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一心二用边批阅奏疏边听奏报的石忞有点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停下笔看着汇报的喜夏说道。

  “启奏陛下,督察院右督御史颜一诺、御史步千雪押解罪臣王沛铭、毕冶和查封所得财物前来复命”虽然喜夏觉得自己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但既然陛下要再说一遍, 那她就再说一遍。

  盼了这么久总算是到了, 石忞高兴道:“宣日晨阁见,财物直接交由户部、内府入国库,王沛铭关入大牢等候发落, 把毕冶押到日晨阁,另外在文昭殿设晚宴, 请太皇太后、太后出席”, “是, 陛下”喜夏领命离开。

  户部管账管收支, 相当于会计, 内府管财和物, 相当于出纳,要领钱的话必须先走完流程, 然后拿凭证到内府支取,内府直接管理国库和繁都的粮仓。

  早在案子水落石出后, 颜一诺就第一时间向她呈报了密信, 所以事情经过她已一清二楚, 大官巨贪,还真是没让她失望啊!

  听到陛下要在日晨阁召见她们,还把毕冶也押到日晨阁, 颜一诺若有所思, 觉得陛下自有打算,步千雪则有些担忧,担心陛下会放过毕冶这种不忠不孝之人。

  按陛下的旨意王沛铭已经被押往督察院大牢, 人是她们抓的自然关在督察院,总不能关到大理观、吏部和宗人府的大牢去,这也是惯例,谁查谁抓就谁关押。

  在国库外与户部、内府清点核对交接完财物之后,颜一诺和步千雪才押着毕冶在宫侍的带领下前往日晨阁,步千雪的内心即兴奋又期待,因为马上就能见到陛下了。

  已经到了有一会的石忞站在正中间背手而立,每次来这里她都会有种被震撼的感觉,骄傲、钦佩、感激充斥着她的内心,在这里生活的越久,她就越意识到古人远比她以为的聪明。

  “陛下,颜大人和步大人已到殿外”这次来汇报的是凡秋,喜夏已经去准备晚宴事宜。

  石忞没有转身,任然看着面前的画像,“让他们进来吧”,“是”,“宣督察院右督御史颜一诺、御史步千雪,罪臣毕冶觐见”。

  看到陛下背影的那一刻,步千雪才发现原来陛下的背影也可以这么好看,直到颜一诺请安,她才回过神来跟着一起请安,“恭请陛下圣安”。

  步千雪的眼里只有石忞,颜一诺注意的却是日晨阁殿内挂的画像和牌位,因为这是为人臣的最高荣誉,也是她所向往的,魂都丢了一半的毕冶神情麻木,一脸颓废,行礼都比别人慢半拍,让暂时看押他的内禁军差点着急动手。

  “起来吧”石忞

  “谢陛下”步千雪、颜一诺,毕冶也想起身却被内禁军押着起不来。

  石忞转过身,才发现身穿夏季官服的步千雪比离开之前瘦了,白皙的脸也黑了一些,却一脸兴奋,颜一诺也差不多,脸上却略显疲惫,“一路劳累奔波,辛苦你们了,案子办的不错,你们想要什么奖赏?朕向来赏罚分明,大可直言”。

  颜一诺从陛下的声音听得出陛下很高兴,疲惫都少了几分,连忙谦虚推辞道:“皆因陛下英明果断,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不敢居功”,心想:陛下,只要你高兴,能得到你的认可,就已经是对臣最好的奖赏。

  颜一诺的心里话,让石忞想起了以前当基层公务员的时候,也是这么的渴望得到领导的认可和鼓励。

  那时候的她初入职场,即兴奋期待又充满旭日的热情,总想着既然去了基层那就为百姓做点什么,可现实和期待总是有一定的落差。

  一年里她一直做着办公室的工作,上传下达,撰写各种材料初稿,筹备各种会议,记会议记录,出会议记录,还有各种七七八八的杂事就已经将她掩埋,她最初的志向也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流逝而永远被尘封。

  原本期待被领导肯定和鼓励表扬的心,也在一次次失望中认清工作不是生活的全部,不需要别人肯定,也不需要别人表扬和鼓励,只要自己尽职尽责做到无愧于心即可,因为即使你再努力,也永远做不到让所有的领导和同事都满意。

  气场合得来的,即使是第一次见面也会聊得来,本来就各看不顺眼的,相处再久也不会有任何改观,喜欢不需要理由,讨厌自然也不需要理由,所以她从来不会强迫自己去讨好别人,即使被人排挤,也没关系。

  本来就不喜欢你的人,讨好他(她)只会贬低自己,而且你的讨好别人不一定需要,有这精力还不如拿去多学点东西,或者做点有意义的事。

  所以在现代的时候她基本上都是独来独往,唯一走进她心里的多年好友,大部分是因为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倒不是她性格内向孤僻,相反,她很外向,只要她愿意和谁都能聊得开。

  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单位,哪怕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她也可以马上适应,她认识的人很多,泛泛之交称得上朋友的也很多,但能称得上知心好友的却唯有发小一人。

  她到这里后,对长辈恭敬孝顺,对大臣、宫侍爱护有加,哪怕对初次见面的步千雪也客气有礼,但能真正走进她心里的屈指可数,大概就像她发的那样,她就是个看似好相处,实则外热内冷的人吧。

  步千雪很想提一个要求,但直系领导都表态了,她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选择得随大流,“陛下的肯定已是对微臣最好的奖赏,微臣已无所求”,被步千雪声音拉回现实的石忞看到了她内心的想法。

  “既然这样,那就各赏银一百两,赐休沐两天,从明天开始,你们回去好好休息吧”只有当过下属才能知道怎么当好一个领导。

  领导不一定要文武双全,但一定要有担当、有信念,赏罚分明,很简单,但做起来很难。有担当,要做到出了事敢第一时间站出来承担责任,而不是甩锅给下属背。有信念,才能不迷失方向,才能带领大家一起努力。

  赏罚分明虽然只有四个字,但真正贯彻落实,却没有那么简单,因为是人都会有自己的喜好,有自己的私心,根本做不到绝对的赏罚分明。

  “谢陛下赏赐,臣等告退”颜一诺、步千雪接过宫侍递过来用荷包装着的十锭银子,行礼离开。

  步千雪没想到会这么快就离开,既不舍又无奈,脸上的失望一览无余,即使再磨蹭,也还是得离开。

  石忞原本已经安排好晚宴,临时改变主意,是因为她们的家人恐早已翘首以盼,一路风尘仆仆,她们也需要休息。

  从头到尾站在最后面被押着的毕冶,一脸痛苦,从小到大他就没跪过谁,现在膝盖已经痛的受不了。

  在石忞的示意下,毕冶被押着跪在了第一代长河侯画像面前,凡秋则在一边念着他犯下的种种罪行,每一条都像一块砖把他压低了一点。

  日晨阁是供奉华国开国功臣的地方,共二十八位,牌位居中按爵位高低顺序排列,画像挂于两侧,长年供奉不断,是整个华国众多文武大臣向往的地方。

  华高祖出身士族,很善于总结前人经验,在总结前两朝兴衰的经验上,决定不像神朝那样吝啬赏赐,只封了一只手不到的功臣,也不像渠朝那样“兔死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封了二十个转头又杀了十八个。

  而是根据他们的功劳论功行赏,从最高的亲王爵到最低的伯爵都有,一共封了二十八位,而且全是世袭罔替的世爵,不像恩封是降爵,即每继承一代就降一级。

  毕冶突然发了疯似的大喊“不要再念了,不要再念了,本…我都是被王沛铭蛊惑的,是他怂恿的我,陛下,你要明察啊!”他挣扎着想爬过去向陛下求情,可惜只挪动了几步就被内禁军按在了地上。

  “继续念”石忞直接无视,被打断的凡秋得到命令又开始继续念,她不知道毕冶是什么心情,但她念完每一条,心情都很沉重,最困难的时候陛下为了钱几乎彻夜难眠,而毕冶这个勋贵却在做着这些丧尽天良的事,要她是他早就一头撞死了,那还有脸面跪在先祖的面前。

  “我身为一县之侯,贪点怎么了?啊?他王沛铭都能贪那么多,我贪点就不行吗?啊?”被押着的毕冶吼得歇斯底里,然后大笑,“我不会愧对她的,永远都不会,要不是她我就不会有这个爵位,没有这个爵位,我就不会有那么多特权,没有特权,就算我想贪也贪不了,都怪她”。

  虽然被押着,但情绪激动的毕冶疯了似的想把祖先的画像撕下来,还好内禁军武力过硬,让他像条将死之鱼一样只能干挣扎。

  凡秋和殿内随侍的宫侍、内禁军都被毕冶的话震惊了,因为他们从没见过这么无耻之人!

  石忞也被震惊了,第一次遇到这么嚣张的罪臣,她想大声怒斥,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因为她想起了《了不起的盖茨比》里“每当你想开口批评别人时,千万别忘了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具备你的优越条件。”,他已无药可救!

  之所以押他来这里也是为了让他忏悔愧疚,毕竟毕冶没有杀人,若他诚心忏悔,看在他先祖的面上,她可以考虑网开一面,现在看来已经没必要了,“传朕旨意,原长河侯毕冶,圈占土地,强买强卖,横征暴敛,弄得整个长河县民不聊生,革去爵位,压入大牢,秋后问斩。原鸿顺省省首王沛铭按律从严处理”。

  石忞的声音从未有过的乏力,觉得比批了一天奏疏还累,她并非嗜杀之人,所以能不杀,她都会尽量不杀,可事事总是不能完全顺人意。

  凡秋看着陛下转身离开时,略显落寞的背影也轻轻的叹了口气,自陛下登基以来,这是第一次杀忠臣之后,她可以想象得到陛下内心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