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赞小说>耽美小说>某个郑可心【完结番外】>第89章 番外三

  作者有话要说:圆了40章的一个铺垫,久等了。复读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难熬,哪里的高三都一样,照旧是做不完的作业和熬不到头的月考,桌椅挪动布置考场的声响对着徐高照搬照抄,顿重的摩擦声仿佛一段低沉的背景乐,郑可心发呆走神,落在最后,恍然抬头看见无数个短发背影,总仿佛看见了旧时的人。

  新学校是寄宿制学校,军事化管理,拥有一系列古板严苛的规章制度,例如短发令。

  学生入学,先要断发,男生板寸,女生三不过。所谓三不过,就是前不过眉,侧不过耳,后不过颈的新概念学生头。

  高一新生报到需要在大门口站一排,老师们检查“仪容仪表”,少数过关的可以放行,剩下百分之九十都要去“理发师”队列前排队,大妈们拿着旧式笨重的大剪刀,手法熟练,五分钟就能剪出一个狗啃造型,十元一人,童叟无欺。

  郑可心入学时有幸见过那个场面,大妈一剪刀下去,小姑娘当场就哭了,一旁烫着大波浪长发及腰的女教师爽朗的说:“有啥可哭的呀!小短头发多利落!多干净啊!”

  腰肢一晃,长发跟着风转。

  好在高三生管的不严,郑可心又是走校生,班主任冷鼻子冷眼的打量过她两次,倒也没说些什么,高考在前,班里女生们也壮着胆子慢慢蓄起了长发,大概是想着高中毕业,大学入学,可以漂漂亮亮,体体面面的。

  只是一年的时光始终短暂,再怎么样用心,也只能养成齐耳的娃娃头。

  郑可心打量过每一个,每一个都像是许念念。

  但每一个都不是许念念,她们没有念念好看。

  这一年,郑可心很少会想起许念念,因为忙,因为累,因为不敢。

  只那么一次,元旦的时候,郑可心一夜无梦,半夜却忽然惊醒过来,老家的旧床比出租屋的要大上两圈,她一睁眼,灌入两口急促的呼吸,心口顿时落空。

  她仿佛溺水濒死总算浮上水面,又仿佛刚从温暖的怀抱中抽离般,迫切的想要抓住什么,全身紧缩攥紧了被角不肯松手,就这样僵持了五分钟,直到身子麻出了绵长的痛感,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

  下雪了。

  今年的初雪踩着新年的钟声,来得格外晚,郑可心睡意全无,披了单衣坐到阳台的窗前,睡前的薄雪已经抱了团,落了厚厚一层,郑可心推开窗,用力握了一捧,再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看着融化的雪水顺着衣袖流到地面上。

  农村年味很足,一周前就贴好了对联福字,苏瑛玉还买来红纸剪了窗花,吉祥和祝福萦绕在这个变故横生,至今艰难的家里。

  春节到,人欢笑,贴窗花,放鞭炮。

  郑可心用冻僵的手碰了碰规整的窗花,天边的团星仿佛一朵永不坠落的烟火,南面一朵,北面一朵,越过茫茫夜空,才能看见彼此的轮廓。

  郑可心的感情一直克制,情绪一直平稳,然而此刻,毫无征兆的想念却席卷而来,几乎将她淹没。

  她只是单纯想念,发疯想念,只是一日不见,度日如年。

  她记得曾经的新年,记得在她家小小的阳台上,收到的最好的新年愿望。

  记得许念念眉眼弯弯。

  也记得许念念说,雪化了就是海,海睡了就是雪。

  她觉得自己大概被许念念带走了一部分,她们分开了,视线遥望不及,冷风吹不见底,这辈子就都补不上了。

  复读的时光短的可以忽略不计,交完考卷郑可心回头望去,已经找不到太多的回忆了,而后大学如约而至,军训、百团大战、第一次期中考,她越走越远,离曾经的小小出租屋有了漫长的距离。

  她愈发平和、沉静、每日早起晨练在池边背书,与人自然交谈,报名参加心理学社团,甚至偶尔会加入宿舍活动,和舍友们一起玩剧本杀,扮演一只重生穿越会说人话的大猩猩。

  她的大学生活正常、平凡、简单、似乎已经走向了另一段旅程,然而隐晦的想念依旧隐藏于平和的表面之下,让她英语课频繁走神,撞见短发女生就急刹车,她也想过办法改正,却都没什么用,仍旧会在乔源问她:“我记得你不是爱吃辣的吗,什么时候爱吃甜的了”时,下意识回答:“念念爱吃。”

  这句话一出,郑可心长久恪守的约束忽然松动,蹩脚自欺的告诫默然离场,许念念已经去了日本,她的想念不必压制,大可以宣之于口,或许感情并非无底洞,她无所顾忌的挥洒,总会有消耗殆尽的那一天。

  于是郑可心剔除了所有本就不感兴趣的娱乐活动,没课的日子吃个煎饼就往乔源工作室跑,每天把自己关在厨房里和面,做出的面包色香味俱全,种类丰富,她却不怎么吃,只是带到班上分给同学。

  室友们起哄:“你这手艺也不知道以后便宜了谁。”

  她也不做解释,只是温柔的说:“她的手艺比我好。”

  然后迎来善意的起哄声:“咦——男朋友啊。”

  郑可心恍然如梦,点了点头。

  工作室添置了很多新家具,都是郑可心淘来的,小碎花杯一人一个,包括硬汉乔源。

  橘子上市的季节十元一袋,约莫二十个果子,用果酱慢慢熬了,可以喝上一周橘子茶。

  转眼又是一年新年,工作室供了财神爷,宁致闹着要写福字,郑可心思来想去,最后落笔,乔源凑近了一看,果真是——今天心里很高兴。

  他盯着那张写了念字的红纸发愁,扭头问宁致说:“有没有啥歪门邪路,例如把这张纸烧了磨成灰对进豆浆里,分七七四十九天喝下去,她俩就能白头偕老,再也不折磨我的那种?”

  有了一月后,郑可心不再是孤家寡人,转眼成了个半大孩子妈,孩子长身体,要吃罐头、小鱼干、还要更大的窝,郑可心只好给乔源当小工,帮忙接待客人、布置内景、或是拍摄样片。

  刚上手的模特总是僵硬,郑可心面色如水像要出家,在悲伤情绪十足的落叶写了满脸的平和淡然,气的乔源跳脚:“姑奶奶!想想你儿子!罐头要紧!”

  然而郑可心的情绪常年压制,实在无法收放自如。

  第N次叫停后,被喊来帮忙打光的安冀忽然想起了什么,打开电脑翻出了一个隐秘的文件夹,调出了高中时的历史相册。

  往下拉,最后的文件里装着高三末尾,拍摄毕业照的那几天,彼时的她们还是青涩稚嫩的模样,张牙舞爪的,活碰乱跳的,旧相片里装着夕阳下的教学楼,装着一脸怒色的班主任,装着正在挨打的乔源和咬牙切齿的宁致。

  宁致把卷子团成桶高高的头顶,眼睛瞪着,头发炸了毛,震怒的声音仿佛要穿透相纸和岁月,再训乔源一番。

  当然,也装着郑可心和许念念。

  隔壁班实验课拖堂,他们班被喊去提前拍摄毕业照,偏偏许念念不知道跑去了哪里,郑可心翻遍了办公室也找不到,只好执拗的守在通往操场的必经之路上,安冀跑回去催她时,刚好看见下楼的许念念从台阶上飞奔下来,扑进郑可心张开的怀抱。

  安冀举起相机,迎着缓缓下降的日光,拍下了这一幕。

  那是安冀拍过的,最好,最好,最最好的一张照片。

  郑可心沉默的低着头,哭的颤抖。

  大一这一年被想念填满,很快就过去了。

  许念念在日本的日子,郑可心无所顾忌,三句不离许念念,有时候说着说着宁致就会问她:“要是我喜欢女生,你会不会觉得奇怪。”

  郑可心本能的反问:“乔源咋办?”

  宁致:“油醋汁凉拌,甭管他。”

  修片子的乔源被被踩了尾巴,大叫:“啥叫甭管我!”

  宁致烦的捏眉心,朝他摆摆手:“跪安吧!”

  “嗻。”乔源听话的滚了,没一会儿又抱着电脑冒出来,“油醋汁忒难吃,加点辣椒油行吗?”

  宁致几次想逼问郑可心,想打开她的心结,却总是无果,郑可心顾左右而言他,拒绝沟通这个问题。

  等许念念真的回来了,那个她整日挂在嘴边的名字忽然成了禁忌,她沉默躲避,不再提起,只是日复一日的跑一次北校区,远远看一眼惦记了很久的人。

  高三暑假许念念学过一段时间画画,在路边等室友时,会拿树枝在地上画小狗,郑可心会在她离开后,用她用过的树枝画一只一月,站在小狗旁边,和小狗是好朋友。

  北校区卫生站旁有献血中心,许念念每年春假第一天都会去献血,郑可心会在她安全回到宿舍后折回,领一张献血单,同样是400cc,名字排在许念念后面。

  明远楼楼下有一只流浪猫,因为整日在明远楼听课,被一姓王的老师赐名王明远,王明远猫的身子少爷的命,每日接受几十顿学生投喂,愁得王老师在楼下贴了告示,纸上用漂亮的行楷写着:“此猫减肥,不得擅喂。”

  然而许念念最是心软,总忍不住放一点吃食,郑可心只好默默善后,抢在王明远凑上去前抱起小鱼干就跑,气的王明远一见到她,就恶狠狠的亮爪子。

  大一的日子叫做想念,想念远隔重洋;大二的日子叫做守护,守护近在咫尺。

  却远在天涯。

  郑可心带着枷锁放纵,像一个落寞的影子,跟随守护却从不上前,只有那么一次——许念念学滑板摔伤了膝盖,只能夹在人群中一步一步蹭着走,同班的男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红着脸和许念念说了几句话,便要伸手去扶她。

  恰巧郑可心昨晚例行公事的逛文学院表白墙,好巧不巧的看见了告白许念念的帖子,帖子上情深意切的写着“所谓世间,不就是你吗”,气得她喘气喘了一整晚,心说太宰治写《人间失格》,就是为了让你干这个的?

  她一时不受控,按下帽檐猛地走向两个人,肩膀紧紧擦过许念念的肩膀,见对方歪了身子,立刻不着痕迹的拽着许念念的衣袖,让她和男生错开了一点距离,而后理智回位,察觉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冒险离谱的事儿,慌忙挤进人群,像是一滴消失在海里的眼泪。

  许念念扶着墙壁,一瞬间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心中升起一阵莫名的熟悉,她猛地四下望去,人海茫茫,对上的视线好奇的回望,谁也不知道她在找寻什么。

  而后她举起相机,对着匆忙的人群,拍了一张虚焦的逆光。

  相机是在日本时买的,老旧款式,二手货,一些功能已经损坏了,使用起来不算灵活,大概只有有收藏爱好的人才会买单。

  许念念原本不懂这些,只是礼貌的听着店主用蹩脚的日式中文介绍相机的来历,店主见她有兴趣,兴奋的将相机翻过来,指着底托给她看。

  底托上刻着三个英文字母,大概是上一个主人的名字,ZKX。

  老旧相机价格不菲,几乎花光了许念念身上所有的钱。陌生的城市冬日很长,许念念容易感冒,冒着大雪一路咳嗽,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旧相机。

  冰箱里还有面条,她咳的有些头晕,却还是撑着精神下了两碗牛肉面,一碗吃着一碗看着,会觉得孤单,也仍觉得想念。

  原来走出去那样远,依旧不会忘记之前的日子。

  日本的冬天那样冷,雪中跋涉过,喝两碗牛肉汤都缓不过来,她喝过药睡得迷糊,恍惚中感觉自己回到了曾经的出租屋,回到了缩在郑可心怀里睡觉的日子。

  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许念念夜里醒来经常看见郑可心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有时在吃白日里做的东西,有时什么都不做,只是沉默的静坐着。

  她们分开后,许念念经常想到这个画面。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自己的天真和郑可心的背负,她无数次做出设想,倘若回到过去,自己敏感一些,聪明一些,现实一些,是不是可以分一分郑可心的重担,是不是曾经拥抱的两个人,不会是如今的局面。

  然而时光终究不能倒退。

  她的城市有着不休眠的雪,郑可心的城市有着不困倦的海,她们已经渐行渐远,再无牵绊,既然如此,她也应该放手,无论多么不舍。

  只要郑可心快乐。

  她开始蓄一头长发,忍受发茬刺痒脖颈,用卡子发绳将头发绑在脑后,而后更长一些,可以扎一个短短的小揪,助教和她闲聊,想起她刚来时的自我介绍,笑着问:“怎么想起养头发了。”

  高中毕业后第一次和人讲起郑可心,居然是用日文的方式,她缓慢的说了一部分曾经的故事,解释说,两个人已经不在一起了,但是放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或许等到长发及腰那一天,便可以不再想念了。

  她的日文不算好,助教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温柔的回应说:“不要怕不要怕,会再见的。”

  转眼漫长的冬日结束,许念念结束交换生的生活回到华安,又一转眼新的冬日来临,旧相机里留下了去年的雪和今年的雪,她和组员忙着熬大创比赛,临近熄灯才回宿舍,刚要上楼,宿管阿姨忽然递给她一个包裹,沉甸甸的,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个奶油蛋糕。

  许念念这才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生日。

  室友们已经睡了,她借着留给自己的小夜灯找到了水果刀,轻手轻脚的切了一块蛋糕坐到阳台上,冬日里月光明亮,似乎有话要说。

  烛光跳动,橘子果酱的味道在嘴里融化开来,许念念尝了很久,尝到蜡烛只剩下一小节,才就着剩下的光亮许了个愿望。

  头发长了很多,夏天到来时大概可以扎清爽的马尾,脖颈间的碎发已经规整,不再需要再动用发卡,但她突然,不想留长发了。

  长发很好,只是郑可心没有见过。

  不要怕不要怕,会再见的,她想起助教说过的话。

  距离那个冬天又过了一年,距离上一次见到郑可心已经过去了三年,郑可心过得好吗,有好好睡觉和吃饭吗,这三年短暂的像是留不住的高中时代,她还记得自己吗,还是已经记不清了。

  虽然一直想要放下,但还是不能放下吧。

  那还是短发吧。

  许念念双手合十:“希望她过得很好。”

  “希望她好好吃饭和睡觉。”

  “希望还能见到她。”

  “希望见面时,她还记得自己。”

  这会是每一年的,生日许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