾向,索性不再看她,收拾桌上拌面的打包盒。

  凌染也及时噤声,抱着自己用过的碗和杯子去了厨房。

  等凌染龟速洗完碗回到客厅,安凡已经收拾好准备出门的行当,凌染眼睛亮亮地看她:“你要出门吗!带我吗!我可以帮你拿东西!”

  她说着就要上手,安凡侧边让开一步,说:“你在这儿等。”

  “好——”

  安凡冷静的语气打断她的慷慨激昂:“我已经和凌云通过电话了,等下会有人来接你,你在这儿等。”

  “我不要!”凌染说。

  安凡不理会她的小性子,抛下还满脸委屈的凌染就出了门。

  理智告诉她,失了忆的凌染也绝非善类,她还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好。

  走出家门那一段路,安凡的内心很挣扎,主要是怕凌染不管不顾跟着来,毕竟她黏糊的次数不少。

  离开家很远一段距离了,安凡才敢回头看,身后没有凌染。

  她走着走着又好几次回头看,确认身后真的没有凌染,这才放下心来。

  目下四望,随便找了个风景不错的遮阴角落,安凡架起画架,像平时那样坐着感受周围的风景。

  可这次又不同以往,她一直静了好久才拿起手中的画笔。

  纸上描图时安凡在想,希望回去的时候凌染已经被人接走,希望她的生活又能回到原样。

  往常的安凡不会在外面呆这么久,但今天的她有点怕回家,也打心底里逃避回家,在外头磨磨蹭蹭一直到傍晚,这才踩着晚间的红霞一步一步往家走。

  路上有期待,也有害怕,更多的是不安,不知道即将迎接她的到底是什么,安凡步子越发慢了。

  可走得再慢,路也有到头的时候。

  天色渐黑,家家户户都亮起了前廊灯,安凡远远看着一片漆黑的自己家,莫名松了一口气。

  人走了……

  她恢复正常步速,如往常那样开院门,走了几步,与在屋前台阶上蹲坐着的凌染对上视线。

  安凡一时语塞,凌染这模样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

  “你回来啦!”垂头丧气的小狗一看到她眼睛就亮起来,拍拍身上的灰,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她身边。

  安凡想,如果凌染有尾巴,恐怕此时已经摇了起来。

  安凡抿了抿唇,问:“来接你的人呢?”

  “没人来接我。”语气听着还挺开心的。

  “我打个电话问问。”安凡说。

  “你别问……”凌染当即挽上她的手,一晃一晃地像在撒娇:“我求你啦,你别问,我不想走,我不想离开你。”

  安凡深吸一口气,抿紧唇充耳不闻,迳自回到屋内。打开灯一看敞亮的客厅和在灯光下闪着光的家具,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的杰作。

  “你出去了好久呀,我等你等得好无聊,我把地拖了,桌子也擦了,还把墙壁这些地方都抹了一遍,你都还没回来!”凌染在小声地控诉她,但更多地是求表扬的小傲娇。

  “我没让你干这些。”

  “是我心甘情愿的!”凌染话落,一阵不合时宜的响声在安静的室内响了起来。

  为了逃避,安凡已经在外磨蹭着吃过晚饭,那肚子叫的只能是凌染。

  她看她,凌染有些羞涩地挽尊:“我不知道吃什么。”

  安凡早晨是买了菜的,就放在厨房,估计这人不会做,怕是连午饭也没吃,安凡叹口气:“我出去给你买点,等你吃完,接你的人差不多就到了。”

  “我不走!”凌染强起来:“我也不要吃!”

  安凡贯彻不管不顾的理念和方针,丝毫不参考凌染的意见,走出家门去给凌染找吃的。

  路上,安凡又给凌云打去电话,凌云那边紧赶慢赶联系一阵,说人马上就到了。

  安凡放下心,提着一碗蔬菜粥和一道香菜牛肉回到家,凌染还是坐在屋檐的台阶下,只这回看到她已经不理她了。

  不像被遗弃的可怜小狗,像被抛弃后的生气小狗。

  安凡拎着打包盒路过她身边,喊她:“进来吃东西。”

  凌染没搭理她。

  安凡心说爱吃不吃,视凌染如空气回卧室收拾自己去了。

  等她收拾好一切从卧室出来,凌染和饭桌上的打包盒还是老样子,她抿抿唇,走过去将打包盒打开。

  粥有点冷了,但香味还是十足,她看着门外执着用背影对着她的凌染,很刻意地说了一声:“好香啊。”

  说完安凡又有些唾弃自己,管这闲事做什么,人爱吃不吃。

  凌染还是不理,于是安凡也没理,就当凌染不存在,从卧室取了衣服,绕过凌染去另一侧的浴室洗澡。

  洗好澡吹好头发,凌染还是石狮子一样蹲在门口,该来接她的人没来,安凡觉得不靠谱,又给凌云拨了个电话,手机关机了。

  安凡无语失笑,所以这是要直接丢给她?

  一想到有血缘关系的人都那么放心,她这已经决裂的不能这么优柔寡断,于是安凡走上前去,冲还蹲守在屋檐的石狮子说:“我要关门了。”

  凌染过了会儿才回:“哦。”

  安凡实在不想觉得这时的凌染可怜,她飞快地关上门,绝了一切可能看到凌染的视线。

  关好门,安凡又看到客厅饭桌上的打包盒。粥和菜已经闻不到任何香味,她过去将打包盒系紧,犹豫了会儿,还是没扔垃圾桶。

  关了客厅的灯,不想心烦,索性眼不见为净。

  平常这个点没到安凡的睡觉时间,她坐在卧室靠窗的那张藤椅那儿,手里攥着一本书,半天没翻过一页。

  她没看,她在听马路沿上的动静。

  房子隔音不是很好,平时嫌马路上车来车往太热闹,这时却嫌声音太小听得不够真。

  她想,来接凌染的那道车响什么时候出现?

  想了想又给凌云去了个电话,还是关机,她气得直接扔了书,一揽身上的毯子闭眼要睡。

  车声在此时又嘈杂起来,安凡在藤椅上睡不着,又跑去床上睡。

  翻来覆去在床上滚了几圈,思绪怎么也静不下来,安凡将毯子蒙住头,屏蔽一切,不再挣扎。

  时间滴滴答答过去,安凡猛地一掀身上的毯子,憋着红润的脸一路连开卧室门和大门,速度风驰电掣,速度如雷轰鸣。

  她破罐子破摔冲屋外的凌染说:“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