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够了没有?

  在他心里,她永远都是在胡闹。

  说倾慕他也好,说爱上别人也罢,他永远只觉得她在胡闹。

  仿佛她是长不大的小孩,拿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哭一哭,闹一闹,便能心满意足拿到了。

  多么可笑。

  她的喜欢,只是一场胡闹。

  华幼安轻轻笑了起来。

  “表兄,我没有在胡闹。”

  她又饮了一盏酒,笑着看着面前雍容华表的男人。

  男人永远冷静,永远优雅自持,永远不会失了分寸,哪怕面对她的荒唐“胡闹”,他面上依旧没什么大表情,静静看着她,眼是潋滟桃花眼,却也是极度克制冷静的清凌凤目。

  秋意白入喉,温润之后身体便烧了起来,身体有些不适,视线也开始变得有些模糊,酒意刺激着大脑,她拿着酒盏对萧辞玄盈盈而笑,“表兄,胡闹的人是你。”

  “国舅爷说得不错,你只是我表兄,又不是我嫡亲兄长,有什么资格来管我的私事?”

  萧辞玄眉头微不可查蹙了一下。

  “不错,的确是你在胡闹。”

  只是手里的帕子被夺,自己的性命仍在,裴丹临松了一口气,他往窗外看了一眼,自己的侍从按剑而立,只等他一个眼神便会冲进屋来保护自己,这种绝对的安全感让他重新鼓足了勇气,顺着华幼安的话往下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天经地义之事,岂能你来拘束?”

  “更何况,你以什么样的身份来管幼安?”

  裴丹临越说越上头,富贵闲人的本性在这一刻暴露无遗——完全不看周围人的脸色,只管自己说得开心。

  裴丹临道:“萧世子,我劝你早早离去,免得给幼安添堵。”

  “我与幼安乃是两厢情愿,纵是天子亲至也无权干涉,更何况你了。”

  裴丹临的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连珠炮似的,句句字字直往人的心间戳,但负手而立的男人却依旧没什么反应,他的挑衅他的嘲讽似乎与他无关,又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甚至就连方才夺他的帕子,也并非因为他的言语刺激,而是因为上面沾了华幼安的唇脂。

  ——以他对华幼安的绝对掌控,他不允许她的痕迹落在另一个男人手里。

  裴丹临突然觉得好生没意思。

  他跟萧辞玄根本不在一个维度里,他的话对萧辞玄造不成任何实质性伤害,原因非常简单——萧辞玄清楚知道华幼安爱着他心里也只有他,他再怎样阴阳怪气,也伤不到他分毫。

  裴丹临眸色彻底冷了下来。

  他抬眸去看华幼安,酒后的少女面色微红,红色自她脸颊开始印染,一直接连到她的眼角,扇子似的长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阴影之后的一抹红越发可怜无辜。

  那是一张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的一张脸。

  可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却无动于衷,男人的目光略在她波光潋滟的长裙上停留,又很快移开视线看着她的眼睛,“安安,我虽不是你的嫡亲兄长,但与嫡亲兄长无异,你的事情,我比他更有资格管。”

  ——端的是再一次否认对她的感情,兄妹情无论什么时候都无比适用。

  这句话的杀伤力不亚于钝刀子割肉,男人的声音刚落,裴丹临便看到华幼安变了脸色,那是一种跋山涉水风尘仆仆之后目标仍在千里之外的无力悲凉。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与华幼安的确同病相怜。

  裴丹临突然笑了起来。

  “国舅爷是在笑我么?”

  华幼安手指按着食案,撑着身体慢慢站了起来,像是在侧耳倾听什么,她轻轻闭上双目,“表兄,你听,国舅爷正在笑我。”

  “表兄,你不觉得很嘲讽么?你怜我宠我由着我,却独独不爱我。”

  “我是被你捧在掌心的人,你一定要我成为旁人心中的笑柄么?”

  这些话悲凉绝望得很,华幼安却不曾落泪,她轻轻笑着,像是在撒娇,“表兄.......表兄。”

  她一遍又一遍唤着表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缱绻情深,如何情人间的耳鬓厮磨,“表兄,你如何舍得呢?”

  萧辞玄眸色微沉。

  有夜风透过如意菱花式的窗柩飘过来,轻柔托起华幼安的长发,她本是刚刚梳洗过,头发尚未干,通体碧色的翡翠玉簪挽不住三千青丝,简单的鬓儿随着夜风的袭来而变得摇摇欲坠。

  萧辞玄静了一瞬。

  但男人似乎天生便断情绝爱,少女的楚楚可怜让他静了一瞬后再无其他反应,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边明月,平静对华幼安道:“安安,夜色已深,你该休息了。”

  ——完全不想深入这种话题的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

  华幼安面上的浅笑一寸一寸彻底冷了下去。

  “表兄不必如此,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何必催我早睡?”

  华幼安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她拿着酒盏,酒盏里映着天边皎月,那月亮好看得很,她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手指入酒,月亮消散无形,她大笑起来。

  萧辞玄眸色越发深沉。

  “裴国舅,你该走了。”

  像是不愿让外人看到少女的醉态,萧辞玄下逐客令。

  裴丹临微挑眉。

  眼前的一切都毫无意义,自己与华幼安没什么不同,天边皎月不可摘,注定一生追寻自己心间的那轮明月。

  “走,我这便走。”

  裴丹临讥讽出声,“我若不走,萧世子如何展现作为兄长的体贴入微呢?”

  裴丹临起身走出房间。

  素月向来谨慎又多心,见裴丹临离开,自己哪敢多待?

  忙低头垂眸退出房间,离开之际不忘轻轻合上房门。

  吱呀一声房门被关上,偌大的房间只剩下华幼安与萧辞玄两个人,萧辞玄走上前,拿开华幼安手里的酒盏,“安安,你醉了。”

  少女似乎的确吃醉了酒,小脸微红,身体发烫,他刚把她手里的酒盏拿来,她便伸手向他讨要,“我没醉,我要吃酒。”

  “那是秋意白,与我一样的酒。”

  “与我一样的荒唐。”

  ——起了这般好听的名字,色泽又这般好看,入口也是温润甘甜的,为何后劲却叫人防不胜防?

  仿佛感情一事无论开始时有多美好,其结果都逃不过苦涩。

  她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

  那么努力地爱了两辈子。

  可她的表兄依旧不想懂。

  又或者说,唯有死亡才能让他重新审视自己的感情。

  “安安,你从来不荒唐。”

  耳畔响起男人低沉声线。

  像是在安抚她醉酒后的情绪波动,男人的声音低沉却也温和,羽毛似的拂过她耳侧,轻轻的,很温柔,却无端将火点在她脸侧,她清楚感觉到自己的脸因为他的话烧了起来,那种滚烫从脸侧延伸到耳根,又顺着耳后的血液一直流淌直心间。

  “扑通——”

  “扑通——”

  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

  喜欢一个人是无法控制的。

  病态的依赖得不到反馈,其结果不是逼疯自己,便是逼疯别人。

  她比任何时候都清楚知道自己已经疯了。

  “表兄又在哄我。”

  华幼安笑了笑,酒盏被萧辞玄拿得有些远,她够不到,便索性不再去拿,她伸手揽着萧辞玄的脖子,仰着小脸看着自己深爱的男人。

  似这等亲密的动作她其实做过很多次,萧辞玄并不喜欢,他说她已经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不能像小孩子那般没有界限。

  他要与她保持距离。

  “我若不荒唐,表兄为何不爱我么?”

  华幼安轻笑着说着这些话,如扒开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一定是我不够懂事,不够温柔体贴,表兄才不爱我的。”

  华幼安抬眸看着萧辞玄的眼,男人是潋滟多情的桃花眼,偏生性子冷静优雅自持,独属桃花眼的万种风情只剩下断情绝爱,眉眼间的艳色被遮盖,男人永远是矜贵骄傲的九天之凤。

  是她可望不可即的天边皎月。

  “可是表兄,我小你六岁,今年不过十六岁,纵是不懂事,也不过是年龄所导致的年少不更事罢了。”

  华幼安看着他的眉眼,声音很轻,“表兄,你能不能等等我?”

  “等我长大,等我变得温柔体贴,等我知道如何去做一个不给你添乱的妻子。”

  “你等等我,表兄。”

  “你等等我。”

  “好不好?”

  男人眉头慢慢蹙了下来。

  “安安,你不需要变得更好。”

  静了一瞬后,男人缓缓抬起手,垂眸拭去华幼安眼角的水色,“你现在就很好。”

  月光自如意菱花式的窗柩处透进来,盈满男人眼眶,男人静静看着她,眼底尽是宠溺之色,“你不需要懂事。”

  后面的话他纵然不说,华幼安也猜得到——因为有他。

  因为有他,她任性乖戾又何妨?

  因为有他,她声名狼藉却依旧是京畿第一贵女。

  她的一切的一切,只因为她有他。

  一如数年前,她本已一只脚踏入鬼门关,是他纵马而来将她救回。

  他给了她生命,给了她体面,却独独不愿意给她喜欢。

  人在年少之际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

  弄权也好,弑君也罢,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她两世唯一做错的一件事,是遇到表兄时太过年幼。

  一年万年,自此用一生来念念不忘。

  华幼安慢慢笑了起来。

  可那又怎样呢?

  属于她的东西,总是要送到她手里的。

  华幼安盈盈笑道:“表兄,差点忘了告诉你,我又做了一件荒唐事。”

  似是在笑她的孩子气,男人无奈摇头,“安安,你不荒唐。”

  华幼安面上笑意更深。

  六角宫灯无声燃着长明灯,凤穿牡丹的图案映照在少女肩头,少女勾着男人脖子,点着脚凑在萧辞玄肩头,微俯身,呼吸间的热气便落在男人耳侧。

  过分的亲密似乎让萧辞玄有些不适,男人眉头微不可查蹙了一下,伸出手似乎要将少女微微拉开,但他的手却迟迟落不到少女身上。

  像是不忍,又像是无奈认命。

  “安安,你又闯了什么祸?”

  萧辞玄的手最终落在少女鬂间,将她脸侧的碎发轻柔梳在耳后。

  这个动作对他来讲已经有些生疏,他的手不可避免碰到了少女的耳朵,很烫,如火在燃烧。

  萧辞玄眉头微不可查蹙了一下。

  下一刻,他听到少女温柔声音似是在撒娇,她的声音带了秋意白,在他眼前洒下大片的赤白,“我叫人配了一方五石散,助兴用的。”

  “表兄,你猜,我会用在谁身上?”

  萧辞玄瞳孔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