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在几分钟之后就迎来了熄灯时刻。

  吴巧菱见没有好戏可看,拉上了遮光帘:“熄灯咯,睡觉咯!”

  尹晓琦懒懒地拉开自己的帘子,漂亮的脸蛋在夜色朦胧中看不真切:“新来的,不管你以前住哪儿,什么习惯,来了八人舍就要遵守八人舍的规矩。”

  “哦,这位妹妹,咱们宿舍的规矩是什么呢?”

  方旖眨眨眼睛,有人的地方就成为了江湖,小小的宿舍也是卧虎藏龙。

  尹晓琦“刷”地一声拉上了自己的遮光帘:“八人舍第一准则:问题别多,嘴巴最好只用来呼吸和吃饭。”

  方旖出师不利,自以为天下无敌的好皮囊在八人宿舍接二连三地吃瘪,自讨了些没趣。

  蒋青妍看到方旖吃瘪,倒是有几分开心的样子了。

  方旖看到蒋青妍端着脸盆就要往外走,眼疾手快,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小妍,就我们熟,讲两句话呗。”

  蒋青妍面不改色的走到走廊尽头的盥洗室,自顾自刷牙洗脸。

  盥洗室里面有几个人,但是还没有到真正热闹的时候,方旖这种人应该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

  所以有什么可说的?她想过一千种劝退方旖的方式,但是最佳方式莫过于让她自己体会世道艰辛。

  蒋青妍想,世界上总没有那么傻的人,心甘情愿吃苦的吧?

  那方旖却不依不饶,跟屁虫一样跟着蒋青妍,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刷牙洗脸,甚至对她用的洗漱用品都评头论足。

  “你这毛巾都洗得发白了,不如我给你一条新的,我们用情侣款。”

  这人真像是狗皮膏药,喋喋不休到令人厌烦。蒋青妍心烦意乱,发泄似的将漱口杯扔在脸盆中,“砰”的一声,引来周围不少人的侧目。

  方旖侧身,挡住那些好奇的目光。蒋青妍只能够被她欣赏。

  只用清水洗过的脸蛋仿佛能够掐出水来,蒋青妍是真漂亮,不施粉黛的漂亮、清丽脱俗的漂亮。

  身材也是极好的,紧身牛仔裤将她的曲线包裹得淋漓尽致。

  前凸后翘、浑然天成。更妙在她仿佛不知道自己的漂亮,且毫不以自身的漂亮为武器。

  方旖肆无忌惮地观察着眼前的女孩,她已经见识过了白天的她,终于她也见到了晚上的她。

  然后,她将还会见识各种各样的她,衣冠楚楚的她、不着寸屡的她。

  方旖忍不住想,怪不得文人说“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见识过了晚上的蒋青妍,才觉得她真是每时每刻都有不一样的乐趣。

  清水出芙蓉已经漂亮成这样,要是再有点金的银的堆砌,还指不定要绚丽到什么地步呢。

  “有意思吗?”蒋青妍显然不知道眼前这人已经神游太虚,她隐忍不发那么久,终于找到机会爆发了。

  “方同学,何必盯着我?我们不熟,且永远不会熟。”

  “蒋同学,永远不说永远。”方旖像是没脾气,还是笑嘻嘻,“从今往后,不仅是同学,还是舍友,已经比昨天更熟一点。”

  她说,又看看外面天色:“现在是十月,转眼夏天,我们又会更熟——谁都知道大学城年年高温四十余度,堪比火炉……”

  蒋青妍真是气死了,从没有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现在是十月,秋天过了是寒冬。”蒋青妍说道。

  寒冬呢,冰冷的八人舍,指不定让多少人打退堂鼓。蒋青妍敛下眼睑,她才不信有飞蛾扑火的爱意,她才不信有精诚所至的追求。

  她并不想相信。

  蒋青妍收拾自己的洗漱用品转身回宿舍。

  方旖还是笑眯眯地尾巴一样跟着她。仿佛她这一天天一夜夜的一点正事都没有,跟着蒋青妍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前脚踏入宿舍,蒋青妍反手甩上了宿舍门。

  甩上的门不仅发出“砰”的一声响,引来吴巧菱一声咒骂,还差点撞塌了门外方旖的鼻梁。

  方旖摸摸自己的鼻梁,心中叹一口气:脾气怎么这么火爆?这哪里是白莲花啊?分明就是一条喷火的龙啊!

  方旖无奈地敲响了宿舍门。

  尹晓琦从床上探出头,皱着眉头指挥装聋作哑的蒋青妍:“蒋青妍,开门去,小情侣闹脾气也请不要影响宿舍生活。”

  蒋青妍感觉自己最近什么都背,但是迫于尹晓琦“杀死你”的眼神压力,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过去开了门。

  方旖倒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进门就说:“谢谢蒋同学。”

  这话把已经睡下的吴巧菱给惹笑了。

  吴巧菱竖起身子:“方旖,你也是个妙人。”她指着蒋青妍道,“你追她?你竟然追她!追就追吧人家还不屑,你还继续追,不是舔狗是什么?”

  这话就难听了。一语双关。

  谁是狗呢?谁又在舔?

  吴巧菱这是摆明了在报复蒋青妍上次说她是“狗”的事情。

  蒋青妍勉强克制自己的情绪。她想,人总不能同狗一般见识。

  方旖声音不高,语调也挺软,她不急不缓对着吴巧菱说:“吴同学,这就是你不对了,且不说什么是狗什么叫舔,就说我同蒋同学的关系——我们是正正当当的同学关系,怎么能和舔狗扯上联系呢?”

  “在我看来,蒋同学赏心悦目、心地善良、更别提她成绩优异、学习刻苦,我对她一见如故,就是就想亲近她、同她做朋友、互相帮助、互相进步。这也算是舔?那我觉得吴同学对于“同窗”的定义实在是狭隘。”

  “还是说,狭隘的人看什么都是狭隘的,心眼肮脏的人,嘴巴也会臭呢?”

  “你你你!”吴巧菱没想到蒋青妍已经够伶牙俐齿的人,现在再来一个方旖,看着纯良忠犬,竟然比那个蒋青妍还伶牙俐齿!

  吴巧菱床上坐起,恨不得冲下来和方旖干上一架。

  蒋青妍撇过脸,忍住快要溢出来的笑意,不知怎地,竟然觉得方旖这话说得还挺解气?

  在这个宿舍里,除了已经搬走的林月娟对她颇有善意,尹晓琦这个人奇怪得很,剩下三个人结成小团体,以吴巧菱为首都是看她不顺眼的。

  往日里遇到这样的事情,蒋青妍心情好的时候怼上两句,更多时候是充耳不闻。

  毕竟,有些人越是同她们较真,她们就越是把自己当回事。

  很神奇,这次丁超洁和张芹都没有发声,一个坐在书桌前,一个干脆躲在床铺上,沉默得不像个真人。

  吴巧菱想要爆发,但是她忽然意识到身单力薄,往日站在她身后的同伴这次没有发声,她们明哲保身,丁超洁轻轻地拉了拉吴巧菱的衣角。

  吴巧菱雷声大雨点小,“你你你”了几句,便焉了。

  尹晓琦隔着遮光帘看了一场戏,嗤笑了一声,随即将自己的遮光帘遮严实。

  “该睡觉就睡觉,别第二天起不来还要怪闹钟没响。”

  宿舍重新归于平静。

  身处暴风眼的蒋青妍不是没有被波及,她的心脏跳动得比谁都强烈。

  不是没有人追求。不是没有经历过追求的小女生。

  也有人给她送鲜花,一支两支三支乃至一小束的都有,鲜花而已,门口的花店百十块钱的交易,蒋青妍不图这个。

  也有人给她送早餐,一天两天三天,牛奶放一整天,便酸掉了,对方反过来声讨她浪费,蒋青妍只觉得好笑,算计着回报的付出,真是再功利不过了;

  那些人来来去去,最长的坚持了个把月,最短的不过问候了一声。在蒋青妍冷淡疏离中便渐渐消失了。

  这个社会现实的很。心悦她的人那么多,沉下心来愿意不断付出的却没有几个。

  话又说回来,谁会只付出无所求呢?她蒋青妍有什么?除了一副好皮囊,她什么都没有。

  没有丰厚的家底、没有善解人意的脾气、甚至没有你侬我侬的时间和闲情。她蒋青妍是寒门中的寒门,贫瘠得一无所有。

  她没有回报的力量。

  所以,她抗拒所有对她的好。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惧怕习惯了温柔之后的清冷,尝试过阳春三月,要用多少的勇气才能熬过数九严寒?

  但是蒋青妍有一种预感,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脏了。它枉顾主人的理智,几乎要跳出胸膛,心脏周边静静流淌着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这颗心脏,竟然比主人更加诚实,它感受到蓬勃的力量,横刀直入后又将她轻轻安放下来的温柔。

  最难能可贵是坚持、至难能可以是她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却还那样坚持不懈的坚持。

  她挡在她的身前,替她挡掉了所有的风雨。她……为什么对她这样的好?

  蒋青妍垂下手臂,她开始彷徨,应该心存感激吗?

  她绕过方旖,爬上了床铺。

  方旖呢,好整以暇,站在蒋青妍的床头,看着她将遮光帘拉上,透过缝隙,又看见蒋青妍背过身。

  方旖想,她的床铺一如她的人,用素色的床单被罩、不设任何的玩偶抱枕,朴素得就像一张白纸。

  她……一个人怕是也寂寞了很久了吧?

  方旖敲敲蒋青妍的床头:“嘿。”她说,非常小声,用耳语的音量,“你别怕,以后我会陪着你。”

  蒋青妍闭着眼睛假寐,她想,以后有多久?陪着是什么概念?

  又听见方旖说:“你别不信,你也别用听的。我做给你看。什么时候你感觉到了,给我一个眼神的暗示。”

  蒋青妍的睫毛翕动了一下,她想: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世道总是说得容易。

  方旖仿佛知晓蒋青妍的意思,她很固执,她说:“你等好……”

  颇有点不服气地语气,听得蒋青妍心中打颤。

  她呀,那个人,就是这样,自说自话强硬地闯入别人的生活。

  不给预告、不留余地、也枉顾她所有的意志。

  她就是这样,平地惊云、暗起波澜——她是强盗。

  蒋青妍嘴角浮出一丝微笑。

  习惯一个人在身边时不时叨叨;习惯一个人长长久久的陪伴;

  习惯回到宿舍,有人开门迎接,且挂着的是一张笑脸……

  一个习惯的养成只需要二十一天,蒋青妍皱着眉头想,二十一天过得这样快的吗?遇到方旖之后,时间过得飞快。

  忽而十月已过,忽而冬天将至。

  蒋青妍从皱着眉头想,这个人真讨厌,到渐渐习惯了她的啰嗦,直到日子如流水,竟然也有些心生欢喜起来。

  同学们都说:方旖竟然看上了那个蒋青妍。

  蒋青妍不知怎地竟然起了好胜心,她会想:她就是看上了“那个”蒋青妍,有本事,你们让她看上“那个”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