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凡在第二天回到了平镇,她的家。

  很奇妙的感觉,明明她才在这儿待了四个月不到,这个地方给她的归属感却比海城任何一个地方都强。

  安凡瘫在沙发上环顾她的小家,院墙内的一花一草,屋内的一桌一椅,每样都留存着她生活过的痕迹。

  逐渐的,这些痕迹覆盖上凌染。

  安凡定了定神,始终没能把痕迹上的凌染给清除,索性不再挣扎。

  得承认,凌染在这儿住了一段不短的时间,甚至在她以后回想起平镇的日子时,凌染也会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安凡觉得她陷入了一个怪圈,凌染的怪圈。

  她避不开凌染。

  即使她曾经为了躲避凌染而跑去江市,凌染依旧给她在江市的那段记忆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的每一段记忆里,都有凌染。

  安凡不禁反省,是真的避不开吗?

  在江市,她完全可以把话说得更绝,凌染再要纠缠也架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冷眼羞辱。

  而在这儿,她也完全可以狠下心把失忆的凌染拒之门外,没有收留,就什么都不会有。

  有其他的解决办法,她却选择了和凌染羁绊最深的一种。

  ……我还在意她?

  安凡安静思考这一问题,最后慎之又慎得出答案,是在意。

  因为在意,所以凌染轻易就能影响到她。

  一句很早以前就喜欢了,她翻来覆去地想,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把不堪的过去掰碎了分析细枝末节,换来希望和失望。

  凌染时不时的言语撩拨,周围人的乐见其成,9月27日的尘封回忆,都在把她推向情绪的制高点。

  直到凌染带着初遇的故事走来,安凡才终于下决心要解决。

  当替身好,在一起妙,一下解决两件事,她所有的怪诞都有了抒发口。

  她会很怕凌染的追求,安凡觉得她是怕再喜欢上这样的凌染,可她左右不了凌染,便索性就在一起。达到结果就不会再夯实过程,凌染也就不会再追。

  可就这样在一起安凡也不情愿……她愤愤且不平,凭什么她就要被凌染的行为左右,思来想去,替身在一起最好。

  曾经安凡也觉得这样最好,凌染的撩拨她可以视而不见,周围的起哄她也能等闲视之,反正都在一起了,别人爱怎么样怎么样,她心如止水。

  直到昨晚……

  安凡昨晚是放肆的,她放任自己去和凌染相处,没顾念不堪回首的过去,也没被现今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牵绊,直到凌染问出那一句:安凡,你喜欢我吗?

  这话恍若一盆兜头冷水,浇得安凡整个人都清醒了,她这才深省她做的事有多不合时宜。

  她赶紧停下,凌染却不让,抓着她的手,还要再问她:安凡,我想你还喜欢我。

  如果说刚才那话还只是毫无杀伤力的冷水,这话就变成极有伤害值的兜头一棒,安凡几乎是堂皇抽出了手,推开凌染,义正辞严在否认:“我没有!”

  “没有喜欢你,我没有。”安凡说。

  安凡以为是她的行为让凌染误会,瞬间像是被错认为吃了两碗凉粉的人一样无助,她有千般言辞要辩驳,最终化为一声喃喃:“我没有。”

  “好,你没有。”凌染猝不及防被推,虚弱倒向一旁,她撑着手臂坐起来,拉近和安凡的距离,再重申:“你没有喜欢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凌染说:“是我想,也希望,你还喜欢我就好了。”

  凌染无意双关造就的乌龙闹得安凡红了脸,她回想方才针扎了般的激烈反应,五味杂陈。

  凌染还在说:“也没有想其他的,只是想你还喜欢我的话,我逗你你会笑,对你好你会开心,和我在一起也会幸福……不像现在这样。”

  她说:“当然,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我没什么可挑剔的,我现在很幸福,我只是替你不值……要是你还喜欢我的话,你会更好。”

  这番从安凡角度出发为安凡着想的话不能说打动了安凡多少,但确实让才误会了凌染的她心底的五味杂陈又升一层。

  安凡当时回一句“不用你操心”,丢下凌染又去睡了主卧。

  睡没睡着只有她自己知道。

  安凡会想,凌染指出她还喜欢她时,她之所以反应那么剧烈,有没有几分是被戳破真相后的恼羞成怒?

  会想,但又不敢细想。

  安凡闭上眼,摸来沙发上抱枕盖着头,长叹了一口气。

  凌染还是会给她发来消息,发得很勤,只不过内容变了。

  过去是漫无边际的情话,现在是行程报备外加情话,类似“刚开完会,想你”“去酒店视察,远远看见个背影以为是你,明知道不是,还是没忍住多看了几眼”“让阿姨做了茄汁拌面,比家附近那家更好吃,你什么时候来尝尝”……如此种种,总之花样百出。

  安凡不回,也不看,攒着。什么时候攒够了或是想看了拿出来扫一眼,再原封不动划出屏幕。

  曾经她觉得凌染就是这么对待她发的那些消息的,如今以眼还眼,有种隐秘的快感。

  这么过了几天,新认的师傅丁显打来一通电话,直接让安凡再次回到海城。

  回去的理由很简单,师傅要教徒弟,分隔两地又怎么方便,安凡一口应下,着手收拾行李回去。

  来时只有从宿舍收拾的两个行李箱,回去更少,只有一个。

  房子的租约签了一年,还没到期,安凡也不想退,她总觉得还会再回来,没必要。

  拖着一个精简过的行李箱,安凡踏上了回海城的路。

  这一趟回去安凡谁也没告诉,挑了个离丁显家近的酒店住着,其实瑞庭离得更近,但她怕撞见视察的凌染,宁远不近。

  每日上班打卡似的跑去师傅家,跟着他东转西转,偶尔画画,更多的是听他讲画,其实没做什么,但一天下来,比安凡在家胡思乱想会好很多。

  凌染发的消息渐渐越攒越多,安凡开始回复,一般是挑最新的那一条回,其他一概不管。

  凌染被回复了发得更起劲,消息又攒起来,安凡看到便回复一条,看到便回复一条,逐渐有来有回。

  两星期后的一天,安凡正和工作室那名接线的女生讨论最新的八卦,突然被丁显叫去办公室。

  安凡一愣,那女声赶紧推推她,笑着说:“有好事。”

  安凡一脸狐疑跟进办公室,能有什么好事?

  说是办公室,称为谈话室更为恰当,但凡有同行或外行来到工作室找丁显,不论什么事,一般都在这个房间解决了。

  安凡第一次进,有些拘谨:“老师。”

  “别紧张……”丁显笑一声,“之前不是让你给我交了幅画嘛,其实是送去拍卖,有家基金会找上我了,他们要举办一个慈善义卖会,就在明晚,你想不想一起去?”

  安凡确信这是接线女声说的好事,只是她微惊:“我的作品也能送去拍卖吗?”

  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把她的画放上那种场合会有人买?

  “你那画不错。”丁显先夸一句,又说:“也是在征求你的意思,这次后,就相当于公布你是我徒弟的身份,你愿意吗?”

  安凡眨眨眼,光丁显徒弟几个字,她那副画的价值便大幅提升。

  安凡连忙说:“能给人提供帮助那当然好。”

  “你愿意就好。”丁显很畅快:“那等拍卖会结束,我们再简单办个收徒仪式,到时候请几个同行过来热闹热闹,我也学学他们,显摆显摆我徒弟。”

  安凡应好。

  在安凡的紧张与期待中,时间来到慈善义卖的这一天。

  安凡陪同丁显蔡静夫妇一同出席,来得不算早,红毯尽头只剩下零星几个人在镜头前拍照,不知哪家的镜头捕捉到丁显,万千闪光灯活跃起来,频繁的闪光刺得安凡眯了眯眼,空中彷徨的手被抓住,搁在温暖的臂弯。

  安凡抬头,是蔡静在对她笑:“一直这样,微笑就好。”

  安凡挽着蔡静走过了红毯,陪着丁显在末端的主题墙落下自己的姓名。

  丁显被邀去接受采访,安凡被领着进入冷餐区,厅内的人不多不少,但多数都在攀谈,有几位视线已经朝蔡静投过来,顺带落在一旁的安凡身上。

  蔡静罔顾,拍拍安凡的肩:“今晚没那么快,你先去吃点东西垫垫。”

  这事安凡熟,她刚要走,又听师母说:“能喝酒吗?”

  酒这东西安凡不常喝,量也不清楚有多少,她稍一思索,说:“应该能喝一点。”

  蔡静说:“那待会儿意思意思抿两口就行。”

  待接受采访的丁显回来,安凡便明白师母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被丁显隔着老远地一招手,喊:“徒弟,过来!”

  这一声效果显著,安凡一瞬间觉得全厅的人都在看她,她忙咽下嘴里的食物,步履自然朝着丁显夫妇迈过去。

  蔡静适时递上一杯果酒,再拍了拍肩:“少喝点。”

  接下来便是无尽的攀谈,安凡其实不需要做什么,安静的听,适时的碰杯,再一直微笑就好了。

  几轮下来,安凡终于得以回到蔡静身边。

  她一脸温柔笑意,还拿手指戳了戳她的脸:“喝了多少,脸都有些红了。”

  安凡反手碰了碰脸颊,微烫,但她其实没喝多少,便说:“高兴的。”

  蔡静笑了笑:“你师傅还有得聊,我们先进场,不管他。”

  安凡一愣:“拍卖已经开始了吗?”

  “啊……”蔡静解释说:“分了几轮,书画场在第三轮,目前应该进行到第二轮,我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在门口处被礼仪小姐系上彩绳,安凡随着蔡静进门,顶着昏暗的灯光,来到属于她们的座位。

  位置在第二排的左侧,离拍卖师很近,安凡感受着现场紧张的气氛,很快就融入了氛围。

  蔡静在她耳边低声说:“有什么喜欢的就拍下,你师父掏钱,当送徒弟的第一份礼物。”

  安凡忙说:“不用,我自己有。”

  蔡静笑一声:“随你。”

  拍卖还在继续,第二轮拍卖的主题似乎是名人用品,安凡看到书画名家用过的钢笔,商业大佬戴过的手串,还有她昨天八卦过那位明星频繁出镜的翡翠。

  安凡花二十万拍下了一对古典的胸针,预备送给丁显和蔡静当礼物。

  拍卖一轮结束有休息时间,拍卖场内进进出出,邀请来的明星此时登台献上一首歌,丁显在这时落座,他仰头一扯颈间的领带,长抒一口气,随即在蔡静耳旁低声抱怨:“累死我了。”

  声音很小,会场很热闹,但安凡还是听见了,她忍俊不禁。

  第三轮拍卖很快开始,如蔡静所说是名家字画,丁显的画打了头阵,起拍价就是五十万。

  会场内报价声此起彼伏,安凡与有荣焉,丁显蔡静夫妇却像是事不关己似的还在小声聊着什么,安凡侧耳一听,她的师傅在抱怨冷餐区的小蛋糕太甜,害他多喝了好几口酒压那腻味,师母冷冷一声,喝了就喝了,找什么借口。

  夫妻甜蜜,安凡识趣地没再听了。

  画的拍卖在这时落下尾声,拍卖师一锤定音,作品再被拍出新的高价,安凡看着大屏幕上显示的成交金额,眼睛都瞪大了几分。

  瞪大的眼睛还没来得及收回,大屏幕一转,新的拍卖品出现,是她的那幅画。

  拍卖师在介绍:“这幅作品题名为《鲸》,值得注意的是,画家本人是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展示自己的作品,她并未提供姓名,但她来头确实不小……她是刚刚那位丁先生的爱徒,起拍价十万……”

  伴着背景音,安凡还在盯那幅画。

  这算是她理论意义上的第一幅油画,瑕疵很多,细节也不够完善,连内容都有些不适应在这样的场合展出。

  可丁显让她交作品时,她脑中唯一想画的就是蓝色大海里的那头鲸,于是她随心画下了和凌染初遇的那天。

  大片的墙壁被刷成海的蓝色,她站在铁高架上描绘那头鲸,不远处停着一辆车,车并未开走,车主搭着车窗沐浴在阳光下欣赏墙壁那幅画。

  安凡突然腾起一种不想被拍走的念头,她刚要举牌,不算静的会场内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一千万。”

  一时皆哗然,几乎所有的眼睛都朝那道声音望去,包括她的师傅师母。

  安凡没动,她听出那道声音了,那是凌染。

  拍卖师在台上重复报价,一次,两次,三次,没有人再报价,最终一锤定音。

  落锤的嗡嗡声还在安凡脑海中纠缠,安凡同样纠结了一秒两秒三秒,最终回过头去。

  凌染站在靠门的位置,像是匆忙赶来,解了两粒扣的衬衫泛起褶皱,外套被她挽在臂弯,她轻喘着气,隔着整个会场的人,也在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你们今天可能听腻了中秋快乐,但是还是要快乐!

  发个红包,骂我也发,当然,夸我更好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