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整的话只有这一句,之后她说些什么,姜可望猜测着才明白了大概,烧炭自杀,在医院里抢救。

  母亲是个慢性子的人,说话从来细声慢语的,少有急得前言不搭后语的时刻。

  姜可望听得麻木,好像在听陌生人的故事,电话那头短暂停歇后,母亲颤抖着道:“可望,你去看看他,去看看你爸爸。”她说着,带了哭腔。

  哭得姜可望有种窒息的感觉。

  “知道了,我会去的。”她说这话的时候,感到一只手被人牵了起来,裴郁轻轻摸了摸她的手指,她才发现,自己在无意识中攥紧了拳,指甲嵌进了掌心里。

  他一点一点地抚平了她的手指,将她握住。

  车里很安静,母亲在那头说什么,他都能听得见。

  姜可望放下手机后,通讯录划到米拉那一页,手指悬在拨号键上,迟迟无法往下点。

  也是他把手机拿了过去,按了锁屏,放到旁边,然后拥住了她。

  “不想去,也可以不去。”

  她感到心脏被人戳了一下,木然的表情涌现一点点光彩:“真的吗?”

  姜建国会走极端,她不是没想过这种情况。

  眼睁睁看着苦心经营多年的公司破产,希望的泡沫一个接一个破灭,这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不小的打击。

  他那么求她,她都不为所动,不知道,他选择轻生之前,是不是很恨她。如果她真的帮他,他也许不会走到这一步吧?

  寓情于理,她应该去看看他。

  就连母亲都求她去看他。

  她可以不去吗?

  “当然,没关系的。”裴郁把她的脑袋按在肩上,“我让王特助过去看看。”

  听到他那么说,她的心里好像有一块大石头放了下来。

  脆弱也只短短持续了这一小会儿,她很快就坐直了身体,从他的怀抱里挣开。

  “前面就到了。”她往窗外看,瞳孔里映着幽幽的灯火。

  其实,离周宅还有好些路程。

  是那个怀抱太温暖。就像戒烟,要想戒断他,她必须时刻坚定。

  “还是不要麻烦王特助了。”她背对着他,“过几天,我自己去。”

  次日,他却又来了,姜可望完成了定妆的拍摄后,换了衣服,去向周思凡道别,他正坐在周思凡的书房里,一起喝着茶。

  “可望,”姜可望还没开口说什么,周思凡就先道,“本来想多留你几天的,这就要走啦?”

  “嗯,对,”她看看裴郁,不知道他跟周导是怎么说的,“我北京那边,还有点事。”

  裴郁接着她的话,跟周思凡继续寒暄了一会儿。

  最后,以一句“那周导,我们先告辞了”收尾,站了起来,扶过她的肩往外走。

  米拉看到裴郁,也是懵的,手里提着的行李被他的司机要过去,放进了后备箱,只能自觉地走到车的副驾驶前,拉门坐下。

  “裴先生,您是送我们去机场吧?”米拉打电话退掉一早订好的专车后,扭过头来问他。

  “是一起回北京。”裴郁说完,他身边坐着的姜可望,无措地眨眨眼。

  他对她说过,她跑不掉。

  “哦……好的,好的。”米拉连声应着,又打了个电话,把接机的专车也一并退了。

  到达医院,已经是夜里。

  住院部的长廊空旷且冷清,只有值班的医护人员偶尔走过。姜可望循着前台给的房间号,找到了门前,抬起一只手要敲门,还是犹豫了一下,回头说:“裴郁,我一个人进去就好。”

  他点点头,走开了些。

  姜可望敲敲门,没人应,她多敲了几下,才发现门是虚掩着的,顺着她的动作自己打开了,里面没有别人,姜建国正在床上睡着。

  快要认不出来是他,短短几天,他白了头发,太阳穴凹陷下去,脸上戴着氧气面罩,一根点滴管子在旁边吊着,缓缓流淌。

  她在床边坐下来。

  “其实死了比活着要舒服,对我来说,你现在这个样子,挺好。”她解恨地说出这样的话。

  姜建国睡着,没有意识,自然也没有任何反应。

  她的发泄便像打在棉花上一样,没令她痛快,倒是让她更难过了些,难免悲从中来。

  “姐姐?”身后的门被人推开,一个男孩子走到面前,看见她,意外地叫了一声。

  是姜星海,那个人的儿子。

  姜可望站起来,他匆忙放下了手里的药袋,扶着她说:“没事,你坐。”

  这个男孩比上次见面时,高得多了,整个人看起来依然那么的明亮。

  他转身去拿杯子倒水,用热水烫了烫,凉水兑温,递给她:“喝水,姐姐。”

  “医生说,爸爸已经脱离危险了,现在就是观察,他还没有醒过来,医生也说不好什么时候醒。”姜星海跟她说明情况。

  “嗯。”她点点头,说了从他进门到现在的第一个字。

  听到她出声,他笑了:“姐姐,你最近很忙吧。”

  “还可以。”姜可望对他还是冷漠,“你不要总是叫我姐姐。”

  姜星海哪里像姜建国生的孩子呢,姜建国那样的人,只能生得出她这种女儿,乖张,阴暗,冷血。

  她的爸爸,与这个男孩子的爸爸,一定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不然,同一个爸爸,怎么能既这样好,又那样坏?太不公平,偏偏她分到的就是坏的那个。

  高三那年的暑假,知道姜建国的真面目后,她没跟他决裂。而是用了另一种方式,报复他。

  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讨债的女儿,利用他的补偿心理,问他要各种各样的东西。他给她副卡,买了房子让她住,还在上学,就允许她开车,几乎什么都满足,即使她在外面闯了祸,他也没说过她什么。

  可是,他对姜星海,从来不这么溺爱,零花钱严格控制,门门功课要求拿优,他教他人生不能挥霍无度,要懂得适可而止。

  姜星海被她的话一堵,只是微怔,回过神来,脾气还是那么好:“我知道,你心里还是关心爸爸的,不然就不会安排他住这么好的病房了。”

  “……你说什么?”姜可望听不太明白。

  姜星海抓抓头发:“不是你男朋友的助理来办理的手续吗?”

  她出病房后,裴郁还在走廊上等,看见她来,问:“好了吗?”

  姜可望走过他身边,他跟着。

  “你还是让王特助来了啊。”她说。

  他没否定:“嗯。”

  姜可望心里有种说不来的烦闷。

  “可望,我不希望你后悔。”裴郁伸手摁了她面前的电梯开关,“有的事可以听你的,但有的事,你还是认真考虑。”

  破产了可以重新东山再起。

  但是,死了的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不具备任何的可能,更别提后悔。

  姜可望陷入了沉默,上了车以后,独自发着呆。

  他还是这样,喜欢干涉她的种种,告诉她,这样不对,那样不对。她稍微走歪点路,他就要给她扭回来。

  第一次见面时就开始了,他站在她面前,“小姐,你在学驾照的时候没有被培训过交通规则吗?”这样严厉的批评,她竟那样动心。从这一句开始,她的生活轨道处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送我去米拉那儿。”姜可望道。

  这一次,裴郁不再坚持留她,很干脆地吩咐了司机。

  “我们以后,还是别见面了。”她顺势说。

  “可望,”裴郁心平气和地告诉她,“我还是那句话,有的事可以听你的,有的事,你再想想。”

  姜可望深深吸着气:“你这是浪费时间。”

  她看见裴郁挂在唇边的淡淡笑容,愈加的无助。

  “有这个时间,不如好好去关心你那个外甥。”她无助到口不择言,“她都病成什么样了?”

  裴郁看看她,沉默了几秒。

  “她是病了。”他目光垂下去,有点不易察觉的惆怅,姜可望好像明白了,第一次见面时,他眼底淡淡的忧郁从何而来。

  “就是因为这样,我一直没告诉你她的存在。”他说,“我很后悔。”

  这一刻,姜可望也很后悔,不该对他说那样刻薄的话。

  她再看他的时候,他眼底的惆怅却风轻云淡般消散了,他认真地注视着她的眼睛:“不过,你在介意,说明你是在乎的,是吗?”