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林娴脸上近乎愉悦的表情。

  宁缃缃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开始稀薄起来,林娴轻飘飘的一句话,叫她浑身的皮肉都发紧,连指尖都颤抖着,身体内好像有一股反向的竞争,在冲击她的头脑。

  她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林娴语句里那些描述性的词语,在她脑海里拼凑着,扯动着她模糊的回忆。

  她看着坐在对面一脸风轻云淡的女人,她眼神里那些虚伪的亲切和笑意,垂眼时的蔑视,都让宁缃缃的脑海不断地被冲击着。

  是的,

  是这个女人。

  这段多年前的回忆里,?这个女人被时光磨过的脸让宁缃缃已经记不清了,但当林娴的目光,当她以与十年前别无二样的冷漠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多以前,回到了那个妈妈被碾进车轮下的雨夜里,站在医院走廊里,?迷茫无助只会缩在角落里呜咽哭泣的小女孩身上。

  那天晚上她也见过林娴,当医生说,这是被救者的母亲,那个年幼的自己只会扑上去抓着她的腿,哭喊着让她把母亲还给自己。

  而当年幼的自己仰起头,对上她垂下的眼,她看到林娴的目光平静,如古井无波。

  她看不见林娴任何的愧疚,也看不见她任何的难过。

  年幼的自己只能从女人那双窄长的眼里读出不满与厌烦。

  仿佛自己妈妈舍命救下来的,不是她的孩子,而是一个对于她来说巨大的祸害。

  女人伸手一挥,就把自己抓着她衣角的手打落,拍了拍因为被抓着而捏起的衣服皱折,像是要把什么脏东西给从衣摆上挥去似的,好一会儿,她才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和医生向远处离开。

  窗外是春光明媚,骄阳悬空,雀鸟缩在枝叶之间嘶哑地叫喊着。

  风一吹,枝叶也跟着晃晃悠悠。

  宁缃缃看着就坐在眼前的林娴,她想告诉自己的话已经是极为明显了,她所有的意思都是在说,自己母亲当年救的人就是霍星语。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告诉过她呢?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一次的重来,整个霍家都表现得和这件事完全无关的样子,霍星语对她母亲住院的事就仿佛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宁缃缃甚至偶尔都怀疑她到底知不知道刘思不是自己的生母。

  如果霍星语真的是当年被救下来的小孩,她又怎么可能,怎么可以表现得这么全不知情,无动于衷呢?

  宁缃缃忽然觉得自己踏入了和林娴对弈的赌局,她的对手已经将牌翻转向上,明晃晃地摆在了她的面前,而她却不敢去看也不敢去想。

  她缓慢地端起眼前的咖啡杯抿了一口:“伯母,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宁小姐实在是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了。只是,我觉得反正你总有一天都要知道的……”

  林娴脸上始终保持的端庄笑容与平静神色缓慢地消失,在她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痛的怜悯:

  “霍星语很久以前出过一次车祸,这不是什么秘密,她是被她爸爸抱在怀里护着,才活下来的。

  你这么努力地接近霍星语,我想,这种对于我们霍家可以称得上是大变故的事,你应该也是知道的。”

  她看着眼前沉默不应声的宁缃缃,叹了口气,举起茶杯晃了晃,脸上还是那副难过的表情,眼睛却瞟着宁缃缃发红的眼眶。

  对于宁缃缃现在这个反应,她是颇为满意的。

  本来这桩旧事她是不愿意再重提的,最好这一切的事情都被时间埋藏起来,不再有任何人提起。

  虽然这个宁缃缃比她想像中要难缠,但是人总是有弱点的。

  小姑娘幼年失母,虽然她母亲并没有真正死亡,可是躺了这么十多年,在林娴看来,倒不如死了好。

  这样半死不活的人受着罪也就罢了,活人也跟着受累。

  她睨着宁缃缃努力忍住眼泪,鼻尖和眼眶都不争气地发着红的样子,轻轻开口继续解释道:“其实事情不是这样的,那天救她的人是你妈妈,但是呢,霍星语不记得了,或许是她爸爸走了这件事打击太大,她的记忆就开始发生错乱了。”

  当这个早已预知的答案真的话音落地时,宁缃缃只觉得身上止不住地发着抖,大颗的泪珠不断地从眼中滚落。

  难过?

  伤心?

  宁缃缃说不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好像这些浅显地词,都再不足以形容她的此刻的心情,她仿佛是被钉死在了这个座位上,任窗外暖阳如何铺撒,她都觉得冷。

  “十多年以前,我们霍家就给过你一次补偿金了,数目放到今天来看都不是一笔小钱,但我想宁小姐当时年幼,应该没有拿到这笔钱,据我了解,你父亲在我们准备赔偿的时候把你领回家了,他自己拿了钱,我说这些并非是想要推卸责任。

  相反,我是想对宁小姐的未来的道路负责,你父亲长时间以此事向我们要钱,所以我想,倒不如把这份钱,给你,我们是双赢。”

  她听见林娴语调平平,仿佛念白似地陈述着自己过去的人生,却一个字也应不出来。

  仿佛她所有的气力都被这些事实所击溃。

  “宁小姐,今天我来,只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来和你说一声对不起,是我们对不起,但是我还想强调,我希望你不要用这件事去纠缠霍星语,你离开她,我会给你补偿……”林娴以示歉意似地,垂下头,继续道:

  “我们霍家和你承诺,无论你是想要钱过自己的人生,还是要出名要做女明星还是做名媛,都可以,随你喜欢,我会倾尽全力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只要你想继续在娱乐圈,我保证,你可以拿到比霍绮云更好的资源,在我们霍家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只一样不行。霍星语,她不是属于你的,算是我拜托你,我拜托你不要再。”

  林娴的视线,随着垂头的姿势落在玻璃桌面上,她盯着自己面前的那杯咖啡,等待着宁缃缃给她一个她想要听到的答案。

  但是她话音落下来,整个隔间里就陷入了一片寂静。

  只有一旁空调运作时的嗡嗡声不断响动着。

  好一会儿,林娴也没有等到她想要的回答,她木着脸抬起头,盯着坐在眼前的少女。

  只见坐在她面前的宁缃缃哭得脸上都湿漉,眼眶通红,身体随着那股汹涌的悲伤不断微微抖着。

  她从鼻腔内发出一声冷哼,心情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

  自己已经坐在这里好声好气地和她说话,甚至垂着头和她道歉了,她还想要怎么样?

  “说话!回答我……”林娴心中的不悦已经连带着,使得她脸上已经维持不住那股端庄的和善,她声音提高着:

  “我已经在你面前道歉了,我也提出方案要补偿你了,宁缃缃,我劝你做人是要知足的,你还想要怎么样?

  我们霍家根本不欠你任何东西,现在提出再多给你点补偿,是你在获利知道吗?

  霍星语是我一手养出来的孩子,你觉得你配得上吗?你有这个资格配吗?

  要不是你妈妈救了她一命,你连站在我面前,让我多看你一眼的资格都没有,你还想要怎样?不要以为救过人就了不起了。”

  说完,她起身提起放在一旁的鳄鱼皮铂金包,从里面翻找了一下,拿出个鎏金的盒子来,抽了张名片往宁缃缃桌面上一扔:

  “下周一之前,主动和霍星语说清楚,再给我电话,告诉我一个让我觉得满意的答案,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让我花力气对付你。”

  外面明明是正午时分,房里却拉着厚重的窗帘隔绝起光,只在沙发椅边上开了一盏小小的橘色台灯。

  霍星语手上拿着本《这样逃生最有效》不断地翻页,橘暖色的灯光落在她脸上,框架眼镜遮挡住了她眉目里那股锋利,在灯光中显出一种奇异的柔和感。

  这已经是她被带回去关着的第八天了,车钥匙没了,手机没了,网线被拔了,她彻底失去了和外界的任何联络方式,完全被切断了和宁缃缃的任何联系。

  在事情发生的头几天,霍星语并没有这么颓丧地缩在房里,也是尝试过多种形式的逃跑的。

  比如夜里逃跑。

  这个逃跑不能是以两条腿的形式跑,霍家的老宅建在山上,这些盘盘绕绕的景观搭建起来,不说距离市区路途遥远,她就是走一晚上下了山也指不准能不能遇上人。

  所以她决定借车。

  自己家里的车,不能叫偷。

  想着,在第一天月黑风高的夜里,四小姐翻身下床,拿了把狼眼手电,钻到车库里。

  虽然钥匙被收走了,但并不惊慌,从学前教育开始,她的物理就学得非常好,所以她顺走了一把螺丝刀。

  正低头接着火线,就被巡视的保安一个强光灯照在脑袋上,紧接着就听见那个保安雄壮的惊声尖叫。

  虽然借车计划失败了,但她并不惊慌。

  她还有第二个想法,老宅里帮佣众多,总有人要用手机的。

  想着,霍星语看向瑟缩在角落不敢抬头看她的管家。

  她迈步走上前去,手掌一摊,面前一米的男人立刻落下泪来,他紧紧把手机捏在身后,脸上是梨花带雨的拒绝。

  看着这个情景,霍星语并不惊慌,明着拿不到,还可以再“借”一下。

  到了当天夜里,她拿着借来的手机,发着呆。

  她想要联系一下宁缃缃,给她打个电话,发个短信,却茫然地发现,

  自己完全不记得宁缃缃的手机号是多少。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脑海中记住的电话,除了自己的也就是公司的。

  在霍星语持之以恒的尝试下,她终于发现,

  其实自己家的安保措施做得是相当到位的。

  已经是第八天了,宁缃缃找不到她会怎样呢?

  该不会很伤心吧?

  该不会以为她是想要分手吧?

  看着手上的这本《这样逃生最有效》心里更是烦闷。

  怎么这书里都是地震火灾,就没有一个情况和她类似的。

  霍星语心里是说不上来的难受。

  她从一个极为忙碌的状态,一下子被架空成了一个闲人,这一下并没有让她有多良好的感受。

  一天之中空出来的所有时间,她有三分之二点八都在想宁缃缃,剩下的在研究要怎么才能跑出去见宁缃缃。

  霍星语埋在沙发里,忽听见有人敲了两下门,她应了声“进来”,就看见管家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他手上还捏着让霍星语无比熟悉的东西。

  她的手机。

  只见那管家把东西放到她面前,老老实实地说:“是夫人让我给您的。”

  林娴?

  霍星语看着摆在自己眼前的手机。

  她为什么要还给自己?

  她又想做什么?

  霍星语心中霎时间勇气无数的猜测,可她都已经无暇再去想了;

  她一把拿过手机按动开机键,

  她不见的这几天,宁湘湘都在做什么?都和她说了什么?

  她脑海中正胡乱地想着,就见屏幕上不断地跳出一条条微信消息。

  在堆积如山的工作信息的最顶上,是她想了很久的宁湘湘。

  从一开始的分享霍绮云带着她去吃了什么,到剧组里好笑的事情,直到好几条之后,这个呆呆的宁湘湘像是才发现她不见了似的,小心翼翼地问最近是不是很忙,去了哪;

  最后的一条,还是在今早。

  【回个消息吧,我很担心你。】

  看吧,

  看吧!

  她就说了,宁湘湘是非常非常喜欢她的!

  想着,霍星语的唇角就克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她迅速地拨着电话。

  耳筒里的一声声等待音向上响在她心上似的。

  短短的几十秒等待,她觉得好像比她这八天过得还长。

  好一会儿,她才听见那边接起来,听见她想了很久的那个声音带着疑惑问:

  “是……霍星……”

  “是!是霍星语……”她等不及宁湘湘说完,就开口应着,听着这个她喜欢的声音,唇角的笑容忍不住越来越上扬:

  “想我吗?这几天有点忙,没顾上回消息。”

  肯定想吧?

  宁湘湘肯定最想她了!

  她想着,这个理由会不会太假?

  自己这么久没有理宁湘湘,她肯定会生气,要不要道个歉再哄一哄?

  还没来得及开口,听见在电话里,宁湘湘低低沉沉颤抖着,还像是带着鼻音的回应。

  “想呀。”

  她愣了愣,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你是……在哭吗?”

  “嗯,是在哭,今天我的戏杀青了,很开心,你打电话给我,我也很开心,所以才哭的。”

  她听着电话那头,宁湘湘小小声的呜咽,忍不住低声开口问:“想见我么,我今晚去找你,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